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滄海桑田
評審老師宣布榮獲首屆PK賽前三名的主播後,方吾秋就将化妝室弄髒的戲衣和扮妝物品整理好,拾掇拾掇離開體育館。
沒有如願得到想要的名次,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方吾秋心裏還是遺憾。
他和楚骞發短信後,手機恰好沒有多少電,便幹脆關機,提着箱子慢慢往外面去乘車。體育館地段在屬市繁華區域,場地範圍很大,從化妝間走到最外面起碼需要十來分鐘。一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方吾秋獨自一人,走着走着思緒就緩緩飄離。
剛剛他彈唱的琵琶曲并沒有提前準備過,這還是來到這時代來,他第二回 彈起琵琶。那曲琵琶聲凄清,他知道直播間的觀衆不會很專注的聽,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她。
曲子是爹爹作的,方吾秋很想他。
初次參加直播類比賽,他在前幾日随同阮哥和楚骞先生去游樂園玩耍時,便開始惶惶不安,近日總想起百年前的事情,父母親眷尤在,他卻無法膝下承歡。
方吾秋腳步不由得放慢很多,眼神裏攜着些茫然,沒有聚焦。
體育館視野開闊,猛烈的陽光照着,勁兒也更強,他提着行李越發覺得炎熱,額頭滲着細細密密的汗,黏膩膩的怪難受。
附近沒有休息的地方,他瞧着遠處有棵參天的古樹,便想先去樹下歇涼,哪想正要往那邊走的時候,身後卻有人追着他呼喊,讓他停下步伐。
聲音很甜,是女孩子在喊,方吾秋轉頭,便見邬小韻和甜棠姑娘朝他跑來。
“方吾秋,你怎麽沒在化妝間等我們呀。”
甜棠剛剛走近,就嗲着聲音,連忙開口,說完還作勢從挎包裏掏出手機要聯系方式:“你的衣服我得賠償,咱倆加微信呗?”
邬小韻也跟着站在旁邊,滿臉的大度,輕飄飄落下一句,附和閨蜜:“甜棠說的是,方吾秋我們好歹認識,哪能做得太絕,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甜棠家不缺錢的。”
“是啊。”甜棠眉眼飛揚,說完低聲道:“別像我欺負了你呀,傳出去不好聽。”
方吾秋本來就心神恹恹,聽她倆在耳邊嬌嬌啼啼說個不停,不願在意,卻忍不住開口。他深吸口氣,眼神平靜地望着兩人,道:“我看傳出去很好。”
少年的聲音清淡淡的,山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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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倒讓兩人詫異,差點沒反應過來,甜棠擠擠眼,看了眼邬小韻,便聽後者盈盈一笑,回道:“方吾秋,你什麽意思?”
方吾秋直視她二人,輕笑:“不然你們何以吵吵嚷嚷?那必定是傳出去有好處,才會如此了。”
邬小韻和甜棠對視一眼,面面相觑。
方吾秋看着她倆都覺得累,提着箱子的手無端緊了緊,轉身欲走:“衣服的事情我不計較,但并不代表我無知,你們做過什麽不用旁人明說。”
他原不想捕風系影,随意猜忌,但初次直播被邬小韻粉絲惡意刷屏,他已覺得心煩。後來邬小韻剛好就在那段時間跳槽海榮,編輯螺螺姐給他隐晦說過兩回,大抵當時對方起了草木皆兵的心思,看自己鋒芒畢露,怕為此搶占了與海榮的合同。
畢竟那時候作為海榮項目主管的駱斐還在熊喵貓觀望,對簽約邬小韻猶猶豫豫。如此一來,他黑料滿身,謠言紛繁,那謠言仿佛還拉踩累着了邬小韻,駱斐哪還敢簽他,趕緊就把邬小韻帶去了海榮。
這些事經過數日的發酵,在熊喵喵內部已算不得秘密,大家不是傻子,自都心知肚明,只想都在圈子裏混,不必鬧得難看。
至于剛才,臨走時A少的寥寥幾言,他也恍惚明白些。
方吾秋無奈地笑了笑,不想做什麽說什麽讓女孩子難堪,搖搖頭提着箱子就走。
他雖不願追究,但甜棠也是嬌滴滴不饒人的性格,見他這般說話,縱然是事實,那心裏卻還是憋着股氣不舒服。她可愛漂亮的臉蛋頓時就皺起來,快步追上方吾秋,猛地拉他回頭。
“方吾秋,你把話說清楚!”
小姑娘力氣還挺大,正在慢悠悠往前走的方吾秋根本沒有注意,身體就被拽轉回來。
裝滿戲衣和扮妝物品的箱子“砰”地落在地上,砸出蠻大的聲音,吸引到周圍的路人。
甜棠被他不鹹不淡的模樣搞得氣跺腳,滿臉不服輸的嬌氣。
方吾秋淡淡瞥着甜棠兩人:“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他表情無語:“你們當真覺得我拿不到化妝室的監控嗎?”
