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從喬伊斯下令發射激光炮, 到旁人看見那道熾熱的白光，僅僅只發生在兩秒鐘之內。護衛隊的通訊器與裴績相連，在他吼出聲的剎那, 幾乎所有人都全力行動起來。

墨菲馱着段沫顏, 用最快的速度拔足狂奔，徒勞地想要逃離炮火侵襲。

格林的身軀瞬間長滿堅硬铠甲，他将她牢牢護在懷中, 用背脊面向攻擊的方向。

無數化為獸型的男人撲了過來，妄圖用身體阻擋熾熱的白光。

然而即便有些許偏差，激光原子炮射程範圍內的爆破傷害，也足以将她重傷。

那一瞬間, 威力巨大的炮火在戈壁上席卷，火光射得人睜不開眼。最前方的一批人被沖擊波直接掃到，身軀瞬間鮮血淋漓；墨菲巨大的犬身被整個甩飛到半空，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 不知多少血液浸透了他被燒焦的皮毛。

段沫顏只感覺自己被強硬地壓入格林的懷抱，她現在才知道原來穿山甲基因是這樣的，冰涼又堅硬、執拗而頑強。

他胸口的铠甲貼着她的臉, 那上頭被砂石劃破的傷口火辣辣的, 但她恍無所覺，唯一的感官, 只有格林緊緊擁抱住她的手臂，她聽到他的胸口被沖擊波撞到的悶聲，鮮血淌在她臉上，很熱。

在絕對武力面前，肉體凡軀都是徒勞。

激光原子炮的威力太大，等到爆炸平息, 這附近的沙塵暴甚至都停歇了下來。黑魆魆的天空顯出一分暫時的寧靜，空氣裏彌漫了一股燒焦的糊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喬伊斯收起翅膀落在地上，他指揮着幾道探照燈打過去，橫豎錯落的光芒照亮一片狼藉的地面，那上頭有一個巨大的彈坑。

彈坑裏橫七豎八堆着幾十頭形貌各異的變異人，有狼有鳥有牛，像小山一樣，呈扇形的保護姿态分布，大部分已經陷入昏死。

而原本激烈反抗的進攻隊伍，在看到那邊彈坑的傷亡後，竟然都紛紛停下了動作，傻愣愣站在原地。

“這些人怎麽了，一副絕望的樣子。”喬伊斯雖然猜中小半，但看到他們的反應還是十分吃驚，他隐約間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十惡不赦的事，并且會後悔。

副官羅蒙道：“我這就去押解那些還活着的人，審訊後天亮就可以關回A3。”

喬伊斯點點頭，這個時候，他餘光忽然掃見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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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他猛地制止羅蒙，然後眯着眼睛，仔細觀察起那堆獸山：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靜神聆聽了一會，那似有似無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一個人在竭盡全力地喘息。

“呼——呼——”

喬伊斯瞪大眼睛，這回不光他，戰場上所有的人都看見了，一只細白的手自獸山裏伸出來，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軀體，用力爬了出來。

他看見了什麽：一位陌生的黑發少女。

僥幸逃生的段沫顏只覺得心下震動。她站在荒蕪的彈坑裏，入目四周全是失去意識的人，其中還混雜了不知道多少屍體，他們成環抱狀拱衛着她，硝煙彌漫下，用火熱的鮮血沖刷着她的認知。

她這十七年所經歷過的時光，無一不是幸存者們為了生機互相算計，哪怕是把隊友推入喪屍堆中也毫不猶豫。她是從那樣的末世走過來的，卻在這不知道還是不是地球的地方體會到了毫無保留的保護。

段沫顏彎下腰，輕輕碰了碰離她最近的格林，他還留有一絲意識，微微張開了眼。但他全部的生命力都被用來抵消炮火襲擊了，身上的硬甲布滿裂紋，連話也說不出口，血絲自開裂的嘴唇蜿蜒淌下，染紅這只穿山甲支離破碎的身體。

段沫顏不敢碰他的傷處，只能輕聲安慰：“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那雙忠誠的眸子看着她的臉，漸漸平靜下來，逐漸失去焦距。

段沫顏直起身，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值不值得這些人如此的付出，她只是看着前方呆愣愣站着的喬伊斯，覺得胸腔裏滿是悲憤與酸澀：“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為什麽要封鎖監獄，為什麽要把堕落種扔入沙漠，為什麽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為什麽要攻擊？”

而守備軍全員都處于震驚狀态之下，士兵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拿着武器。畢竟是要他們用槍去指着一位女性，誰也幹不出來這種事。

喬伊斯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12區，是不是被他們偷渡或者劫持過去的？”

“不管你經歷了什麽，聯邦政府此刻會保護你的安全，到我這裏來。”喬伊斯指了指她身邊的格林，“有些僥幸沒死的人，因為徹底激發了能力，已經處在狂暴邊緣，很快就要變成堕落種了，那裏很危險。”

