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葉峥裹着一身寒意,聽江可舟中氣不足的聲音從門縫中飄出來:“……可惜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蘇達:“現場還保留着嗎?查查鎖鏈跟鐵籠有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或者找狗場的人問話,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江可舟:“就是公權力介入也未必會沿着這種猜測追查下去。畢竟沒死成,只是輕傷,查不出什麽來,算了吧。”

“那葉峥呢?”蘇達質問,“他敢就這麽息事寧人?你被狗啃這一下白啃了?”

驟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葉峥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收緊。

“換做我是他,我也會這麽做,”江可舟說,“把這件事壓下去是對的。第一涉及到個人隐私,第二是為了減少掣肘。這種事一旦被放到臺面上,外部因素會帶來很大阻力,最後落得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蘇達冷笑:“所以他就瞞着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使壞的逍遙法外,你蹲在醫院裏發黴。”

江可舟:“外面氣溫零下五度,你倒是發個黴給我看看——是個人都有不得已,這無可厚非。只要最後給我個看過得去的結果就行了。至于過程如何,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不打緊。”

蘇達簡直想扯着他的領子怒吼:“你是不是被葉峥下降頭了?!他憑什麽啊讓你這麽掏心掏肺的?”

江可舟笑了起來:“在我這裏,長得好的人有特權。”

蘇達:“……”

他默然片刻,假裝沒聽見這句話,小心卻不無憂慮地問:“小船兒,你在這替他開脫,但是他未必會為你着想。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葉峥沒給你個合理交代,你怎麽辦?”

病房內突然陷入沉默。

站在門外的葉峥屏住呼吸,心悠悠地懸了起來,既期待,又有些害怕,仿佛在等待一個遲到已久的宣判。

良久,江可舟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他說。

不是任何一個預想中的答案,葉峥心中忽地一空,釋然或失望,什麽都沒有,只餘滿心無處着落的茫然。

醫院大樓裏的暖氣開得充足,他身上的寒意早就散去,葉峥把手伸進口袋,轉身離開了病房,搭電梯下樓,來到寒風凜冽的露天裏。

他撥出一個號碼,三聲之後,一個年輕的嗓音接起電話:“葉總。”

“是我,”葉峥掐了掐眉心,“替我查一下我身邊的人,最近有沒有誰跟言嘉走的比較近。另外我要再看一遍上次的爆料照片那件事的調查報告,你盡快發給我。”

“是,葉總。”

出于娛樂行業的特殊需要,葉峥見慣了藝人和經紀人欺上瞞下、最後被媒體或知情者爆料而公司甚至來不及反應的突發情況,為了免掉這些麻煩,他自己養了一個調查組,專門應對這些突發事件,定期向他出具調查報告。後來調查範圍又逐漸擴大到其他領域,這支隊伍眼下已經成了葉峥手下專業的“暗探”。

西華盛景酒店那晚的監控錄像已讓他暗生疑心,只是言嘉的表現非常完美,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而且他又是葉峥親手捧起來的一棵大搖錢樹,在公司根基深厚。如非必要,葉峥輕易不會動他。

這件事只能暗中調查、暗中處理。葉峥知道江可舟願意體諒,但他不想讓這份寬容變成江可舟強咽下去的委屈。

而且那句“我不知道”,也讓他覺得不踏實。

等葉峥吹夠了冷風上樓時,蘇達已經離開了。江可舟倚在床頭,對他微笑道:“回來了。外面很冷嗎?”

房間裏開足了暖氣,葉峥脫下大衣去洗手,擦幹後隔着被子抱住江可舟,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冰涼的親吻:“天陰着,今晚可能要下雪。”

江可舟轉頭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葉峥:“我什麽時候能出院?今天醫生來查房,說傷口已經長好了。”

葉峥眉梢一揚。

江可舟一怔,繼而秒懂,哭笑不得地說:“是真的!我沒事天天詐你幹什麽,閑得慌?不信你自己去問林醫生。”

“怪你前科太多,不得不防,”葉峥笑着拉過他的手腕,看他掌心的暗紅傷疤,“想回家了?”

此時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空氣靜谧。葉峥略微低頭,脖頸拉出一道優雅纖長的弧線,江可舟的手搭在他溫暖的掌心裏,聽他說到“回家”兩個字,心念一動,忽然間生出一股宛如倦鳥歸巢的舒緩寧靜來。

被這股莫名情緒牽引,他難得坦誠地“嗯”了一聲,葉峥含笑注視着他,語氣輕柔,跟哄孩子似的:“好,明天就回家。”

三環內某別墅區。

兩人從車庫裏出來,穿過花園。家裏阿姨早早等在門廳,接過葉峥手中拎的袋子,鞠躬道:“葉先生好,江先生好。”

江可舟點頭回禮,葉峥拉着他換鞋進門,道:“你那邊的東西我讓人搬回來放在卧室了,這裏環境好,住着更清靜些。”

