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段沫顏愣了下, 她确實近距離見過恐怖的堕落種,她也見過墨菲進入深度狂暴時的模樣,只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像這樣嚎叫得滿地打滾的人,深深刺動着旁人的神經,她甚至還能清楚地看到男人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放大的瞳孔。

過了好一會, 名叫霍普金的男人終于戰勝本能平靜下來,熬過了又一次死亡難關, 周圍的人拍拍他的肩膀各自離開,而男人休息片刻, 又像沒事人一樣爬起來繼續工作了, 這樣的事情一直一直在上演, 從不停歇。

段沫顏轉頭看向謝利:“你這麽厲害,對于基因暴動也無能為力嗎?”

後者樂不可支, 他的眼睛就像金曜石一樣亮晶晶的:“我在你眼裏怎麽厲害了, 說說看,我特別想聽。”

段沫顏都開始習慣這人的古怪毛病了, 翻了個白眼轉過頭。

謝利見她不說話,擡腳往另一個方向走:“我應該說過了,我沒有搶過任何一名淨化師,除了你。這裏的大家都是自願來到這裏, 徐璐雖然醫術高超, 但是對于這種人類本身的基因缺陷也無計可施。”

“目前唯一可以緩解症狀的藥劑只有抑制劑, 但想獲取這種藥品是很難的, 加上我們又沒有淨化師,大家又不想被遣送至無人區變成怪物,所以如果即将進入三級基因暴動, 那些人都會選擇自己去病木之湖。”謝利說道。

“病木之湖?”段沫顏挑眉,這隐隐聽起來有點像要自暴自棄的地名是什麽意思。

看到不遠處正在幹農活的“老弱病殘”,段沫顏此刻的疑惑更甚:從這個被稱為反叛軍的神秘組織自稱為晨曦開始,到各個組織成員曲折的身世,再加上謝利能輕而易舉地到處搭救平民,甚至來去1區如入無人之境,她都感覺到了晨曦的奇怪之處——

這不像個一般意義上的恐怖組織。

段沫顏覺得她隐隐抓到了什麽關鍵的點。

晨曦組織有點像變相的收容站,但它卻背着聯邦的第一大反叛軍的惡名到處搞破壞、焚燒政府大樓、搗毀建築。這麽一個窮兇極惡的勢力,雖然一直都是軍部的通緝對象,但他們卻活得好好的,甚至還能輕易潛入淨化師大典。

亦正亦邪的一個奇怪組織。

謝利沒有打斷她思考的過程,他深邃的目光就一直緊盯着她,過了一會段沫顏回過神來,見謝利就湊在自己面前,賤兮兮的笑。

“想去看看麽,病木之湖,我可以帶你去。”

“不想。”

“來嘛。”

離開小鎮,在即将走出田埂的範圍時,謝利站在她身後用雙臂環住她,大約兩三秒的過電之後,段沫顏清晰感覺到一股薄膜般的能量自周身抽離,然後她就走在了保護圈外的地方。

被瑪麗說的可怕至極的電磁屏障,他就那麽輕而易舉地帶着她穿過去了。

“你在想什麽?除非和我在一起,不然誰也不能帶你走出這個屏障。”謝利站在身後,微微彎腰,貼着她的耳廓悄悄道。

“你想太多了。”段沫顏白了眼,掙開他的手臂,往前快跑了幾步。

雙腳踩着厚實的草坡,段沫顏仰頭看着遠方蒼翠的深山老林,因為小鎮是在一片山谷中,走出平原後地勢漸漸擡高,入眼的地方植被也逐漸從灌木變成了高大喬木,剛才一路上就已經見到不少結了果實的樹木。

她裝作是在摘野果,實則跑到一處高地上環視四周,從某個角度,她隐隐約約在一座小山後邊看到了其他城市的外延,水泥路和聯排房屋。

暗自記下了那座城市的方位,段沫顏低頭吃了顆摘下的果子。

——超酸。

謝利懶洋洋走到她身後,一副難得嚴肅的樣子:“你可要小心點,這片林子裏可不安全,有很多劇毒的蛇蟲鼠蟻,被咬一口你會哭的。”

段沫顏不以為意,這麽多年她什麽艱苦的環境沒待過,幾只蚊蟲算什麽。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長得和蜘蛛那麽大的黑蚊子在她眼前悠閑飛過,段沫顏眼神都變了:這玩意不是從博物館出來的吧?你們未來世界不光人變異,連野蚊子都這麽吓人嗎?

