9

翌日。

江可舟趁午休時間去了西華娛樂,來之前他已跟葉峥打過招呼,到前臺報上預約後,負責接待的前臺美女笑盈盈地說:“請您稍等,我給老板打個電話。”

沒過多久電梯門開,從裏面走出來的竟然是嚴知行。

“葉總讓我來接您上去,”他禮貌地對江可舟點頭致意,“跟我來。”

江可舟驚訝笑道:“嚴先生?不至于這麽興師動衆吧。”

嚴知行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斂在鏡片後面的審視目光冷靜得近乎嚴厲。當年他将江可舟送到葉峥身邊,卻沒想到兩人能三年不斷。他也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知道兩人分手內情的人之一,甚至為此懷疑過自己的眼光。嚴知行一直覺得江可舟很聰明,善于察言觀色,慣會揣測人心,通俗點講就是心機婊的那種聰明。可他冷眼看過這些年,江可舟做的事雖不能說蠢,卻也的确對不起觀衆期待。

他安分守己得過了頭,但凡他肯稍微用點心,無論是感情還是事業,都不會是現在這個原地打轉的局面。最起碼,不會在跟了葉峥三年後一聲不響地分手。

然而一想到兩人分手的內情,嚴知行突然又不是那麽确定了。

嚴知行帶江可舟走的是專用電梯,直達22樓總裁辦公室。葉峥親自開門把他迎進來,并且毫無霸道總裁的自覺,十分順手地接過江可舟的包。動作之自然流暢,令站在旁邊的嚴知行感覺有點刺眼。

葉峥随口問道:“吃飯了嗎?喝點什麽?”

“咖啡吧,我下午還得上班。”

葉峥領着他往辦公室裏走:“你自己先倒杯水……嚴知行,泡兩杯咖啡。”

江可舟正低頭回微信,聞言頭也不擡地打斷:“一杯就行。你喝水去,胃不好別跟着湊熱鬧。”

葉峥好歹也是個總裁,而且是外界傳聞中“狂霸酷炫”的那種總裁。一般人絕對不敢這麽管他,就算他親爹開口都未必聽得進去。偏偏江可舟膽大包天,他老人家居然還挺受用,佯作無奈地笑了笑,就讓嚴知行照辦了。

嚴助理無緣無故地被塞了一嘴狗糧,心說自己還是naive。

分手個屁,都他媽是自己作的!

待嚴知行退出去後,江可舟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塊U盤遞給他,葉峥捏着來回看了幾眼:“言嘉的視頻送家裏去幹什麽?”

“不是言嘉的視頻,之前沒跟你說實話,”江可舟自己看時還好,一對上葉峥不知怎麽心裏有點發澀,“一言難盡,你自己看吧。”

葉峥坐回辦公桌前。

嚴知行端咖啡進來時敏銳地感察到了屋裏的低氣壓。葉峥坐在電腦前眉頭緊鎖,江可舟伸手将咖啡接過去,低聲道:“半個小時之內別讓人打擾,麻煩了。”

嚴知行下意識地去看葉峥,對方卻根本沒注意到這邊。他只得默認了江可舟的要求,出去守門。

照片拍攝的時間地點各不相同,最早的一張應該是在前年九月份,那時江可舟剛與葉峥認識一年多一點。照片畫質不夠清晰,但也足夠看清是葉峥和言嘉一前一後從地下車庫走進單元門裏。其他還有同上一輛車、一起吃飯、言嘉挽着葉峥的手等場景。最露骨的莫過于去年三月份的一組照片,有兩人并肩走進酒店、酒店的房間號、窗簾上兩人的剪影,甚至拍到了丢棄在垃圾桶中、用過了的安全套。

一張照片或許不能說明什麽,但近百張照片放在一起,就是鐵證如山。

葉峥臉色嚴寒,下颌兩側肌肉緊繃,側臉冷得像是結了層霜。他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屏幕,扣住鼠标的手背上現出淡青色的脈絡,眼眸深處浮着沉沉的怒火。

江可舟端着水杯蹭過去,在他掌緣小心地碰了碰:“消消氣。”

“消不了了。”葉峥看見他更來氣,攥着手腕把他扯到眼前,氣得腦仁兒疼,“這麽大的事兒你也敢一聲不吭瞞下來!江可舟,你可真夠沉得住氣的,啊?萬一今天你沒到之前照片被爆出來,你有幾張嘴能把這事說清楚?”

江可舟被他訓得一愣:“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你是不是抓錯重點了?再說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葉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江可舟立即改口道:“對方試圖給我扣黑鍋,這跟我關系十分重大。嗯,我特別生氣,葉總一定要嚴肅處理,那什麽……懲前毖後,以儆效尤。”

葉峥被他慫得嗤笑一聲,雖然這笑裏頭大部分都是嘲諷,但怒火頓時消下三分。他放松了禁锢,指腹輕輕地摩挲攥出來的印子:“你覺得這是沖誰來的?”

“說不好,”江可舟略嫌別扭地活動了一下手腕,見掙脫不開便放棄了抵抗,“如果是沖你來的,這種方法約等于撓你一爪子。圖什麽,存心惡心你嗎?”

