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葉峥暫停了播放中的正片,摘掉耳機,轉過身來問:“又有什麽事?”

“這回沒有,”江可舟把手機放回茶幾上,“舅舅問我端午節回不回去。”

“不去。”葉峥沒好氣地說,“八百年沒來往過,怎麽就突然惦記起你了?我看不拜年也沒安什麽好心。”

江可舟忍笑:“本來也沒想回去,人家一家人好好地過節,我跟着湊什麽熱鬧。”

“這是打算讓我哄你呢?”葉峥招手,把江可舟拉到自己腿上,“過來。你男朋友在這兒,輪得到他們上趕着獻殷勤麽?”

江可舟在他腿上坐得不太穩當,搖搖欲墜的,吓得他趕緊扒着葉峥的肩膀:“行了行了……別晃!我要掉下去了!”

葉峥笑着摟住他的腰,視線穿過交纏的手臂,落在江可舟懸在半空的小腿上。春季衣衫輕薄,他赤着腳,拖鞋落在地板上,褲腿被抻起一小截,露出腳腕上系着的金玉滿堂的平安扣。

半段紅繩,驀地勾人眼眸。

江可舟見他突然不說話,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愣了一秒突然明白過來,扭身就要跳下去逃跑,被葉峥掐着腰抓回來。

灼熱的親吻重重地壓上嘴唇,漸漸由從單方面索取變成雙雙交纏。江可舟的後腦至脖頸一帶被葉峥攏在掌心裏,只是稍微施力就讓他無法掙脫。沉睡的情欲從骨子裏蘇醒,一時間無論是未完的正片還是擾人的電話都被他們抛在腦後,葉峥抄着江可舟的膝彎,在他的驚喘聲中把人壓進松軟的沙發裏。

“等、等一下……回卧室,”江可舟眼角漾着一層薄薄水光,理智堪堪剎在停車線外:“沙發會被謝姨看見……啊……”

“她早就知道了,”葉峥吻着他紅透的耳垂,探手向下褪掉他的衣服,低聲笑道,“看來這個家裏最純潔的人是你啊。”

江可舟被按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做的眼淚都出來了,而葉峥猶自不知餍足,把人抱回卧室又來了一次。

昏黃燈光落了滿枕,江可舟全身赤裸地陷在整床柔軟羽絨被子裏,大腿被折壓在胸前,腳腕上紅繩系着的玉扣吊在半空一晃一晃,鎖骨下烙着一枚鮮明吻痕,眼角淚珠欲落未落,随着身子突然往前一聳,倏忽滑落,沒入鴉青的鬓發裏。

江可舟被頂得頭昏腦漲,啞着嗓子問葉峥:“你今天是吃大力丸吃多了嗎……啊……停、停下來……不要了,嗯……”

葉峥的指尖在他胸口流連:“該叫我什麽?”

“……”江可舟幾乎崩潰,“你想聽什麽,寶貝兒?”

“還有力氣占我便宜?”葉峥手指用了點力氣,“看樣子你還不算太累啊。”

“我錯了……真的錯了,你……啊!”

從前還是包養的時候,葉峥一般不怎麽照顧江可舟的感受,屬于自己爽完就拉到那種類型。上床這種事對他來說只是發洩渠道,不摻雜太多感情,況且以他那苛刻的潔癖标準,連親吻都吝啬,更別說什麽肌膚相貼的激情。床伴也就比道具逼真一些,他會找真人純粹是出于“要買就買個最好的”消費習慣。

然而如今,江可舟倒寧願他還是從前那個拔×無情的樣子,倒不是說他從中毫無快感,而是爽過頭了,回回都踩在暈過去的邊緣,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縱然無比甘美,卻也令他隐隐畏懼。

江可舟別的不行,但是非常善于自我反省。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說到底還是不相信葉峥——并非是葉峥的過錯,而是他多年生活養成的本能。悲觀的人慣于給自己留後路,他大概永遠都沒有勇氣把自己一切乃至未來全然交付給別人,因而總是早早做好被抛棄的準備。

葉峥半夜醒過來一次,睡前運動令他四肢放松,裹在溫暖的被子裏有種懶洋洋的惬意。濃重的睡意尚且籠罩着他的頭腦,葉峥翻了個身,正待再度睡去,下意識地找躺在他身邊的人,卻伸手摸了個空。

葉峥一下子清醒了,擁着被子坐起來。

卧室門留了一條小縫,走廊淡淡的燈光透進來。他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走廊裏鋪着厚地毯,完全消弭了足音。江可舟倒是不難找,二樓在兩側樓梯正中開辟了一個開放格局的起居室,他就站在茶幾前,從鋼化玻璃下的抽屜裏翻出個小藥瓶,數出兩粒膠囊吞了下去。