喬伊斯刻意忽視了那種違和感，他心裏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卻沒來由地不敢相信。

他向少女伸出手，重複道：“小姐，到我這裏來。”

段沫顏皺了皺眉，她看着他，目光冷漠：“你的眼裏沒有生命，恕我不能理解你們的思維。”

話音落下，她擡起手，周身忽然湧出一股奇妙的力量，她調動着身體中的淨化之力，先把它們分成幾等分，再繼續細化，直到将它們變成細細如絲，卻又無比凝練的狀态為止。

她牽引着這些淨化的絲線，一點點地圍繞在身邊的異化者身上，然後逐漸擴大，讓絲線在空氣中飄搖旋轉，籠罩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到後來甚至已經擴大到覆蓋囚犯大軍的七成數。

她的心中充滿豪情，激動的心讓潛能激發到極限。而且因為力量的超負荷使用，她周身都有微微的熒光，在這漆黑的夜色裏仿佛披上了一層月色。

喬伊斯感受到了那空前絕後的淨化氣息，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被吸引一下，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半步，卻被一人擋住。

裴績忽然出現，那冰涼的眸子瞪着他，喬伊斯一個不察，被他一拳砸在地上吐出口血。

他撐着破碎的石塊仰起頭，急切道：“你們瘋了！你們從哪裏弄來的淨化師？她是誰，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

喬伊斯覺得自己要瘋了：更關鍵的是，就在剛才，他差點用激光原子炮轟死了一位陌生的淨化師女性。

裴績冷冰冰地低頭看他：“關你屁事。”

喬伊斯一時語塞，他顧不得擦嘴角的血跡，只看着衆星拱月般的女孩，她身邊那些被淨化之力掃到的男人的狀态都在肉眼可見的變好，有些化為原形的正在慢慢消退、穩定。

“她竟然在淨化那些重刑犯……”喬伊斯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腦袋嗡嗡轉。有哪個淨化師可以做到一次性淨化那麽多人的嗎？高級淨化師也做不到吧，少說有兩萬人了……她到底是誰？！

而段沫顏的情況其實并不樂觀，她自己摸索到了能力的一種泛化式用法，将原本賦予一人的果子分成無數份，再串聯成線，這樣稀釋過的力量雖然沒那麽強，但可以覆蓋到更多的人，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體承受力。

腦袋裏一陣陣的鈍痛，等到把身體裏最後一絲淨化力榨幹，段沫顏眼前一黑，整個人驟然往後仰倒。

即将落在沙土上的前一秒，身邊的獸山中，忽然伸出了許多條手臂，那些原本重傷瀕死的人齊齊伸手攏住了她，格林是最前方的一個，他們的眼中流轉着純淨的流光，身體上的傷痕以強悍的速度飛快恢複着，獸性特征逐漸消散。這是接受淨化後的體征，他們因她之力得到了重生。

人們一個個地站了起來，能動地攙扶住那些不能動的，即使有段沫顏的淨化之力幫助，地上仍躺着許多已經犧牲的屍體，黃沙落在他們臉上，将這些人永遠掩埋在沙漠中。

格林小心翼翼地将段沫顏橫抱在懷中，墨菲抖了抖身上的長毛就站在他身邊。他們四周，數以萬計的重刑犯站起來了，他們圍成一個扇形，通紅着眼緊盯着前方早已破開大洞的防禦工事。

囚犯們氣勢驚天，相對的，守備軍士兵們士氣不佳，充斥着猶豫和疑惑。

沉默中，羅蒙開口：“指揮官，我們還繼續攻擊嗎？”

喬伊斯咬牙切齒地看着離他最近的裴績，攻擊？攻你個大爺！

他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全員撤退。”

身後的很多士兵都松了一口氣，他們也不想打了。

裴績仿佛視若無睹，他往前走了一步，喬伊斯忽然擡手攔住他。

“姓裴的，你小子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12區有一位陌生的淨化師！”

裴績澄黃色的眸子掃向他：“告訴你？然後眼睜睜看着她落入議會和政府的牢籠，被一群除了攀比什麽也不懂的弱智貴族争奪？聯邦上三區的水有多深，去年又死亡和失蹤了多少位淨化師，你不會不知道吧？”

喬伊斯語塞，他頓了頓接着道：““我會保護好她，我也不會再傷害她，但是不保證別人不會，你真的以為，憑借這一堆重刑犯、烏合之衆可以保護小姐的安全？”

喬伊斯瞪着眼，好似怒火中燒，“讓她留在這裏，紙包不住火，我會和帝都報告。作為讓步，我可以和你們休戰，不追究你們越獄的刑罰。”

墨菲敵視地看着他：“老大，我們可以打過去！這些人攔不住。”

他身後不少人都在響應，但是裴績沒有說話，他轉過身對格林道：“你們帶她進堡壘。”

原本平靜的重刑犯們有一瞬間凝滞，又忽然爆炸開來：

“你大爺的，為什麽！”

“明明是我們打贏了！”

