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草蚱蜢

拉拉扯扯也到了下學的時間,第二日便是休沐,衆人自然是要回家的。

小宋臻拿着兩只草蚱蜢,心情也沒有之前的低落了,便主動問唐昭道:“唐兄,我要回家了,咱們要不要一起下山去啊?”

唐昭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說了句:“你別叫我唐兄。”

小宋臻呆了呆,有些不明所以:“那,不叫唐兄我叫你什麽?”

唐昭心中腹诽,他如今身份就該叫她“爹”的,可別說這話不能出口,光是這稱呼她自己也覺得怪怪的——講真,雖然從小就女扮男裝長大,可她也從沒想過會有給人當爹的一天。當娘也不行,怎麽想這兩個身份放在自己身上,都有那麽點別扭。

滿心的一言難盡,唐昭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有了決定:“你比我小這麽多,你叫我唐兄我總覺得有些怪,不然你還是繼續叫我師兄吧。”

小宋臻聞言有些莫名其妙,畢竟他看唐昭年齡也不是很大的樣子,至少兩人是同輩沒差了,再說“兄”跟“師兄”能有多大差別?好在他自來被教導得很好,也并不會強人所難,當下便也笑了笑應道:“那好,今後我便叫你唐師兄。”

兩人勉強定下了稱呼,唐昭也收拾收拾心情說道:“走吧,一起下山,我也要回家的。”

小宋臻聽了高興起來,整個人再沒有之前的抑郁——他新來紅楓書院不說,又因年齡的緣故與同窗們格格不入,是以來了書院近月也還沒交到一個朋友。今日他會躲在花樹後偷偷傷心,除了自信心受到打擊之外,也是無人可以傾訴的緣故。而唐昭的出現又是那般恰巧,兩人一番交流下來,不管唐昭心裏怎麽想,至少宋臻已是将她當做了朋友,也生出了小小依賴。

唐昭因着小公主,自幼便将自己放在了保護者的位置上,又如何看不出小孩兒的心思?她好笑之餘竟也顧不上糾結了,擡手攬住宋臻稚嫩的小肩膀,便與他一同下山去了。

至于之前猶豫的要不要等明達,這會兒也不必糾結了,她只管跟着宋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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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和宋臻下山時還算早,也或許是今日考較拖累了衆人的速度,總之兩人下山時其餘學子大半都還在山上,便是連下山的路遠不如前次擁擠。

走在下山的石階上,唐昭幾次擡眼,卻都沒在山門外看見堵門的馬車。

又走了幾步,唐昭終于沒忍住,問宋臻道:“你家是什麽人來接你?上次休沐我好似看到過你,彼時你家的馬車就停在山門外,現在不見車馬是人還沒來嗎?”

“啊?!”聽到這話,小宋臻一下子臉紅起來,怕唐昭誤會一般忙解釋道:“唐師兄你別誤會,我家可沒有仗勢堵門,上次就只是在門口停了一下而已。至于來接我的人,我攏共來書院沒多久,也沒遇過幾次休沐,有時是家仆來接,有時我娘會來。”

唐昭聽完心道只能碰運氣了,面上卻維持着不動聲色,漫不經心般問了句:“說來宋臻你的母親是明達長公主吧?之前你說她管教嚴厲,那她對你可還好?”

小宋臻眨眨眼,理所當然的說道:“阿娘對我自然是好的。管教是嚴,要學的東西也很多,可阿娘對我總是疼愛的。事事親力親為就不說了,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回生病,半夜裏阿娘還帶着我親自叩開了宮門,請了太醫取了藥材,又守了我一夜,事後還被彈劾了好久……”

母子本是最親近之人,兩人相處多年,值得一提的自然不只是生病那一件事。唐昭仔細聽他講述,聽到後來腦海裏便只剩下了“愛屋及烏”四個字,然後又是抑制不住的酸意上湧。

唐昭感覺整顆心都快泡進醋裏了,滿滿的都是酸。她想讓小宋臻繼續講述這些年的舊事,又不大想繼續聽下去,總之糾結得不行。

好在這糾結也并不長久,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山門外。

唐昭左右看看,确實是沒有嚣張堵門的馬車了,于是又問宋臻道:“你家的馬車來了嗎,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一會兒。”她話是這般說,但心中卻早有了篤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小宋臻左右看過兩眼後,便對唐昭道:“我家的馬車可能還在路上。”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是盯着唐昭的,隐隐約約帶着不舍。

唐昭便了然的點點頭:“那我陪你等一會兒吧。”正好等着明達。

小宋臻不疑有他,得到這般的結果頓時高興起來。只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揚起的弧度卻還勉力忍着,故作矜持道:“如此會不會耽誤師兄回家啊?”

唐昭擡起手,又摸了摸他腦袋:“不會,我們本就出來早了。”

又被摸了腦袋,小宋臻總覺得自己是被當小孩兒對待了——雖然這是事實,可他心裏已經拿唐昭當朋友了,便不想對方拿自己當孩子哄——當下便有些不高興的鼓起了腮幫子:“唐師兄別總這樣摸我腦袋,很失禮的。”

唐昭失笑,大抵也因為這張與明達酷似的臉生出幾分親近:“不是失禮,是丢人吧?”

