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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公子并不是從小就生病。他當初在西北邊關出生, 據說生他時難産,被抱出來時小臉都是烏紫的, 孟夫人産後本就虛弱, 一見這孩子只怕難救活,當場就昏了過去。
可誰知段少爺還是活了下來, 而且長到六、七歲時,身子便越來越硬朗, 甚至還能拿得起最輕的刀劍。
誰知跟着段老爺辭官到了京郊後, 身子便漸漸差了起來。開始還以為是不适合這裏的氣候,可到了十四歲時, 他突然一病不起, 孟夫人急得發瘋, 花重金為他找了許多名醫來治, 可病情還是時好時壞,到如今竟落得連床都下不了的地步。
再加上這兩年他庶出的弟弟逐步接管家族的生意,他便開始起了疑心, 覺得自己這病只怕不太簡單。于是偷偷留了藥渣去給大夫看,可各個大夫都說看不出異樣。
但他仍是未放下懷疑,專程找過段老爺,可段老爺只當他是因為生病而疑神疑鬼, 随意查了查, 便讓他安心養病,莫要胡思亂想。
“所以他想來想去,只得将這個懷疑告訴了謝雲舟?”蘇卿言聽魏鈞說完他所有的推測, 歪着頭問道。
“沒錯。段少爺雖然性情乖張,可他很仰慕謝雲舟的學識,也很信任這個夫子。他覺得孟夫人畢竟是後宅婦人,怕告訴她會打草驚蛇,因此便拜托謝雲舟去幫他查。”
“可謝雲舟拒絕了他?”
“沒錯,謝雲舟是個聰明人,他明白擅自幫大少爺去查這樣毫無證據的事,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萬一挖出府裏什麽秘辛,根本不是他一個夫子能承受的。”
蘇卿言聽完長長吐了口氣,問:“所以,你覺得他的懷疑是真的嗎?”
魏鈞說了許多話,氣息便有些不穩,低頭輕咳了幾聲,才用帕子擦着嘴角道:“這位段少爺若是胎裏落下的毛病,怎麽會小時候體魄過人,到十四歲才病倒。況且……”他頓了頓道:“我既然上到這位少爺的身上,必定不是毫無道理的。”
“所以,我們要查出是誰對少爺下的毒嗎?”
“大約是吧。”魏鈞點頭答道,又瞥着她道:“先不說這些,這個時辰,你應該餓了吧。”
蘇卿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哪有要少爺記挂着丫鬟該吃什麽的,于是問道:“你餓了嗎?”
魏鈞不想對她說,自己這副身子喝了太多藥,味覺都有些喪失,更談不上特別旺盛的食欲,只是柔聲道:“你若是餓了,便讓廚房做飯菜送過來,我陪你一起吃。”
他将胳膊擡起時,皂白色的衣袖向上卷起,露出常年未見陽光的皓白手腕,弱不禁風的清雅姿态,令蘇卿言突然覺得,他不那麽強壯時,其實也挺好看的。好像和她曾想過要嫁的書生模樣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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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站起,掩飾臉上驟然湧起的熱意,粗着聲道:“那我去叫他們做飯。”
魏鈞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局促,想了想,嘴角莫名挑起個笑容來。
到了用午膳的時候,蘇卿言将每樣菜嘗了口,然後挑起塊筍尖對着魏鈞道:“這個最好吃,你來試試。”
魏鈞原本沒什麽胃口,可見她吃得腮幫子鼓鼓,找到最好吃的菜就迫不及待朝他獻寶的模樣,莫名覺得心動,傾身過去,将她箸尖夾着的筍尖咽下去,然後笑了笑道:“嗯,甜的。”
蘇卿言未料到他竟會直接吃掉她夾的筍尖,好像自己刻意要去喂他似的,心慌意亂地将筷子收回,無意識地咬貝齒間,垂着眸子道:“這道菜是燒得又不是糖漬的,怎麽可能是甜的。”
可魏鈞半晌沒有說話,擡頭才發現他盯着自己含在雙唇間的筷子,目光漸轉幽深,然後才醒悟過來,這時方才他吃菜時含過的,忙紅着臉将筷子往下一放,結結巴巴解釋道:“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魏鈞被她逗得心情大好,用自己的筷尖敲在她的筷尖上道:“其實我嘗不出什麽味道,不過我心裏覺得,它就該是甜的。”
蘇卿言嘴角翹起又壓下,簡直有些吃不下去,沒想到穿來的第一天,吃頓飯也能吃的這麽暧昧。再想想自己這貼身丫鬟,以後得日日陪他吃睡,咳咳,雖然是在外間。可伴君如伴虎,伴着魏将軍比虎還可怕。
這時,門外的蕪廊上傳來交談聲,蘇卿言聽出是夫人的聲音,吓得立即站起,生怕被看出她竟膽大到和少爺同桌吃飯,誰知魏鈞扯着她的袖子往下一拉……紋絲不動……
他忍不住想翻白眼,真不知道多久才能适應小太後壯成一頭牛的設定。然後見她還傻愣愣站着,便指着桌上的碗筷道:“你現在裝還有何用?”
蘇卿言想想也對,麻溜的将碗筷全藏到裏間,然後便聽見了推門聲,孟夫人進來見兒子慢條斯理地在用膳,眼中都泛起激動的光亮來。
要知道,大少爺自從病重以來,胃口一向不好。再看看這桌上的菜,他今日竟是吃得格外多。
魏鈞放下筷子,自然地喊道:“娘,有什麽事嗎?”