“不能把小姐交到這群人手裏！”

千夫所指下，裴績始終一言不發。

不遠處的饒樂撕下一截衣袖纏住肩膀的傷勢，他冷笑一聲搖搖頭：“瞞不住的。”

他指了指四周，“今天在場的有好幾萬人，就算我們離開，他日面對的也許就是帝都的二十一軍團，到時候還要這樣打嗎？誰來保護她，你嗎？還是你？我們能帶她逃離12區，但我們能抵抗整個聯邦嗎？到那個時候，你們給她的不是自由生活，而是無窮無盡的追殺。”

“她給了我們新生命，不是讓你們糟蹋的。”

無人敢應聲。

喬伊斯冷眼旁觀這夥人的表情變化：“放輕松，就算回到12區，你們得到了淨化之力，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了，等到服刑年限到了自然可以重獲自由。12區出現一位淨化師，我可以申請不給予你們懲罰。”

他往前一步，朝格林伸出手：“所以，把她給我。”

後者怒目而視，旁邊的墨菲已經呲起了牙。

喬伊斯一副‘名正言順繼承者’的模樣，裴績卻懶得理他，他又轉頭對格林重複了一句：“你們帶她進去，她需要休息，我去查看一下其他人的情況。”

兩人點點頭，随機在護衛隊的包圍下，走入這間囚犯們根本不可能進入的守備堡壘，路兩側的士兵紛紛讓道，誰都不敢上前一步，甚至還有的扭着脖子努力張望。

喬伊斯被晾在原地：你們當我隐形人啊？？

奧維維亞洲·1區（帝都）

巨大的建築呈華夏傳統的四方形排列，外層是一圈極富古典審美的雕欄朱瓦，內裏修築着數條縱橫交錯的道路，連通一棟一棟功能各不相同的高樓。

這裏是奧維維亞洲的議院，作為掌控聯邦三大權力之一的立法權機構，議院和大法庭、聯邦政府都位于1區房價最貴的地段。

議院占地面積廣闊，其內部建築雖然都是具有後現代氣息的，但仍殘留着中式建築的審美風格，歷來是1區的5A級旅游景區，年年游客爆滿，給議院帶來大筆的財政收入。

但除了立法外，議會還把控着一項連聯邦洲政府都眼紅的權利——那就是淨化師的管理。

議院對外開放的區域都是公共事務，唯獨涉及到這一項的，人員進出需要層層把關，非核心議員不可入內。

原因無他，是因為每一位新檢測出天賦的淨化師女性，都會送入其中央的議會學校單獨教養，輕易不在社會上露面。所以那些游客來這裏，是抱着偶遇一兩位的念頭……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在靠近中央核心區的一棟純白色建築內，門上挂着“淨化科二部”的牌子，占滿一面牆的電子屏幕不斷滾動着各種文字，在豎軸上則是寫了許許多多的名字。一幫穿着制服的人正來來去去，手裏拿着各種文件勾畫着。

“第十軍發生了大規模的軍官狂化，目測數量有兩百人，其中還有兩名少将。”馬洛皺了眉頭，“至少需要高級淨化師才可以壓制。”

“現在還居留在奧維維亞洲的高級淨化師只有20多人，都有各自的任務，昨日伊可大人剛給第三軍淨化，短期內需要休息，沒有別人離得更近。”他的同僚奎克說道。

馬洛的目光劃過不斷變化的電子屏，上面除了顯示這些女性的名字與所在地之外，還有身體狀況、健康狀況、能力數值等。

“看一下有哪幾位中級淨化師離得近些的，讓她們支援一下吧。”這時門外傳來一人說話的聲音，兩人回頭，見一位身材颀長的男人緩步走近，他擁有黃金般的長發，用一截白綢紮住，柔順地垂到腰際，在陽光下好似會發光。鼻梁上的單片眼鏡給他整個人增添了紳士氣質，猶如一朵行走的郁金香。

“參議長。”馬洛兩人立刻低頭打招呼。

白奕星掃了眼對方手中的文件，點頭：“我會和靖轶說，讓他暫時接管第三軍，你們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得到了這位議院大佬的保證，馬洛松了口氣：“是。”

調遣淨化師是需要審批的，且路線和名單是最高機密，兩人正在處理的時候，忽然緊急聯絡的電話響了。

奎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誰？”

“好奇怪，竟然是邊境守備軍，他們找我們能有什麽事？”馬洛随手接通，“鄧肯指揮官嗎？您好。”

只是兩秒鐘之後他的臉色就變了，先是極度驚訝，然後又充滿了不可置信，臉色一紅一白比放電影還精彩。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稍後就彙報，不，我現在就去！”馬洛神叨叨地挂斷通訊，整個人還處于震驚中恍恍惚惚。

奎克推推他：“你怎麽了，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馬洛咽了咽口水，看向一邊的白奕星：“參議長，守備軍指揮官喬伊斯·鄧肯閣下說他，撿、撿到了一位……淨化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