這時一件男士外套兜頭罩下,帶着某個人身上特有的氣息。

“穿上吧,好歹我也是男人,怎麽能讓女孩子受苦呢。”謝利笑了笑,随手摘了根長莖草含在嘴裏,懶洋洋擡步往前走去。

樹林裏的地面上都是常年累月堆積的厚厚腐殖質,枯枝敗葉中經常藏着毒蟲和毒蛇,謝利大咧咧走在前面,他的腳步聲很響,無意間替段沫顏驅趕了這些毒物。

段沫顏把過長的兩條袖子卷了又卷,謝利的衣服長得可以當裙子。不過說起來也奇怪,她穿上這外套以後那些蚊蟲都不再靠近她了,好像在避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兩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深山老林裏,窸窸窣窣的樹葉聲音夾雜着偶爾一兩只孤鳥的鳴叫。越是往裏走,空氣越發濕潤,林間漸漸彌漫起白霧,遮擋人的視野,段沫顏不得不緊緊跟随在謝利身後防止走丢。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他脫掉外套後裏面就只有一件貼身的背心,露出一身緊繃的肌肉和十分具有存在感的紋身。自頸後開始,一只漆黑的蠍子張牙舞爪盤踞在他背後,雙鉗一左一右分別位于兩片琵琶骨。這片巨大的紋身幾乎占據了他的全部脊背,甚至還有延伸到胸口的部分,不過因為衣物遮擋只露出了一部分。

段沫顏暗自打量了一會,這人的血脈基因幾乎昭然若揭了:一只大毒蠍子。怪不得不怕毒蟲,恐怕他自己就是劇毒的代名詞。

這年頭有個毒蟲基因還能驅蚊,可真方便。

二人沿着林間淺淺的小路往前走,謝利忽然停下了腳步,段沫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們到了。”男人淡淡道。

段沫顏往四周一看,入眼的還是一成不變的密林和迷霧:“到了?”

謝利低頭,随手将她敞開的外套拉鏈合攏,又揉了揉她的頭發:“再往前就是病木之湖的範圍,小心跟緊了,掉進水裏瞬間就被腐蝕成了骨頭,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他這比喻實在恐怖,段沫顏背上硬是起了一層冷汗。

到了這裏,就算是謝利也沒了玩味的神情,他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小心翼翼的,段沫顏也越發謹慎。只不過往前走了五六步而已,周身忽然就圍繞了一層厚重的綠色霧氣。

而且她驚愕地發現,走入這片綠霧之後林間的氣溫瞬間下降了将近十度,外頭明明還是夏末的天氣,裏頭竟然冷得掉渣,地面的草葉上都結了一層白霜。

段沫顏下意識靠近了謝利身邊,這鬼地方給人壓抑、死絕的氣氛,綠色霧氣裏彌漫着刺鼻的氣味,很像是那種誘捕獵物的食人花,在目眩神迷下被一口吞噬化為肥土。

“那些人來病木之湖做什麽?”段沫顏小聲問。

謝利雙眸始終看着前方:“與其變成不人不鬼的堕落種,不如讓血肉成為森林的養分,和這些樹木永遠活在一起。”

他的聲音神秘詭魅,下一瞬段沫顏腳下就踢到了什麽硬物,低頭一看,白白的一截不知道是人還是動物的骨骼埋在枯葉裏。

嘶。

她眼皮一跳,輕輕擡腿垮了過去,幸好過去那麽多年,她經歷了多次喪屍圍剿,骸骨和屍首都已經看得多了,這點都不算什麽。

但看在這個年代人們眼裏就很奇怪了,謝利挺詫異她的平靜反應,低頭打量了好幾眼,正常女孩早就尖叫跳起來了。

很可惜,段沫顏不屬于正常人行列。

他們在綠霧裏走了很長時間,身邊正常的喬木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奇形怪狀的植物,紅彤彤傘蓋上帶斑點的蘑菇、滴滴答答流着粘液的樹藤、植物兩片血紅色的葉子中央長出疑似骷顱頭的果實。

