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如影随形

有着上千年歷史的總督府曾是平寧城受人矚目的地方，如今，它依舊伫立在這座古老城市的中心地帶，只不過屬于它的榮光早已被附近的總統府以及國會大廈所取代。

在平權黨攻入當年還被稱作帝都的平寧城之後，憤怒的人們一度想燒毀這座象征着方其正政府軍事獨裁的建築，最後是當時的共和國第一任總統，亦是總督昔日的伴侶傅雲深出面阻止了這場暴行，他提議将總督府改建為平權革命紀念館，以此揭露軍政府的黑暗統治，并提醒後人們永遠不要忘記這場轟轟烈烈、來之不易的平權革命。

不過雖然總督府已被改名為平權革命紀念館，可是人們還是習慣性地叫它總督府。

而此刻，胤修文正吃着雪糕站在總督府的入口處，額角的汗水順着臉頰一直滑落到下巴。

住在城郊誠然有許多好處，例如：免費的新鮮空氣、安靜舒适的周遭環境，時不時就闖進家門的野生動物；但是不太便利的公共交通也是一直令人诟病之處，胤修文在轉了兩次交通工具，最後自己又騎了半小時的公共自行車之後，才勉強在集合時間前趕到了這裏。

在灼人的陽光照射下騎行半個小時，這比在恒溫的健身房蹬一個小時運動單車要累多了。

不過胤修文總算買到了自己喜歡的雪糕，這種不健康的食物是不可能出現在他們自己冰箱裏的，想都別想。

就在他吮着雪糕往前走的時候，入口處的安保人員客氣地伸手攔住了他。

“先生，紀念館今天下午被包場了，請您改日再來。”

“是國會伴侶聯誼會包場的嗎？”胤修文叼住雪糕，拿出了手機，上面有他的電子邀請碼。

兩名安保人員或許完全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一身路人打扮的家夥居然會是特星國會議員的伴侶。

“呃，抱歉，是我們誤會了。歡迎您，胤先生，請左轉乘坐擺渡車。”

總督府的主體建築離入口大約有十分鐘的路程，為了節約時間，參觀者可以選擇花上一點錢乘坐擺渡車前往，也可以選擇悠閑地走過去，順便欣賞一下沿途漂亮的花田林海。

不過這麽熱的天，走路肯定不是最好的選擇，組織者們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胤修文在擺渡車空着的最後一排坐了下來，令他尴尬的是，原來那些議員的伴侶們在參加這種無足輕重的活動時也會穿得那麽正式，縱觀整輛擺渡車，似乎只有自己才是一身T恤牛仔褲的街邊風格，而這身過于随意的打扮也讓他收獲了不少善意或是別有用意的目光。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還好方其朗不在現場，否則……

“您好啊，胤先生，好久沒見了。”

就在胤修文暗自慶幸之時，坐在他前面的某位議員的伴侶已經主動轉過頭地和他打起了招呼，從對方身上柔和的栀子味信息素氣息可以判斷他也是一名Omega男性。

“呃……您是……您是……”胤修文努力地回憶着面前這個眼熟的Omega，這張爽朗的笑臉看上去十分親切。

“哈哈哈，果然忘了吧。上次酒會我就坐在你旁邊呢。”栀子味的Omega徑直坐到了胤修文的身旁，他笑眯眯地繼續說道，“我是秦罡議員的伴侶段雪風，就是那個在唐璜街那邊開了一間甜品店的家夥，你忘記了嗎？”

“啊！是您啊！”胤修文總算想起來了，上個月的某次酒會，因為方其朗喝着喝着酒就開始與其

他幾位議員探讨起了法案的修改問題，把自己晾在了一旁，以至于他不得不躲到花園裏，才能逃離那間混合着各種信息素的大廳，就在他以為自己要一個人尴尬地在花園裏躲到酒會結束時，這位同樣在花園裏透氣的議員伴侶和自己攀談了起來，他們一直愉快地聊到了酒會結束，卻因為被各自的丈夫找來而忘記互相留個聯絡方式。

“上次我還說請你來我的甜品店坐坐呢，結果忘記留具體地址給你。這一次，咱們趕緊加個好友吧。你有TOUCH號嗎？”段雪風拿出了手機，打開了特星最流行的網絡社交軟件touch。

“有的，我來加你關注吧。”除了那種一百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大概對touch不感興趣外，包括方其朗在內，在特星上，幾乎人手一個touch號，當然胤修文用它只是為了和自己的朋友親屬聊天聯絡，而不是為了展示什麽。