孟夫人這才說來意,原來是段老爺今日談成了筆大生意,想晚上叫齊全家人一同吃頓飯,魏鈞不覺得這是件什麽大事,便随口應了下來,誰知竟看見夫人神色激動,握住他的手道:“這就對了,他們那房現在正得寵,就算你再恨,場面上也得過得去,何必惹你爹生氣呢。”
魏鈞這才聽明白,原來這位大少爺,已經許久不願和周姨娘那房的人同桌吃飯,尤其是對他那位庶弟格外怨恨。忍不住感嘆,這位段少爺身為嫡長子,實在是半點心計都沒,難怪産業都落到被庶弟掌管。
于是他點頭應下,回房後特意讓蘇卿言給他找了套銀色菖蒲紋直裰,加上金色束帶,雖然是家宴,可他也想顯得精神些,至少不是一副病弱陰鸷的模樣。
平心而論,若是有他有個如這般的兒子,也必定不會喜歡他。
他也未要小太後抱他或是背他,而是扶着她的手,艱難地走進了前廳。一進門,坐在席間主位,富貴氣十足的中年男人便擡眸,語帶埋怨道:“你怎麽自己走進來了,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魏鈞擺了擺手,由蘇卿言扶着朝段老爺吃力的行禮,又用虛弱的聲音道:“孩兒已經好多了,勞煩爹爹記挂了。”
段老爺愣了愣,自從他這個長子開始疑神疑鬼,硬說府裏有人給他下毒,他們父子倆見面說不了幾句好話便要吵架,漸漸的,他也越來越不願見這個兒子,沒想到今日,他竟是如此謙遜有禮,和以往那個偏執的大少爺相去甚遠。
于是他的臉色也緩和下來,見他躬着身子,一副快要暈倒的虛弱模樣,便拍了拍身邊的椅子道:“過來坐在爹爹身邊吧。”
這時,坐在他右手邊一位中年婦人眼珠轉了轉,然後扶着發髻上的金釵,好似随口說了句:“這位子不是斐兒的嗎?”
段老爺朝她斜眼過來,還未開口,魏鈞已經一臉惶恐道:“原來是二弟的嗎?他勞苦功高,本就該坐在正位,我随意找個地方坐就行。”
然後他腳步虛浮地被丫鬟扶着往旁邊找座位,看的孟夫人一陣心酸:堂堂嫡長子,怎麽會落得如此地步。幹脆站起道:“我和宣兒一起去坐。”
“給我坐下!”段老爺冷着臉朝他喝道,然後又對魏鈞道:“你是段家的長子,哪有坐不了正位的道理。”又朝蘇卿言一擺手道:“快把少爺給扶過來。”
蘇卿言連忙低頭應下,再看那邊的周姨娘,臉色已是十分難看,忍不住在魏鈞耳邊說了句:“可真有你的。”
魏鈞站了這麽久原本已經累得不行,這時聽她一句誇贊,一顆心便飄上了天,志得意滿地連腳步都利索了,剛走到段老爺身旁坐下,就看見門外走進一個穿着玄色緞面圓領袍,容貌俊俏的男人走進來,一看魏鈞坐在段老爺旁邊,似乎愣了愣,随後又立即擺出笑容道:“原來大哥已經來了啊,這真是太好了,弟弟還以為你今日又不會來了呢。”
他尤其加重了那個“又”字,聽得蘇卿言在心裏猛翻白眼,只這一面,就對這位段二少爺十分不喜。
無論如何,大家還是一團和氣地坐下,等着婢女将菜一盤盤布好。魏鈞原本默默坐着,聽段斐在席上高談闊論,講着這筆生意是他花了多少力氣談成的,直到段老爺回眸看他,問道:“宣兒,你可有什麽看法?”
魏鈞忙放下筷子,顯得鄭重又恭敬,随意說了幾句,竟是非常有見地,令段老爺暗自驚嘆:原來他這個大兒子,身子雖然孱弱,竟在他不知不覺中,培養出了如此眼界,看來那謝雲舟教的還真是不錯。
段斐見老爺對魏鈞一臉贊嘆的模樣,面上雖不露分毫,可蘇卿言在後面看的清楚,他握着銀箸的指節已經因用力而發白,想必是對大哥突然脫胎換骨而感到驚心。
再看那位周姨娘,面上笑得十分殷勤,可偶爾低頭時,還是會洩露眼底藏着怨毒,于是愈發覺得,大少爺被下毒的事,只怕還真和他們脫不了幹系。
正在她閑的無聊,将座上之人一個個看過去時,突然聽見孟夫人道:“喲,還有位客人沒來呢,先別急着開席。”
蘇卿言一聽便想:怎麽府裏還有人沒來嗎,正在這時,門口有位氣韻标致的美人兒,被丫鬟領着走進來,然後嬌怯地對着裏面行禮道:“見過段老爺,段夫人。”
魏鈞本來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誰知發現所有人都好像看着他,正在莫名時,就看見孟夫人站起走到那位姑娘身邊熱情道:“蓉兒你可來了,就等着你開席了。”
蘇卿言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然後就看見被喚作蓉兒的姑娘被領着一路走到魏鈞身邊,漂亮的臉頰染上絲紅暈,低低叫了聲:“大表哥。”
這聲音又嬌又軟,令蘇卿言聽得心都酥了一半,見魏鈞皺起眉發愣,孟夫人将他的肩一拍道:“怎麽了,蓉兒好歹是你訂了親的妻子,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
蘇卿言瞪大了眼,和魏鈞面面相觑,然後再看那位嬌怯的美人兒氣便不打一處來。
穿成個病秧子,還能附贈個美嬌娘媳婦兒,可美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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