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明明如月(2)

第二日一早,木子便被嘈雜聲吵醒。秀女在她的寝殿外集結。如今她們不以誰馬首是瞻,都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吵鬧,為了自己的未來,叽叽喳喳鬧騰不休,讓人很是神傷。

“我們等了兩個月,最後就因為這個女人,竟連鬼君的面都沒能見着!”

“就是!憑什麽呀?”

“她到底是什麽來頭?我們死也要死個明白!”

“給我們一個交代!”

木子被吵得不勝煩擾,就算再累也睡不下去了,索性換了衣服去了大殿。

殿上的八仙桌上已經備好了早點,每一碟都是從前她在離恨天上最愛吃,但是卻吃不上的食物。那時的她和母親沒有地位,什麽都得撿那三個姐姐剩下來的。

可是,鬼族之人怎麽會了解她的口味?

就在木子奇怪是誰做的早點時,便見小月端着一碗蓮子菡萏粥自後堂走了出來。她面色沉重,雙目通紅,顯然是哭過。

小月見到木子,立即福身,盈盈道:“陛下早安。”

“……早。”

“陛下請用膳。”

木子點頭,坐定後問她:“這都是你做的?”

“是,”小月點頭,“這些都是君上的吩咐,說是您愛吃的。”

木子呵呵一笑,心下了然。暗自驚嘆這鬼君的心上人不止與我長得相像,竟連口味都差不多,真是奇了。

外頭的吵鬧愈加頻繁,小月一臉憂心,小心問道:“陛下要出去看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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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我不需要對她們負責,她們該去找君上,不是我。”

“是奴婢逾越了。”

木子微微一笑,心道我才不去自找麻煩呢,禍從口出多說多錯。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去了月湖只剩我一人了,才好逃跑。

木子吃完早點,祭祀的神官便齊聚側殿,恭恭敬敬的排成兩行迎接她。木子打開門的瞬間便怔住了。

祭司們穿着白袍,與離恨天上一般無二,在她們身後站着秀女,她們一臉憤恨的盯着木子,但是已經停止了吵鬧,無人敢上前搗亂。

殿前随處可見爛雞蛋和菜葉,木子想,假如沒有這些祭司,自己估計已經被砸成了馬蜂窩。木子捋了捋頭發,信步走了出去。現在的她身份是‘天後’,她必須假裝淡定。

微風拂過,楊柳飄飄。沿着河流往上走,有一個大平臺,平臺上有一塊巨大的透明石頭,石頭的光芒四散開來,越是接近,白光越盛。不遠處有一處恢宏的建築群,隐隐約約,乍然看上去猶如海市蜃樓一般懸浮在半空中,深紫色的城牆下,立了一塊四人高的白玉石,石上镌刻了三個玄色大字——蓮華殿。

“那裏是大明宮的主殿,君上辦公和起居皆在那裏。”小月面露驕傲,看着前方。

原來那才是大明宮正殿,而蓮臺下的墓室想來就是地藏王菩薩的行宮了。木子坐在轎辇上,暗自記着來時的路。

一路上本該是朝霞滿天的晨時卻依然夜色昏黃,這對常年生活在地上的木子來說別有一番風味。

四周燭火愈加稀少,暗夜靜谧無聲,只偶有樹葉在相互拍打,響起陣陣簌簌聲,在這黑暗中,顯得有些詭異。到後來,她的眼前一黑,便伸手不見五指。而轎辇卻沒有停下,反而更加快速的往前走着。

“我們要去哪兒?”木子忍不住問道。

“月湖。”

“月湖在何處?”