“這是我的私人生活號，不要告訴別人哦。你家方議員也不可以。”段雪風壓低了聲音。

“放心吧，他連我的touch號都不感興趣，更別提你的了。”胤修文苦笑了一下，在他第一次詢問方其朗touch號時，對方直白地告訴他那是自己用來收集民意，以及宣傳相關工作內容的社交平臺，意思就是——別加我。當然，胤修文後來還是偷偷地關注了方其朗，成為了對方數百萬的單向追随者之一，而方其朗這個狂熱的工作愛好者，則完全沒有興趣知道胤修文的touch號是什麽，對他而言，兩人作為伴侶幾乎每天都能見面，這已經足夠親密了。

“我的天。”與段雪風互相關注之後，胤修文刷新了一下touch的首頁，他被眼前所看到的照片着實吓了一跳，那是一張帶着暧昧氣息的圖，只有一條腿出鏡，但是床上卻擺着許多令人臉紅心跳的“小玩具”，成年人一看就會明白這張圖想要表達什麽。

段雪風趕緊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小心地環顧了其他正在閑聊的議員伴侶們一眼，壓低聲音對胤修文說道：“忘了告訴你，除了甜品店之外，我還有一間‘玩具店’，也是這間店的老板兼模特。”

胤修文大為震驚，要知道方其朗一開始因為擔心自己會在工作中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士利誘，而勸說自己辭去了工作，可如今段雪風作為議員伴侶居然敢開這種敏感的玩具店，實在是太過大膽了一些，也難怪對方不希望方其朗會知道他的touch號了。

“既然要交朋友，就該坦誠一點，我并不介意讓修文你知道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段雪風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他五官柔美、眉宇疏朗，可以說是非常典型的Omega美人了。

胤修文也不是那種古板小氣的家夥，他不會認為一個開情趣用品店的人就沒資格和自己做朋友。

不過不等他和段雪風多聊幾句，擺渡車已經将他們送到了總督府的主體建築門口。

“各位先生女士，請跟我來。”紀念館的專職講解挂着一臉職業的微笑，在聯誼會的會長做了簡單的致辭之後，接下來就是她表演的舞臺了，“這棟總督府始建于D.C.2987年，那也是特星成為凱撒帝星附屬國的第一年。自此之後，這座總督府一共迎來了一百三十七位總督。在進入大廳之後，我們将會看到最後一任總督、也是大家衆所周知的暴君方其正年輕時的畫像。這位末代總督不僅以對Omega的冷酷殘暴而著名，也因為過于俊美的長相令不少人為之着迷。”

提到暴君方其正，即便在其死後才出生的特星人也都對他了如指掌，因為這個改變了特星歷史的暴君早就被印

刷在了歷史書中，更是這些年來上萬種相關紀錄片書籍雜志的主角。不過，當年胤修文在讀書的時候，可完全沒想到歷史書上那個陰郁的暴君會是自己未來丈夫的親族。

雖然一直以來胤修文都知道方其朗的眉眼的确和那位暴君有些相似，可是當他跟随人群進入總督府大廳，看到牆上那張巨幅肖像畫時，還是震驚得瞪大了眼。

畫布上，年輕時的暴君穿着象征着帝星聯邦崇高地位的軍禮服，潇灑随性地靠在欄杆邊，手裏拿着一杯他最愛的沃德萊斯幹紅，那雙深邃而冷漠的金眸靜靜凝視着畫布之外，仿佛在沉思着他該如何操縱這個星球的命運。

不少來這裏的參觀者都會被畫面上那個俊美高貴的alpha所深深吸引，甚至忘記了對方就是引發平權戰争、并喪心病狂對Omega采取強制保護法的惡魔。

這一刻，胤修文早已對畫布上那個酷似自己丈夫的暴君挪不開眼，他甚至想，如果方其朗穿上軍禮服，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修文，你該不會是第一次來總督府參觀吧？我第一次見到你們家方議員的時候，就覺得他和畫像上這位暴君真是長得太像了。也是，他們畢竟有親戚關系。”注意到胤修文臉上的驚愕之色，段雪風倒是一臉淡定，他駐足于畫前，和其他議員伴侶們一邊靜靜地凝視着那個早已塵封進歷史中的人物，一邊聽工作人員對暴君的生平進行簡單的講解。