兩人頓住幾秒,甜棠氣呼呼,還想再說,被邬小韻拉着搖了搖頭。
方吾秋看兩人這樣,只覺得心累,連話都不想再說了,蹲下身去拾箱子。
站起來的時候有些頭暈,方吾秋沒在意,心想着裏面的油彩肯定又被晃蕩着亂七八糟,便使勁兒搖搖頭,慢吞吞走到旁邊的樹下長椅坐着。
甜棠和邬小韻早就在他撿箱子的時候就罵罵咧咧離開,眼下四周都沒有人,落得清靜,他便将箱子放在身旁的座位上,低垂着腦袋,細細把油彩拿出來檢查。
只是,他低頭的時間長了,腦子裏難免變得昏昏沉沉,眼前也迷糊糊一片。
他甩甩頭,忽然感覺眼皮好沉好沉,怎麽也睜不開,只是想睡。
方吾秋頭一歪,軟噠噠地靠着木椅,阖起眼睛,做了個很遙遠的夢。
夢裏的他暈暈乎乎腦袋像被磚頭砸了似的,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他只記得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就可以看見想要見到的人。
江南能工巧匠建造的戲班,錦緞繡花門簾遮掩着戲班長達幾百年的歷史。
帳幔忽然掀開。
方吾秋在眼前的朦胧霧氣裏,竟然看到了熟悉的戲班,是虞朝江南一模一樣的戲班,四周建築和陳設恍惚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方吾秋面上一喜,睜大了雙眼。
爹爹和娘親也是往昔的模樣,身着斑斓五彩的戲衣,娉娉袅袅,儀态端正地在臺面走,嘴裏咿咿呀呀唱起那熟悉也繁重的曲兒。
奇怪的是,原本應該是熱鬧的看客區,卻空空蕩蕩沒有一人。
他們唱的格外入神,然而就在那悠揚跳躍的樂聲響起時,兩人高昂着脖頸,猛地抛袖,跪坐在地。褶裙像花一樣盡情綻開,白色的水袖重重疊疊掀起,最後靜靜落在身旁。
一切仿佛停止。
爹娘遲遲沒有站起來,方吾秋看着心裏突然很疼,就在幾秒鐘的時間,原本激動地砰砰直跳的心髒現在好像被一只長着尖利指甲的手攥住,魔鬼般的毫不留情擠壓它。
他喉嚨也被掐住,什麽聲音也說不出來,眼前再次揚起白茫茫的濃霧,爹娘甚至戲班突然消失,方吾秋瞳孔驟縮,震驚地睜大眼睛。
“爹爹,娘親——”
他說不出話來,想喊爹娘的名字,根本就喊不出來,只能拼命張開嘴,嘴皮啊啊呀呀地做出開開合合的動作。
眼淚毫無預警落下,從他通紅的眼睛裏。
方吾秋心裏酸疼,澀澀的好難受,他淚眼汪汪地捂着胸口,又伸出另一只手,怯怯地想去觸摸那片迷霧。
迷霧瞬而散去,方吾秋驚呆了。
爹娘居然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驚訝地擡起眼睛,欣喜若狂擦去眼角的淚水,好多話想要說,“爹娘,我——”
戛然而止。
眼前熟悉的畫面不斷變換,滄海桑田。
爹爹和娘親在他眼前迅速衰老,嘴角含着和藹的笑容,好像有什麽話要對他說,但只張張嘴沒說出聲,最終唯有遺憾地面朝壇陽鎮的入口,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戲班的師兄弟相繼離開,紅牆白瓦的戲班,鋪滿了青苔,無人打理。
風霜開始打壓這座渺小的江南小鎮。
建在江南那條小小山間道路的的壇陽鎮鎮碑,被雜草遮掩,荒無人煙的道路,再沒有人的足跡。
後來,這裏建了幾座宅院。
再後來,宅院破敗無人住,成了鬼魅都棄的荒宅。
有位書生路經此地,在宅落意外撿到了一則黃舊的古書,随意放在書簍裏,昂首挺胸,邁着清閑的步伐,慢悠悠在世間轉。
……
方吾秋沒有動作,癡癡看着眼前場景,渾身的力氣被抽走。
他緊盯着那書生的背影,看他落戶在一座古樸的村落,成親,生子,含饴弄孫,死去。又看着書生的孩子長大,捧着那舊書學着唱戲,成親,生子……如此往複。
方吾秋眼睛輕輕地一眨,淚水就很容易地滑落在臉頰,一滴兩滴,最終淚眼朦胧,糊滿了睫毛。
他覺察到自己該清醒了,但他想聽爹娘最後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可是,爹娘已經消失,他只是看到了那舊書的身影,被書生的每一輩後代謄抄,他的子子孫孫都曾乖巧地坐在門坎兒,細細捧讀。
清醒前的兩秒,調皮的孩童砰砰跳跳外出游玩,踩着雜草野花,玩鬧時将舊書落在了村口。
村口矗立着一塊風霜壓倒的石碑。
石碑刻着字:宛子口。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白白受欺負。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Ps:此句引用1979年施思版《人在江湖》。
本章重點詞:書生的後代=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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