他披着睡袍,一身歡好後的痕跡還沒消褪,大概是因為腰酸,脊背微微佝偻着,養了這麽久也沒養出幾兩肉來,孤零零地往偌大的房間裏一站,竟然顯得消瘦得可憐。

葉峥在門外默默站了一會,沒有出聲打擾他,沿着原路返回卧室。等江可舟悄無聲息地回到床上時,他保持着離開前的姿勢,呼吸綿長,看起來依然在沉睡之中。

江可舟在他身邊躺下,把他搭在腰間的被子拉高到肩頭,閉上眼等着安眠藥的藥效發作。

黑暗中兩人并肩而躺,卻各懷心事。

這不是葉峥第一次發現江可舟半夜起身去偷偷吃安眠藥。

江可舟睡眠不好是早就有的毛病。剛搬進那邊的公寓時,江可舟經常半夜睡不着,又怕來回翻身吵醒他,就會去客廳找兩粒藥吃。有幾次葉峥睡得淺被驚動,知道他有這個習慣,但也沒上過心。後來随着生活和感情漸漸穩定,江可舟的睡眠質量有所改善,漸漸不再依賴藥物,住進別墅後兩人同吃同住,也沒見他再用過藥,葉峥幾乎快忘了他曾經有一段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的日子。

可就在最近,算上這一回,葉峥半夜醒來找不到他就有三次。他自己也有失眠的經驗,通常壓力過大、心理抑郁、多思多慮甚至沒有安全感都有可能導致失眠,可是從他們當下的情況看,到底有什麽事能讓他思慮得連覺都睡不好?

更別說他們剛經歷過一場淋漓的情事,這簡直是對葉峥的一種變相諷刺。

他按捺住自己把江可舟從床上拖起來抽一頓的暴躁,數着呼吸,默默回想着最近第一次發現江可舟失眠那天都發生了什麽。

他們出門去裁縫店訂了兩套正裝,然後到餐廳吃飯。因為天氣漸暖,吃完飯後兩人沒直接開車回家,而是繞到附近的公園裏散步。天色很晚了,但公園裏仍有人在遛狗,江可舟多少有點怕,所以他們一路都牽着手……

許是被勾起了回憶,江可舟随口問了他一句,那兩個在逃的綁匪抓到了沒有。

葉峥幾天來心裏裝的都是這件事,他們雖揪出一個韓煦陽,可還有一大票人牽連其中。他無法和盤托出,只得含糊其辭,說:“暫時沒有。那兩人可能當晚就出省了,我的人還在查。”

當時江可舟好像沒什麽特別反應,只是淡淡“哦”了一聲,随即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

是因為這件事嗎?

江可舟住院時曾對蘇達說,這件事他只要一個看得過去的交代,至于過程如何不會過問;如今他卻主動問起這件事,是不是說明他其實還是在意的、并不像自己說的那樣完全撒手不管?

葉峥何嘗不知道這件事已經拖得太久了,可為今之計只有瞞着他,因為真相比謊言更漫長,也比謊言更傷人。

他沒法告訴江可舟,他明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讓江可舟承受無妄之災,卻只因為“沒有證據”這四個字,就只能束手無策地看着那人名利雙收、功成名就。

除了他自己,葉峥身上還擔着整個西華娛樂公司。沖冠一怒為紅顏聽起來潇灑,可他卻不敢為他一人之故,把整個公司都帶入混亂動蕩之中。

聽起來是個理智決策,以大局為重,與他為人處世的原則和從小所受的教育都相當吻合。

但如果站在江可舟的角度來看,卻是在“愛人”與“事業”之間,葉峥選擇讓江可舟受委屈。

當初江可舟為了錢跟他在一起,葉峥嫌人家不夠愛他而跟他分手;現在人家為愛跟他在一起了,他卻又要跟人家講“大局為重”。

憑什麽呢?

就憑江可舟愛他、而他比江可舟有錢?

江可舟的呼吸漸漸均勻平穩起來,葉峥知道他睡熟了,翻身将他整個人摟進懷裏。他甚至不敢太用力,但只有看着這人安安穩穩地躺在他懷裏,葉峥才能稍微放下心來,否則總是不踏實,生怕他一眨眼就要不見。

網上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大意是愛上一個人,好像有了軟肋又好像有了铠甲。然而葉峥自打愛上江可舟之後,就感覺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長滿了軟肋,江可舟稍有風吹草動,他能從頭發絲一直疼到腳趾甲。

他收攏手臂,江可舟清瘦的脊背貼着他的胸口,整個人被他身體圈住,是一個極其眷戀又飽含獨占欲的姿勢。

葉峥在他頭頂低聲說了句什麽,難得遲疑,含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動搖。也不知道是說給熟睡的人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我對你……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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