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往事重現

王知诤第一次見到陳淮這般樣子。

他認識的陳淮,從來是人前低調有禮,素質極高,私下裏卻又與他你來我往,時常被他氣得跳腳,又自信又熱鬧又張揚又潇灑。

王知诤覺得自己在陳淮心中到底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可是此時,他卻産生出一種自己從未真正接近他的挫敗感。

至少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陳淮對人言的畏懼,竟然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步。

王知诤第一次體會到手足無措的感覺,職場上面對再大的變故,再難纏的客戶,再艱巨的項目,他也從未産生過這樣一種無處使力的感覺。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陳淮。

甚至産生了一種,此刻自己才是更需要被安慰的人的荒謬感覺。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陳淮突然開口,打破了一室的靜默:“你從來沒有怕過嗎?”

陳淮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是茫然的。

王知诤事業成功,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而且與陸玉歌這種世襲而來的先天地位不同,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拼出來的。

陳淮一直覺得,這樣子的人,應該更加愛惜自己的名譽和地位,應該會更加小心謹慎地面對輿論的導向和世俗目光。

可是結婚以來,陳淮從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畏縮與退怯。

便是方才在噴泉廣場,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依然堅定。

王知诤看着他道:“一開始也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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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

也就是現在不怕了?

“後來想明白了,人是為自己而活,不相幹的人的看法,何必在乎那麽多。”

“即使可能會影響你的工作、生活也不在乎嗎?”

王知诤笑道:“只是性取向和別人不同而已,又不是作奸犯科,如果有人因此而不容我,那就斷絕來往就是了……工作也一樣。”

他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有時候人很奇怪,總是會産生一種自己不能失去某些什麽的錯覺,可是卻忘了人其實是為自己而活。”

“也是為了自己愛的,和愛自己的人而活。”王知诤靠近陳淮,“人活一世,其實是很短暫的,所以應該抓緊前行,而不是總是思前想後,顧慮太多。”

他輕輕親了一下陳淮的額頭:“睡吧。”

王知诤自覺去了次卧。

陳淮情緒不佳,并沒有多說什麽,盡管此刻他更希望身邊能有一個人,可是他也明白了王知诤這個舉動背後的意義。

他許久沒有回憶過以前的事情,而這個夜晚往事卻不受控制呼嘯而來。

學生生涯中最美好的日子,本來應該成為成為紀念日的一天頃刻間崩塌為災難,從此成為腦海裏的廢墟,将所有共度過的時光全部掩埋。

他以為那座廢墟會在時間裏灰飛煙滅,卻從未料到,時至今日,又被命運之手翻開,所有過往的美好與不堪通通重見天日。

卻又都已經面目全非。

那是陸玉歌生日的前一天,是他們交往後第一次共度生日,因為陸玉歌生日當天是必須要回家裏參加生日宴會的,所以他們約好提前一天慶祝。

雖然陸玉歌是身世顯赫的富二代,也非常願意為陳淮花錢,但是從他們交往開始,陳淮就一直堅持平等往來,從未接受過他過多的饋贈。

那天也是一樣,本來說好陳淮請他看電影,他請陳淮去吃豪華大餐。

但是從電影院出來之後,陸玉歌的錢包卻被偷了。

陳淮當時只是個生活費剛剛夠用的窮學生,看了電影之後當月的生活本來就稍有些拮據,自然沒有更多的錢支付豪華大餐的費用,最後陳淮付錢,兩人随便在路邊吃了一碗麻辣燙。

陳淮第一次看到樣樣講究的富家少爺和他一起捧着一碗麻辣燙招搖過市,頓時覺得不能吃上豪華大餐也沒有什麽值得遺憾的。

但是陸玉歌卻鄭重表示一定會把大餐補回來——在g市最著名的空中餐廳。

那個空中餐廳是g市地标,在市中心的八十八層高空,玻璃地板,可以俯瞰g市全景。

價格也傲視全市餐廳,一個月生活費剛好夠那人均的陳淮是從來沒有想過去那裏吃飯的。

但是陸玉歌十分鄭重其事。

對陳淮來說,對方的态度是遠比那家餐廳更加打動他的。

如果那一天到此為止,或許即便最終還是不得不走到分手,這一天也會成為永久的懷念。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成為不能觸碰的傷口。

陳淮以前總是吐槽電視劇的矛盾沖突太假,現實中哪有那麽多巧合。

可是當他自己站在呼嘯而過的命運之中,才發現,生活才是最精彩的劇本。

那天他和陸玉歌約會尚未結束,那碗麻辣燙才剛剛下肚,便收到童欣欣的短信,讓他登陸學校的論壇。

那天論壇的頭條,加粗的題目他至今仍然記得——

騙情騙色,法務才子陳淮竟是gay!

