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灰燼和煙塵滿天都是, 段沫顏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她眼裏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随手一抹, 臉上都是黑的。視野裏模模糊糊的, 只能看到幾道人影暗搓搓站在跟前。
“是來援救的人嗎?”她小聲問。
“不是。”
喬伊斯動了動背上布滿細碎傷口的翅膀,又抖落一些燒焦的羽毛,他換了個姿勢, 讓段沫顏整個人像小孩子一樣坐在他左臂上,她的腦袋靠着他的頸窩,如此他的右手就可以空出來。
“是你們放的火。”喬伊斯的目光掃過對面幾個男人,“你們是反叛軍?”
段沫顏身體一滞, 她扭過頭去看,見那幾人面對如此火勢竟然毫不緊張,他們臉上蒙着面罩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雙眼睛露出興奮的光。
領頭一個高壯男人掂了掂手裏的鋼叉, 這是用來幹活的工具,叉頭還沾着牧草。
“火焰能夠帶來新生,聯邦需要新的秩序。”他沙啞着嗓子道。
“憑什麽只有中央三區的人可以占有更多的女人, 憑什麽平民百姓就不能得到婚姻?用替代子宮制造的孩子, 根本不能算繁衍!”粗糙的大手暴出青筋,這是一個體力勞動者的憤怒, “把你懷裏的女孩子給我。”
喬伊斯将翅膀環成半圓形,表情冰冷:“把反叛說得那麽高端,只是你們為了滿足私欲的借口,自己不夠資格讨老婆,就來硬搶?”
那男人惱羞成怒,他身後其他人也叫喊起來:“議會、政府、軍隊把持着大部分女人, 我們連淨化師的面都見不到,這難道不是事實嗎,你也是個軍官,軍官都是貪婪的魔鬼,你也要死!!”
段沫顏被他們的嚎叫震驚到,她原本以為他們或許出現了基因狂化,但她錯了,這些男人不能再正常了,他們非常理智而清醒——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叛亂。
聽着反叛者的叫嚣,喬伊斯冷笑一聲,他緊了緊摟着少女的左臂,緩緩張開了巨大的羽翼,他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火海,火光照在他的翅膀上,讓鮮紅羽毛更加灼人。
“只有弱者才會狂吠,老鼠就該乖乖待在地底。”
反叛者被徹底激怒,他們大吼一聲沖了上來,用五花八門的工具充當武器,不斷向喬伊斯二人發起攻擊。這些人平均天賦不過B級而已,但耐不住人多,并且喬伊斯手無武器,還要保護懷裏的段沫顏。
他想先飛離這裏,但是一旦離地,其中一人就會發射射釘槍,這種東西原本只是日常工具根本不能算武器,但釘子高速射出時就能輕易穿透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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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斯害怕誤傷她只能不斷轉身避讓,翅膀上出現更多零散的細碎傷口。那執鋼叉的男人大吼一聲,鋒利叉頭猛地刺過來,喬伊斯猛地轉身一把制住他,翅膀一震,鋼針一樣的羽毛飛射出,瞬間紮入那男人的身體,後者疼得痛叫連連。
“你這個惡魔,我詛咒你一輩子得不到女人!”
“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喬伊斯右手捏緊,惡狠狠地仿佛要将那男人手骨折斷,但下一瞬,一邊的段沫顏發出一聲驚呼。
一名大約是青蛙血脈的男人,從口中吐出柔韌的長舌,纏住了她的手臂,那玩意濕噠噠黏糊糊的,還在不斷蠕動,另外的人看到她被抓住,立刻就沖上來要掰喬伊斯的手。
段沫顏掙紮了兩下,而另一名身材矮小的男人直接上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他手勁極大,神叨叨的說着:“軍隊都是魔鬼,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你快點離開他,你也會被洗腦的,你也會成為貴族的奴隸!”