葉峥基本不把外面的人帶回家來,他是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而且有潔癖,下意識地就覺得不幹淨。就連言嘉風頭最盛時也沒在這裏過過夜,倒是江可舟特殊,引得葉峥為他一次接一次破例。

葉峥在市裏有幾處房産,包括兩人第一次見面的複式公寓和江可舟現在住的房子。那套房子離葉峥公司最近,他忙起來有時候會住在那邊。當年江可舟突然病倒,葉峥嘴上罵得兇,實際上還是心疼,幹脆等他畢業後就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還有一處是眼前這幢別墅——葉峥真正意義可以稱為“家”的地方。

一樓客廳落地窗直通花園,大片天光灑落,冬日裏也明亮堂皇,二樓是主卧和書房衣帽間,三樓則是客房。

江可舟只在客廳露了個面,立刻被葉峥帶上樓休息。主卧有個大衣櫃,打開來他和葉峥的衣服各占一半,其他都挂在衣帽間裏。葉峥拿睡衣給他,要他趕緊換衣服回床上躺着去。然而江可舟在醫院住了幾天,只覺渾身都是消毒水味,這樣根本沒法往葉峥的床上躺。他要去住客房,葉峥當然不肯,江可舟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洗個澡,葉峥更不肯:“傷口沒好,沾水感染了怎麽辦?你哪來那麽多的講究?”

要不是因為你事兒逼……

江可舟硬生生把這句話咽下去,耐着性子跟葉峥拉鋸三百回合,險些以死相逼,最終争取到一次洗澡的機會,還不能自己動手。

葉峥抱臂睥睨:“來,用你那包成饅頭的小爪子舀個水給我看看。”

江可舟:“……”

最後“身上沒被打眼兒”的那位憑借壓倒性優勢,把某病患拖進浴室裏裏外外洗涮幹淨。江可舟白着進去紅着出來,被葉峥拿厚厚的浴袍裹着抱出浴室。屋裏暖氣開得極足,他人在病中,免疫力下降,在醫院已經感冒過一次,葉峥生怕他再受涼,不敢掉以輕心,用伺候國寶大熊貓的标準對待他。

大熊貓頂着一頭被吹亂的毛,盤腿坐在床上,看起來有點呆呆的。他整個人包在柔軟的浴袍裏,只有襟口露出一小片肌膚,如果忽略掉頸間的白色繃帶,簡直就像一塊誘人可口的點心。

“你快去換衣服,一身水別再感冒了,”他推了推葉峥,“我頭發已經幹了。”

“躺下,”葉峥把他按倒在床上,“肩膀疼不疼?繃帶沒濕吧?”

江可舟在枕上搖頭,臉還有點紅,葉峥看得好笑,壓低了身子湊過去:“都看過多少次了……還害羞?”

江可舟強忍着別過頭把臉埋進枕頭裏的欲望,佯作鎮定地與他對視:“下次我穿着衣服的時候,你也可以脫光了試試。”

“你想看?”葉峥挑眉,伸手作勢要解扣子,“我現在脫也沒問題。”

江可舟幹脆地一閉眼,裝死。

他聽見葉峥壓在胸腔裏低低的悶笑聲,随後溫熱的嘴唇貼上來,輕巧迅疾地在他口中掃蕩一輪,卻及時剎住了車。葉峥避開他受傷的肩膀,手撐在他的枕頭兩側,有一下沒一下地啄吻着他的耳垂:“寶貝兒,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你要是再擺出這麽一臉躺平任上的表情,我就真的不忍了。”

效果立竿見影,江可舟刷地睜開眼。

葉峥跟他對視了一會兒,說:“要不你還是躺平任上吧,你這麽看着我,我可能會選擇犯罪。”

江可舟目光如刀,恨不得把他釘死在對面牆壁上。

公司那邊請了病假,他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在葉峥家裏住了下來。一日三餐有阿姨照料,電視電腦随便用,而且葉峥作為娛樂公司老板,家裏有不少珍藏版本的影碟。等晚上葉峥回家時,原以為江可舟會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上上網什麽的,但客廳居然沒人。

他叫住阿姨:“可舟呢?”

“江先生在樓上小書房,”保姆笑眯眯地回答道,“讓我等您回來上去叫他呢。”

家裏有兩個書房,葉峥平時在大書房辦公,除了打掃,不能随便進去。家裏有些重要文件都在保險櫃裏。小書房是四面全是書架,堆得滿滿當當,這些才是日常會看的書。

葉峥上樓推開門,一只腳剛踏進去,看到裏間情形,立刻放輕了動作。

冬日裏天黑的早,沒開頂燈的書房裏一片昏暗,只有沙發角落亮着一團暖黃的燈光。江可舟腿上搭着一條薄毯,看了一半的《國富論》還攤在膝頭,人卻已倚着扶手安靜地睡着了。

燈光照亮了他的側臉,屋子裏安靜得只剩兩人輕輕的呼吸聲。

直到這一刻,葉峥從外面帶回來的一身風雪才算終于消融,化成落在肩頭發梢的溫暖霧氣。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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