發帖人除了列舉種種跡象和證據證明陳淮是gay之外,着重描述了作為gay的陳淮為了掩飾自己的性取向以及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四處勾搭女同學,欺騙女同學的感情。

陳淮從小到大就一直很受歡迎,桃花不斷,上了大學也一樣。

他性格開朗,和同學關系一直不錯,殷勤上門的女同學雖然能拒絕的都拒絕了,但是也沒有到翻臉不理人的地步,不少也維持着基本的往來。

然而發帖人卻是完全颠倒黑白,把陳淮描述得又肮髒又卑鄙。

那個發帖的人,後來被證實就是元藝倫。

而陳淮剛看到帖子的時候,純粹是因為帖子內容的無理污蔑氣憤不已,第一時間便憤怒地和陸玉歌吐槽了這件事情。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陸玉歌看了那個帖子之後的第一反應卻是保持了沉默。

像是沖天而起的烈火一剎那遭遇颠倒城市的大雨,所有的憤怒戛然而止。

陳淮看不懂陸玉歌的反應。

約會還沒有結束,兩人卻再無言語。

那天本來應該和自己一起回學校,隔日再回家的陸玉歌,卻在約會途中說自己必須要提前回家準備明日的宴會。

陳淮獨自回校,迎接他的是無數探尋、敵意和嘲弄的目光與議論。

陳淮明白了為什麽陸玉歌不敢與他一同回校。

風口浪尖,舟之将覆,他選擇了明哲保身,退于安全一隅。

而那之後,他們再沒有在學校範圍內一起共度過。

陸玉歌沒有說分手。

說分手的是陳淮。

風波沒有持續很久,對陳淮指指點點的多是些根本不認識的人,而與他熟悉的人因為清楚他的為人,反而都很支持他。

陳淮迅速埋葬了過去,走向了只有自己的未來。

從此低調有禮,又肆意灑脫。

不再投入,便不會受到傷害。

多年後再度相遇,陸玉歌想起來他還欠陳淮一頓飯。

他欠的怎麽會是一頓飯?

陳淮啞然失笑。

他一直以為他只是不需要陸玉歌了。

但其實,他不需要的是許許多多,根本與他并不相關,卻又以莫名的高姿态對他指指點點的人。”

隔天一早,王知诤坐在客廳喝咖啡,聽到主卧的浴室傳來水聲,便開口道:“起來了嗎?小淮。”

陳淮一手拿着刷牙杯子,一手拿着牙刷,邊刷牙邊走出去,應道:“嗯。”

結果他一出客廳就吓了一跳:“老王,你眼睛被人打了嗎?”

王知诤的臉上,赫然挂着兩個驚人的黑眼圈。

王知诤瞪他:“沒睡好而已。”

見陳淮面露不解,又哀怨地補充道:“孤、枕、難、眠。”

“呃……”陳淮還真不好意思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抓住了槽點,“難道你以前都有人陪睡?”

陳淮目光危險了起來。

“沒有。”王知诤立刻舉雙手表示清白,“但是我現在有你了嘛。”

真會說話!

陳淮得意地挑了一下眉,心情頗佳地彎下腰,把頭湊過去,對着他的雙唇就親了下去。

等陳淮退回來,就見王知诤嘴巴四周沾了一層白色的牙膏沫,頓時樂不可支。

王知诤見陳淮笑得開心,也就不計較他給自己糊的一臉泡沫,看着他道:“你昨晚睡得好嗎?”

看陳淮此時神清氣爽的樣子,似乎并沒有什麽睡眠問題。

果然,陳淮說道:“很好啊。”

王知诤:“……”敢情真正被困擾的只有自己?

王總心塞。

陳淮嘻嘻一笑:“想通了,就睡得好了。”

王知诤聞言心裏稍稍一輕,他徹夜輾轉,其實就是擔心陳淮心事郁結,執着于他所不知的過去不肯往前。

但是現在他說想通了,那大概是真的沒事了吧。

王知诤看着陳淮元氣滿滿的樣子,大約不再為心事所困了吧。

王知诤正出神,大門又傳來一陣敲門聲,他眼皮一跳。

陳淮也有些無語:“傳可楊怎麽那麽閑啊?”

按照王知诤的說法,能來敲他家大門的,除了傳可楊不作二人想。

王知诤聳聳肩,無奈地起身開門。

不過這次門外的人卻叫他意外了一把。

“诤哥早啊!”魏來秋提着兩大塑料袋東西擠了進來,一進門就是眼前一亮,盯着王知诤嘴巴四周道,“你這造型很別致啊!”

王知诤順着他的眼神,才想起自己剛顧着出神,被糊的一臉牙膏沫還沒擦掉,便随手抽了一張紙巾,邊擦邊皺眉:“你怎麽來了?”

他無語地看着魏來秋把手上的袋子随手放桌子上,露出裏面的青菜、肉類還有一條魚尾巴…………

魏來秋語氣不滿:“诤哥,你變了,你以前不會這麽對我這麽冷淡的!”

“嗯。”王知诤雙手抱胸,“我以前會更冷淡。”

魏來秋哼唧了一下,決定不理會王知诤的話,又掉頭去找陳淮:“嫂子在嗎?”

陳淮翻着白眼看他:“不要叫嫂子。”

“哦,哥夫你好。”魏來秋從善如流,“剛起來啊?”

魏來秋見陳淮正刷着牙,順口問道。

忽然,他睜大了眼睛,瞪着陳淮正在動作的牙刷和滿口的泡沫,又轉頭繼續瞪王知诤,語氣極其悲憤:“你們兩一大早就耍流氓!”

難怪剛剛王知诤嘴邊那圈泡沫看起來那麽奇怪,原來根本不是他自己刷牙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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