喬伊斯怒極,他的眼睛裏都仿佛要噴出火來,他大吼一聲,直接一腳将那個男人踢飛,右手用勁那麽一扯,那青蛙人的舌頭就被攥在手心,鋒利羽毛輕輕一劃,一截舌頭掉在地上,熱血噴灑而出,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滾。
眼看更多的可疑叛亂者從外頭跑來,喬伊斯回頭掃了眼已經被火勢封閉的大門,立刻振動翅膀,抱着段沫顏往院落外飛去。
“別想跑!!”還能動的幾人追上來,高壯男人用力擲出鋼叉,別的人也扔出什麽武器,朝他們的方向飛來,喬伊斯靈活地一一避開。
“呃……”忽的他悶哼一聲,眉心微簇,但抱住懷中人的手臂沒有一分一秒的松懈。
巨大的羽翼帶着兩人飛上半空,他們瞬間遠離了煙霧彌漫的招待所小院,段沫顏把臉揚起,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感覺肺中火燒火燎的感覺稍微好受了一些。
視線逐漸拔高,她驚恐地發現不光是這裏,城市中有不少地方都冒起了滾滾黑煙,那些蒙着面的人滿大街都是,他們揮舞着扳手、鐵棍、火鉗,砸破商店的玻璃,打傷巡邏的士兵,燒掉軍用的汽車。喬伊斯飛過一棟屋頂上插着聯邦旗幟的建築時,她還看到有人正在和裏面沖出來的士兵打鬥。
段沫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昨晚還是一派祥和,怎麽今天就變成了全城造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喬伊斯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喉結滾動着,說話斷斷續續:“民主反叛軍,這些年來在上城區和下城區時有發生暴亂,沒有明确的領導人,很不好抓。”
段沫顏皺眉思考,剛才那些人說的話,雖然古怪,但反應的都是普通百姓關心的事情,而一個政權的崩塌,也是從普通百姓開始。
她環抱着喬伊斯的腰,雙腳懸空,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但漸漸地,她感覺到掌下有濡濕的觸感。
伸手一看,她手上竟是滿滿的血跡,而喬伊斯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只因軍服是黑色所以一直沒看出來而已……
“你在流血!馬上停下來!喬伊斯,馬上停下來!”段沫顏驚恐地瞪大眼,她不敢再抱他的腰,只能伸臂摟着他的脖子,而後者臉色漸漸蒼白,他飛過的地方,血滴落了一路。
“沒事的。”喬伊斯緩緩道,再遠一點,飛得再遠一點才安全。
“你已經失血過多了,你需要包紮!”段沫顏眼見他飛翔的高度越來越低,而他們也終于漸漸遠離了市中心暴亂最頻繁的區域,附近安靜起來。
她瞅準不遠處一棟房子的屋頂,在喬伊斯滑翔過的時候用力一躍,她摟着他的脖子往下一壓,早已精疲力盡的男人被她輕而易舉地控制,兩人墜落在平坦的天臺上,段沫顏抱着他在地上滾了兩圈,巨大的翅膀墊着兩人,讓她不至于被碎石劃傷。
段沫顏撐着喬伊斯的胸口坐起來,輕輕搖晃他的手臂:“你還好嗎,喬伊斯,醒醒啊。”
男人臉色蒼白,手掌卻還緊緊握着她的胳膊,手腕上一串珠子從衣袖裏滾出來,段沫顏多看了兩眼。
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氣息急促,并不虛弱。但是眼下這一通折騰,他身上的血已經開始蔓延到地上,伴随他那對已經傷痕累累的翅膀,鮮紅得觸目驚心。
段沫顏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先跑到天臺的小門那裏打探了一番,發現這棟小屋是一間教室,目前來看沒有人,屋子裏放着一些桌椅板凳,牆上還鑲着電子屏幕的黑板。
确定好了環境安全,她跑回喬伊斯身邊,拽着他的胳膊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這男人體格太強壯了,一旦失去意識就變得死沉死沉,能拖動幾步已經是極限。段沫顏用盡渾身力氣才把他挪到了天臺的一側,讓他平躺在陰影下,這樣不容易被人發現。
她搜了搜喬伊斯身上已經被血浸透的軍服,除了腰間別着的一把小刀和他手腕上的珍珠鏈子之外別無他物。段沫顏一邊擦臉上的汗一邊用小刀緩緩割開他的衣服,衣衫除去,露出底下傷痕累累的身體。
兩枚釘子分別嵌在喬伊斯的腹部和上臂,但最重的傷口卻是在腰間,她剪開裏頭的白襯衣,才發現還有一塊碎掉的刀刃卡在他肋下,傷口鮮血淋漓。
段沫顏深深吸了口氣,再次為軍人的毅力表示震驚,這人的身體難道不是肉做的嗎,他都不會喊疼?