段沫顏繞着這些植物遠遠的,她雖然一個也不認識,但這一瞧肯定就是絕頂劇毒,碰一下都來不及急救的那種。

而在衆多毒物的掩映中,一片綠油油的湖水平靜的躺在林間,綠霧氤氲,就是從湖面上升起的。

“這就是病木之湖了。”謝利停下腳步,他的聲音仿佛也遠了一點。

也許是心理作用,段沫顏覺得陽光穿透不了湖水上的綠霧,整片林子都顯得陰森森的。而這湖水也着實擔得起謝利口中“瞬間腐蝕成白骨”的可怖程度。

光是站在離湖岸很遠的地方,她的鞋子就不斷往泥土裏陷,好像下面是沼澤一樣。湖水是不透明的粘稠狀,時不時冒出一兩個小泡。長相古怪醜陋的某種蛙類在湖邊的青苔上趴着,很久才發出戚絕詭異的一聲“呱——”。

段沫顏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身旁的謝利沒有說話,段沫顏正在警戒四周的毒物,忽聞“撲通”一聲。

她猛地回頭,就見剛才還站在一旁的男人已經原地消失了。原本平靜的湖面只殘留着一片片綠色的水波紋,以某個落水點為圓心向四周輻射開。

謝利竟然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湖裏。

段沫顏:!!!

有什麽想不開的,為什麽一言不合就尋死!我還沒搞清楚你們組織的底細啊!

她神情震驚,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湖邊。因為剛才有個成年男人跳了下去,水面上長着的厚厚水苔往兩邊分開,能隐隐約約看見純粹的水面,但水苔很快又恢複聚攏,只剩一片濃綠,以段沫顏的目力從水面上根本就看不到下方的情況,她焦急地左顧右盼。

時不時有毒蚊子和毛毛蟲從她腳邊經過,所幸謝利給她披着的衣服能遮擋一點,陽光越來越暗,段沫顏看着四周越發濃郁的綠霧,心中警鈴大作,這玩意不會真的有毒吧。

“喂!——”

“謝利·歐文!!!你死了沒!——”段沫顏站在霧氣彌漫的岸邊,鉚足了力氣大喊,她甚至還找來粗壯的樹枝,在水面上拍擊清除水苔,但一切都是無用功,水下面連個泡都沒浮上來。

段沫顏氣喘籲籲,她焦急地尋找了很久,忽然發現腳下草叢中一件卷巴起來的男士背心,赫然就是謝利身上那件。

這……身體都腐蝕沒了就剩件背心了嗎?!!

段沫顏面色慘白,她攥着衣服正在考慮怎麽把屍體撈起來的時候,“嘩啦”一聲響動。

一雙手猛地從水中探出,用力握住了她的腳踝。

“!!!”段沫顏差點條件反射一腳跺下去,但是幸好她忍住了。

一個人自綠油油的水面上浮起,長長呼出一口氣,謝利渾身濕漉漉地從水底下爬出來,雙臂輕輕一撐就離開了水面,他踩着岸邊濕軟的泥土朝林子裏走,整個人不斷往下滴答着水珠,猶如水鬼一樣。

他找了塊幹淨的空地坐下來,不知道怎麽弄的就升起一小團火堆,在這鬼地方,連火苗都微弱的可憐,他随手丢了幾截枯木進去,“刺啦”一聲燃起陣陣白煙。

謝利将自己濕透的額發往後捋,露出俊美的臉,有幾绺白色的發絲黏在他的脖子上,襯得那泛着水光的深灰膚色像暗夜精靈一樣神秘。

謝利隔着火堆看段沫顏還站在原地,正以一種古怪的眼神望着他。

他被她這表情逗笑了:“怎麽還不過來,真的吓到了?我道歉好不好,我錯了。”