“的确長得挺像的，不過其朗他人很好的，至少在性格上，肯定和這個殘酷的暴君一點也不像。”胤修文剛說話就後悔了，他後頸的腺體處隐隐作痛，分明提醒着他早上的遭遇。

段雪風不露聲色地瞥了眼胤修文在後頸貼的肌肉膠布，如果不是被咬得太厲害，哪個Omega沒事會在自己腺體處貼膠布呢？

人的好奇心讓這個世界上的貓急劇減少。

即便是身份殊榮的議員伴侶們也不能免俗地有着極大的好奇心，或者說，八卦之心。他們早就對大公黨那位酷似暴君，更和暴君有着親戚關系的alpha議員充滿了好奇，不僅好奇對方長得有多麽酷似那位暴君，更好奇對方是否在政治野心上也如那位暴君一樣？當然他們最感興趣的還是對方在性格，甚至性癖上是否也如方其正那般冷酷變态？

一旦有了這種龌龊而陰暗的想法，有的人已經忍不住朝朝胤修文投來了窺探的目光。

一個從小就在必須學會察言觀色的環境中長大的人會異常敏感，在胤修文被那幅油畫震驚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多少會給自己帶來些麻煩。果然，有人朝自己這邊看過來了。

胤修文開始感到渾身不自在，他有些後悔答應參加這次聯誼，而這時候他也意識到當方其朗在自己身邊時，對方那高大的身軀或許于無聲無息間就替自己擋下了不少惡意。一想到這裏，胤修文又忍不住生出了對方其朗的憐憫，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同情對方其朗而言毫無意義，甚至會令對方不快，可他還是感慨不已。僅僅因為是暴君的親族，僅僅因為長得酷似暴君，而且剛好是一名alpha，所以即便是那麽優秀的方其朗也必須承受那麽多無端的惡意嗎？所以對方才那麽努力地想要獲得成功來證明自己應該得到這個世界的贊美與承認嗎？

再怎麽光鮮亮麗的人生，也總有痛苦與悲傷，如影随形。

像今天這樣沒有會議安排的工作日對于方其朗來說是很珍貴的，因為他可以暫時擺脫那些充滿了争吵的會議，去做一些自己認為重要的事。

下午拜訪顧元帥的事情進行十分順利，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認真地聽取了方其朗關于特星介入凱魯獸星內戰的想法，也表達了自己私人的一些觀點，不得不說，凱撒帝星皇家軍事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們在重大事件上往往不謀而合。

就如譚鳴鴻料想那樣，顧元帥因為與方其朗相談甚歡的緣故，果然邀請他共進晚餐。

簡單樸素的晚餐結束之後，方其朗婉拒了顧元帥的挽留，他的确想留下來從這位長輩身上多學一些東西，可是他也沒忘記幕僚官在車裏對自己的那番勸告。胤修文仍處于敏感期，作為一名alpha，他應該多花點心思在自己的Omega身上。當然，奉行禁欲主義的方其朗并不打算繼續進行無謂的标記活動，他只是想有自己在身邊，嗅着自己的alpha信息素，胤修文應該會更安心舒服。

依舊是韓嘯這位盡忠職守的司機來接方其朗回家。

“在前面路邊停一下。”向來喜歡一個人在後座沉思的方其朗少有地出聲叫住了韓嘯。

韓嘯看了眼路邊的交通指示，不得不提醒方其朗：“方先生，只能停十分鐘。”

“夠了。”方其朗打開車門走了下去，在韓嘯詫異的目光中走向了路邊的一家甜品店。

幾分鐘過去，手裏拎着一份打包盒的方其朗回到了車上，他那張冷峻的臉上難得地呈現出了一絲輕松的表情。

“開車。”

“方先生，您喜歡吃甜點嗎？”這還是韓嘯第一次看到方其朗會親自去甜品店買東西。

“不喜歡。但是我想修文會喜歡吧。”方其朗看了眼放在自己旁邊的打包盒，裏面有一小塊薄荷味的綠森林蛋糕，他記得上次自己帶胤修文參加大公黨黨鞭林贊在落月莊園舉辦的雞尾酒會時，對方好像就挺喜歡這種蛋糕的。

“Omega敏感期期間食欲會增進不少，偶爾吃點甜點也沒什麽。”方其朗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您真體貼胤先生。”韓嘯微笑着贊嘆道，他在成為方其朗的司機之前，也服務過別的議員，可不是每位工作繁忙壓力巨大的政客都像方其朗這麽體貼伴侶的，有些衣冠楚楚的政客甚至會讓自己載他們去隐蔽的場所偷情。

方其朗輕笑了一下，但是笑意并沒有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持續多久，很快，他就開始望着窗外霓虹閃爍的街道思考起了下午顧元帥那番語重心長的話，作為一名資歷尚淺的衆議員，有些事情并不是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推動的，為了達成最終的目标，他或許必須出讓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