“你堅持住,我去找水清理傷口。”段沫顏起身想離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喬伊斯臉上都是細密的冷汗,他疲憊地睜着眼睛望着她,唇色灰敗,沒了以往的高傲熾熱。
“我知道你讨厭我,”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嗓子裏很幹,但卻不想停下說話,“在12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想看見我了,我做了那些事,你一定很厭惡我。”
段沫顏沒甩開他的手,安安靜靜地聽。
“在你心裏,我和裴績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生死夥伴,而我……”他頓住了,似乎不想說出令人絕望的結局,“我是守備官,我手裏沾着很多人的血,邊境線不光要防禦12區監獄,也要防禦無人區的堕落種,邊境線不可以出事……”
喬伊斯偏過頭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從她臉上找到更多的表情變化:“對此,我很抱歉,為了鎮壓犯人越獄殺了那些無辜的人,我很抱歉。但就算是騙騙我也好,可不可以……”
段沫顏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的話,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強制讓他閉上了眼睛:“都快失血休克了還有力氣哔哔,你快閉嘴吧,不想活了嗎?”
少女脫下外套輕輕蓋在他的身上防止着涼,自己通過天臺上的小門靈活地下到了教室裏。
這間教室真的很小,她只在一張課桌裏找到了一小壺的水,除此之外沒有食物也沒有藥品,可喬伊斯的傷勢嚴重,沒有辦法,她只能暫時撕下自己的睡衣給他包紮。
鐵釘和刀片被拔出來的時候,巨大的痛苦讓他的身軀劇烈痙攣起來,冷汗打濕了喬伊斯的頭發,水流沖刷着結塊的污血流到地上,彙聚成一小灘。
“你忍一忍。”段沫顏看他緊咬牙關,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然而她此刻束手無策,只能用自己的淨化之力緩緩流入喬伊斯的體內,試圖降低他的痛苦。
也許是祈禱生效,他皺起的眉頭開始舒展,緊繃的肌肉也逐漸放松,段沫顏用手貼着他的心髒,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那下方的跳動逐漸有力起來。
然後,她感覺到了喬伊斯回饋過來的力量,那是很猛烈的,仿佛帶着吹拂世界的勁風之力,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屬于天空一族。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感受到淨化之力的回饋,喬伊斯的那縷紅色力量彙到了段沫顏樹根的最底部,滋養着大樹向上生長。
太神奇了。
一個念頭在段沫顏腦海裏一閃而過。
治療結束後喬伊斯睡着了,雖然傷口包紮得一塌糊塗,但他看似好受了許多,最嚴重的地方也已經止血。
段沫顏把剩下的水往他嘴裏喂了幾口,打算出去巡視一下四周,看有沒有食物,或者辦法可以聯系上裴績。因為出來的匆忙,她連個人終端都沒有戴,喬伊斯的終端帶有軍官權限,她也無法使用。
段沫顏循着大門出去,教室外頭是一條馬路,但此刻沒有人,似乎大家都在害怕被卷入暴亂之中,路中央遺落了一輛破舊的推車,也不知道是誰落下的。
她在教室旁邊的一棟小屋子外找到晾着的幹淨衣服,分不清男款女款,但此刻房主人大門緊閉,也不曉得有沒有人在家。
段沫顏抱着衣服打算回去給喬伊斯換上,她剛轉身,忽然發現一個人影站在馬路中間看她。
他戴着一頂厲鬼面具,身上穿着普通的工裝,挽起的袖子露出底下的膚色——是深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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