“請陛下随我來。”

“……”木子知曉月湖是禁地,如何去到一般來說都是禁忌,于是也不問了。轎子繼續向前走了兩個時辰,便穩穩停在一個山洞前。

“陛下,月湖是禁地,只有您一人能入內。好好享用。”小月一改低眉順目的模樣,滿臉譏諷,将木子推進山門後便領着一衆祭司離去。

看着畢恭畢敬的小月露出這般神情,木子知道,在這裏,自己連個婢女的好感都得不到,這回到月湖,只怕是兇多吉少。但她心中倒也并不擔心許多。畢竟兇多吉少是對凡人而言,對她,如果段數不夠,也不過是隔靴搔癢。

衆人離去後,月湖方圓數裏內只剩她一人。木子走進山門,約莫步行百米之後,山洞豁然開朗。

一輪新月挂在空中,在月色的映襯下,一切都顯得那樣清冷。在這漆黑的夜裏,四周充滿詭異的靜寂,和着重山中一汪清泉,蕩漾在滿是薄霧的空氣中。

山林深處,有一處嵌在地上的溫泉,白煙在空氣中蒸騰。木子并沒有在第一時間下水,而是在四周打量,看看有沒有出去的路。但是她失望了,四周的山林被下了禁制,雖然遠遠看去四周皆是高山,但你真正能走的卻不出泉水一丈寬。

“在泉水中待三日,山門才能重開。”木子心中浮起昨日十宴說的話,于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溫泉上。

木子解下衣帶,身上的祭袍便順勢滑落。她緩步走下泉水,靠在岸邊。青絲沾濕了水,緊貼在胸前,溫熱的泉水使她的身體布滿了潮紅。

“能在那樣的泉水中沐浴,是一種身與心的享受。”耳邊再次回想起十宴的話,木子打心眼底認同。

但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很久,溫熱的泉水在下一刻變得冰寒刺骨,木子低頭,才發現自己的發絲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好冷啊……”木子唇齒打顫,剛想上岸卻發現自己的雙腿都被禁锢在池水中,絲毫動彈不得。

身體越來越冷,漸漸不再有溫度。水珠滑落,在胸前結成了冰花。身體的劇痛加上腳下的束縛,木子無法掙脫,感覺空氣漸漸消失殆盡,而意識也愈見薄弱。

哪怕她曾在蒼山洱海下長眠,也不曾像這一刻這般寒冷。她想要呼喊,卻發現冰霧堵住了喉嚨,刺骨寒涼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她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木子幾近迷離之際,她突然覺得整個人身子一輕,便落在了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慕紫,醒醒!不要睡!”男子轉過頭,半邊臉對着木子。他眉眼溫潤,雙目透着心疼,他一臉關切的抱着自己,目不斜視。正是白帝雪卿。

“你……”木子伏在他身上,剛說了一個字便開始大口的吸氣,仿佛空氣對她是奢侈許久的事物。木子劇烈的咳嗽起來,撕心裂肺,仿佛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我會保護你。”耳邊又傳來他沉着溫潤富有磁性的聲音,木子聽來就像天籁。

雪卿解下自己的衣物蓋在木子身上,随即将她打橫抱起,然後向上飛去。

禁制在雪卿面前如若無物,他穿梭在山林間來去自如。耳邊的風很大,吹在木子身上便是刺骨的冰寒。身上疼得厲害,她卻無心管顧。她只覺抱着自己的那雙手抽走了自己全部的氣力。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很洩氣。

哪怕當年出走離恨天,哪怕為了楚昭跳下凡間,哪怕褪去鵝黃裙扮作男子一扮就是十年,她也從沒有覺得這麽難受過。

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這麽丢臉,這就像是打破了她心中長久以來的一個念想——如果愛一個人,就應當讓自己變得足夠優秀,優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項背。然後,堂堂正正地與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蒼茫。

可她與他相比,終究不堪一擊。

木子縮在雪卿懷裏,哭得像個孩子。雪卿見了以為是自己碰到了她的傷,便換了個角度更加緊密的抱着她。他親吻着她的額頭,恨不得将她刻進自己的生命裏,讓她再逃不開。

木子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寝宮中。

一名女子正端着一碗冒着騰騰熱氣的中藥跪在自己床前,黑紗覆在她的面上,木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從她的衣着來看正是侍女小月無疑。

“陛下,您在月湖中不慎落水,幸得我路過才将你救起。”

“是你……救的我?”木子蹙眉,回想起昨日的點點滴滴,發覺身上除了有些酸軟之外,找不着絲毫冰凍的痕跡,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小月點頭,“月湖會使人産生幻覺,想來您的夢魇太多才會如此。一切都過去了,您敬請安心。”

“……”木子一臉狐疑,實在無法接受那是幻覺的事實。那樣痛徹心扉的感受,怎麽會是幻覺?