一語中的,小孩子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自尊心,尤其是像宋臻這般不大不小的孩子。小孩兒被戳破了心思,臉上也是驀地一紅,嘟嘟哝哝仍舊說着失禮的事。

若是陌生人,這确實是失禮,可論起唐昭和宋臻的關系,卻有些剪不斷理還亂了。她沒将小孩兒的嘟哝放在心上,目光總在大路兩頭張望,等待之意比宋臻還要強些。

事實上公主府的馬車也并不算來遲,兩人只在山門外等了半盞茶不到的時間,馬車便踢踢踏踏出現在了長路盡頭。

宋臻一眼就認出了自家馬車,還認出了馬車車轅上坐着的人,便自語了句:“咦,今日有管事來接我了?那看來阿娘今日沒來呢。”

唐昭聽到了,遠遠望去果然見到馬車外除了車夫,還另外坐着個精明幹練的中年人——這一看就不是明達出門會帶的人,公主殿下出門不帶侍衛也該帶着丫鬟,而不是管事。

心中有些失望,但在唐昭自己都沒察覺的心底深處,其實也有一絲絲慶幸。她當然是想見明達的,可她卻還沒想好要怎樣面對她,又要以什麽樣的身份面對她?說白了,哪怕有着滿心質問,但當真正面對時,唐昭心裏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

深深吐出口氣,唐昭正要對宋臻說些什麽,冷不丁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她下意識回頭,就對上了鄭源那張滿是怨念的臉:“唐兄你提前寫完交卷就算了,怎麽都不等我?虧我考完之後還四處去尋你,結果你倒好,跑這麽快!”

被狠狠埋怨了一通,唐昭一時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并非自我中心之人,朗朗君子也講究禮尚往來,鄭源這些天對她确實不錯,眼下抛開對方連個招呼都不打,确實是不妥的。

鄭源念念叨叨說了一陣,并沒有注意到旁邊矮他們兩個頭的宋臻。而就在他說話的當口,公主府的馬車也到近前了。這回果然沒有大張旗鼓的堵門,只是稍作停頓,一副接到人就走的模樣。

小宋臻看看馬車,又看看被埋怨的唐昭,出言道:“我家的馬車到了,就先與師兄告辭了。”

唐昭點點頭,又與宋臻說了兩句。而後她往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奈何今日車窗被薄紗擋住了,并不能将內裏看得真切,也不知那馬車上是不是有人等着。

小宋臻沒想那許多,與兩人辭別過後,便邁步沖着馬車走了過去。

車夫和管事都從車轅上跳了下來,然後擺好了車凳,等宋臻一到便将他扶上了馬車。小孩兒進車廂前還回頭沖兩人擺了擺手,揮別後才進去了車廂。

車廂裏其實有人,明達正坐在那裏閉目養神,聽到宋臻上車的動靜才睜開了眼睛……唐昭如果在這裏的話就會發現,當日驚鴻一瞥仍覺相似的人,其實早在這十年間大變了模樣。曾經天真軟甜的小公主如今再不見昔日稚嫩,她只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淡淡一眼掃來,便能讓人感覺到拒人千裏的尊貴氣質。此時的她似冰山雪峰,也似高嶺之花,哪裏還剩什麽軟甜?

小宋臻被母親微涼的視線掃過,動作也不由得頓了頓,好在下一瞬那雙清冷美眸中便生出了溫度。他于是揚起笑臉,親昵道:“看見吳管事,我還以為今天阿娘沒來接我呢。”

明達神情柔和許多,又沖他招了招手:“吳管事自有其他事,順路而已。”

小宋臻也沒再多問,一見明達招手,便颠颠兒的跑了過去。他挨着明達坐了,其實很想撲進阿娘懷裏撒嬌,再表達一下多日未見的思念。可想到母親清冷的性子,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敢放肆,最後也只揪住了明達一片衣角,仰起小臉笑道:“阿娘來接我真好。”

明達聽了也沒說什麽,只擡手去摸了摸宋臻的腦袋,帶着些許溫柔。小孩兒頓時受用的眯起了眼睛,顯然是很高興于對方親近的。

不經意間一眼掃過,明達瞥見了宋臻手裏的兩只草蚱蜢,一瞬間似有恍惚。

小宋臻睜眼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又順着阿娘的目光看見了自己手中的草蚱蜢,頓時獻寶似得舉起來道:“阿娘你看,這是一位師兄給我編的,他還教了我怎麽編。”

兩只草蚱蜢被小宋臻一手一個舉着,一只栩栩如生,另一只身歪腿斜,對比之下可謂天壤之別,讓人一眼就能知道哪只是新手編的。

正常來說明達既沒有訓斥,就該去看宋臻編的草蚱蜢,旁人所為與她無關。哪知兩只草蚱蜢被放到眼前,她一眼落在那只栩栩如生的身上,便再也移不開了——會編草蚱蜢的人很多,可每個人做事多多少少都會留下自己的習慣與痕跡,只看旁人認不認得出了。

毫無疑問,被手把手教過許多次的明達沒忘記過往,一眼就看出了這只草蚱蜢的熟悉。她指尖微顫,好不容易忍住了搶下的沖動,問宋臻道:“你說這蚱蜢哪兒來的?!”

小宋臻茫然的眨眨眼,輕易就從阿娘語氣中聽出了焦急與顫抖:“就,唐師兄編給我的……”

明達心中情緒翻湧,忙追問:“那她人呢?!”

小宋臻便指向車窗外:“他剛還站在路邊送我來着。”

明達聞言忙掀開車簾去看。奈何兩人說話間馬車已經行出老遠,這時回頭道旁已經沒有送行的人了,再加上書院裏的學子陸陸續續下山,大片的同款學子服中要尋一個人實在太難。

作者有話要說:  唐昭(淡定):嗯,我故意的,不然要見媳婦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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