葉峥正在喝水,聞言差點嗆着。江可舟又道:“如果是沖言嘉來的,按娛樂圈的套路應該是聯系公司、或者直接周一見?沒見過爆料還能随便亂丢的,況且也沒必要把這個扔在我家門口。總不會是沖我來的吧?”

“萬一是呢?”

江可舟擡起眼皮,重複道:“‘萬一’?”

葉峥雖然沒笑,眼裏卻盛着試探:“是啊,怎麽偏偏就扔在了你的門口呢?你看到那些照片,沒什麽想法嗎?”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來問我有什麽想法……鐵打的臉皮流水的小情兒,虧他問得出口。

江可舟不鹹不淡地道:“就算有‘萬一’,那也是閻王打架,小鬼遭殃。我真沒什麽想法。”

葉峥被他噎住了:“我發現你別的不行,就會給我添堵是吧?”

江可舟聽了眼眸一動,卻沒有反駁,低頭悶了一口咖啡。

葉峥就拿他這點沒辦法。江可舟很少發火,生氣了也只是臉上淡淡的。無論是對他好還是欺負他,這人總是恨不能站到三尺開外,從不靠近,也不貪心,好像天生就少長了“激動”這根筋。

這種性格,往好了說是寵辱不驚,說的難聽點,就是養不熟的狼崽子、捂不熱的硬石頭。

不知為何,葉峥看着他抿成一線的嘴唇,突然就熄火了。

“我說錯話了,抱歉,”他站起身,把江可舟轉過去的身子強行扳回來,“好不容易過來一次,結果一人生一場氣回去了,這像什麽話?我認錯,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們在一起三年,對彼此的溫度太熟悉了。面對面的距離,适合接吻的角度,每個細節都清晰可辨,體溫融融地交織在一處。辦公室裏寂靜無聲,只餘輕微的呼吸,氣氛暧昧得剛剛好。

這場景太過熟悉,連動作也變成了自然。

“行了,多大點事,本來也沒……”

“生氣”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面前的人突然俯下身,一個輕得似是而非的吻猝不及防地擦過他的唇角。五感瞬間去了四感,只剩唇瓣印下的溫度,在葉峥離開後依然清晰而鮮明地烙在肌膚的記憶裏。

半晌,江可舟才像突然回魂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後背咣地撞上了辦公桌,聽得葉峥都跟着一哆嗦。

“過來!”葉峥伸手要把他拎回來,“又不是第一次親你,有什麽好躲的!過來我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竄天猴了?”

江可舟被他纏得心亂如麻,一時間連反抗都忘了,只想指着葉峥的鼻子問你他媽到底是什麽意思,直到腰上吃痛才條件反射地繃緊肌肉,“嘶”地抽了口涼氣。葉峥不知什麽時候掀起了他的襯衫,掌心蓋在撞出來的紅痕上輕輕按揉,沒好氣地問:“知道疼了?”

他們親也親過,抱也抱過,甚至更親密的事也做過不知多少次。可從來沒有一刻像如今,令他慌亂得連骨頭都在打顫。

這段從包養開始的關系,就算操出了感情,也只是短暫的迷戀,譬如朝露閃電,轉瞬而逝。他們不可能發展出別的感情,這是從一開始就默認的底線,他們可以談天談地,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唯獨不能談愛情——這種關系裏,多說一句都是在糟踐愛情。

電腦屏幕還亮着,照片裏言嘉看着葉峥的眼神都帶着笑意。

真諷刺啊。

江可舟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推開葉峥的手,整理好衣服,看了一眼時間,道:“我該走了。你先把這邊的事處理好吧。”

葉峥的眼神倏地冷下來。

江可舟自顧自地拿起包走向門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三年零五個月。”

“當初我還覺得五年太長,一轉眼,三年都過來了。”

江可舟停住腳步,等着他的下文。

“真不巧啊,”葉峥慢條斯理地說,“我有點想反悔。”

江可舟的背影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僵住了。

葉峥話鋒一轉:“等着吧,看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萬一’……怎麽,你不是要走嗎?還站着幹什麽,等我送客呢?”

關門的聲音似乎比平時大了一些。

江可舟在回程的出租車上心煩意亂,不明白葉峥吃錯了什麽藥突然抽風。手機響了第二遍他才聽到,甫一接通,來自法務部大姐的唠叨劈頭蓋臉地砸了他個滿臉花。

“合同?”他有些奇怪,“不是說裝訂好了給你送過去?”

“我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法務怒道,“全部門的人就等這幾份合同,都三天了,你們訂個合同是不是還得自己現造訂書機啊?!”

江可舟心力交瘁地答應着:“好好好,我這就回去找。你別着急,下午一定給你送過去。”

回到辦公室,人差不多到齊了,只剩韓煦陽的座位還空着。江可舟問另一個實習生:“徐岚,上回給你們那沓合同訂好了嗎?”

徐岚答得有些忐忑:“江老師,您之前給我那些合同,我和韓煦陽一人分了一半。我那部分已經送回法務部了,韓煦陽他……可能還沒弄。”

江可舟掃了一眼空座位:“韓煦陽人呢?”

“不知道,”徐岚搖頭,“中午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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