就在木子思疑之時,一個黑色修長的身影走進殿中,最終停在卧室的簾外。

他隔着黑紗,用十分沉定的聲音對木子說道:“這次我不會再放你走,哪怕你尚在病中,我也要讓你成為我的妻。”他說完,不等木子回答便轉身離去。臨走前,還對殿上一衆侍女道:“好好照顧……嚴加看管。”

“他是何人?”

“鬼君,花君宴。”

“鬼君?”木子躺在床上,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了。假如鬼君上前掀開簾子,他就會發現自己并不是天後瑤音,而他一旦發現自己是冒牌貨,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從未有過的害怕在木子心中升騰而起。面前的小月表情也不太自然,匆匆喂木子吃下藥後便退了出去。

小月走後,十宴迷倒了一衆宮婢,悄然翻身入了宮。她見了木子便噼裏啪啦一直說,木子聽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原來十宴一直在宮外等候自己回來,昨夜見自己凍得全身發紫才知道月湖的水被人做了手腳,而能在月湖做手腳的人就只有婢女小月一人。

“小月原本也是秀女之一,她跟在君上身邊幾百年,在鬼君還是青帝之時便跟在他身邊。她為了君上放棄了離恨天上的風和日麗雨露晨光,來到這暗無天日的鬼界。原本想借着這次機會不說扶正,好歹能入住後宮,當個側妃。但是你的到來打破了她的夢,她能不恨你麽?”十宴一本正經,分析其中的利害關系。

“可是……她說是她救了我。”

“她救的你?”十宴瞪大雙眸思慮了半晌,才幽幽道:“可能是想她明白了,與你和平共處才能讨得君上歡心吧……”

“好了,你先休息,這件事我壓下來了,明日晨時,你将如期嫁于君上,成為我族的女王。”

“……”木子蔫蔫的點了點頭,心中的情緒十分繁複,無法訴說。

她從來沒有像這刻這般期待雪卿的降臨,她多希望昨夜真是白帝,将自己帶出水火之中。她發誓,假若這次能逃脫,一定不再莽撞行事,她一定乖乖聽白帝的話,指哪兒打哪兒!

翌日清晨,木子推開窗就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流黃似金的晨曦映照在空中,滿布彩霞,要不是宮殿樓宇還是鬼族的樣式,木子真會以為自己回到了天宮界內。

木子一直以為只有九天之上的雲彩最是好看,卻不想,在這暗無天日的鬼界也能見到如此美妙的景象,叫人拍案稱奇。

她靠在窗邊,看着這連天的雲霞魅景,心中悵然若失,若是再有得幾只飛鳳翺翔,那便是完美無瑕了……

大婚在即,宮內紅彤彤的一片,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宮殿外站着許多內命婦,三宮六院內的侍婢皆被集結在殿前,等待着對即将成為鬼後的木子三跪九叩。

木子無法想象,假若行禮之時沒有新娘,将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她深深嘆了口氣,這時,便聽身後的小月道:“別擔心,有我呢。”

木子回頭,見小月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跟在了自己身後。她低着頭,木子看不見她表情,但直覺告訴她,小月該是在笑。

笑得無比沉着鎮定,笑得無比熟悉。

“你是白帝?!”木子思忖半晌,突然驚道。

小月摘下面紗,露出一張豔絕傾國的臉,可面紗下的人哪裏還是小月,分明就是白帝雪卿。

“是我。”他朝木子微微一笑,“有代嫁之人,你不必擔心。”

“代嫁?”木子蹙眉,“小月麽?”

雪卿微笑,沒有否認。木子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喜娘攙扶着一位着大紅色喜服的女子走出大殿。

殿外候着的小童子高舉炮竹,見喜娘走出來,便立刻點燃了炮竹。炮竹噼裏啪啦,響作一堆。新娘上轎後,送親的隊伍很快便向着主殿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嗯哼哼,代嫁之人是誰,大夥應該都猜得到~(≧▽≦)/~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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