過去人能在水底閉氣一分鐘已是極限,現代人類因為融合了獸族基因,大多數人都能閉氣3-4分鐘,如果是水行獸基因者還可以挑戰更長的時間。

謝利的基因天賦其實一直是個迷,別人只知道他的主基因是雨林紅蠍,其實他還有20%的水熊蟲基因,也屬于聯邦數量極少的天賦之一,水熊蟲別的特長沒有,帶給他的只是超于常人百倍的殘酷環境耐受力和頑強的生命力。

病木之湖有毒其實不是駭人聽聞,湖水無毒,但底下生長旺盛的水草有刺,能麻痹人的神經,一旦沉入水底,就會被淤泥裏的食腐動物蠶食殆盡。

他在水底時其實是能聽見上頭的聲音的,盡管水草茂盛、湖水渾濁,但段沫顏的大聲呼喚依舊穿透了一切障蔽來到了他耳邊。

她竟然沒有逃跑,甚至還想了辦法救他,這些謝利根本想都不敢想,他心裏那股小火苗因此也被這綠油油的湖水點燃,再次熊熊燃燒了起來。

一只烏鴉自頭頂飛過,發出凄慘的“哇——”的一聲。

段沫顏依然攥着謝利的那件背心,她不知道現在該是怎樣一種心情,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心累。

人家确實也沒說自己要投湖啊?

白奕星他們都是将她帶去美麗的聖地,或者雄偉的建築,連點污穢都不想叫她看到,怎麽會有人把女孩子往毒窩裏帶的?

她算是明白了,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時刻刻不在享受刺激。

段沫顏緩緩挪步靠近那個小火堆,看謝利從濕透的褲兜裏拿出了什麽東西,用樹杈串着,放在火邊烤着。

“我這一趟可都是為了這個,幸好,已經結果了。”他說道。

段沫顏湊近看了看,下一秒差點被那股味道熏得嘔吐,這玩意外形普普通通像顆土豆,但被火一烤,外層土黃的表皮逐漸剝落,露出裏頭紅色的果實,血淋淋的,宛如惡魔之果。

顏色吓人也就算了,氣味也十分惡心,段沫顏捏着鼻子滿臉嫌棄:“這是鲱魚罐頭結的果實嗎?”

謝利卻難得的十分認真,他将樹杈在火邊緩慢炙烤,使臭味散發的更均勻:“這可是好東西,水毒藤開花只有一天,結果三天,如果采摘不及時就會腐爛。它的母株雖然渾身劇毒,但是果實确實解毒良藥,吃下它,你在五年內都可以百毒不侵了。”

段沫顏一臉我不相信的表情。

“小兔子,你知道多少人想要得到一顆‘明心肉’都不行嗎?這東西在黑市可是按克賣的,那也是有價無市。”謝利寵溺地看她,“沒想到你運氣這麽好,碰上了一顆剛剛結果的。”

段沫顏神色質疑地看着那火邊不斷“滴血”的玩意,水毒藤這麽劇毒的植物,結出的如此恐怖的果實,卻有一個這樣聖潔的名字——明心肉。

謝利表情慎重,十分嚴肅地烘烤着小小一顆果實,漸漸地上頭的汁液也幹涸了,果肉收縮變成了很小的一顆,只有桃核那麽大。

“來,吃吧。”他将明心肉遞到段沫顏嘴邊。

她往後避了避,“既然是好東西,無功不受祿,你自己吃吧。”

“你就那麽不相信我?”

他怕她不信,從上面切了指甲那麽大一小塊自己先吞了下去。

“快吃,沒騙你,我發誓,不然天打五雷轟。”

然而過了一會,他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段沫顏:“……”

謝禮擦了擦嘴角:“我是蠍子,我的血中都有毒,你叫我吃解毒的東西,豈不是要我死?”

段沫顏見謝利表情嚴肅不像,這才遲疑着伸手接過。

入手還是溫熱的,只是臭味更加濃縮熏人,段沫顏不想再遭罪了,她仰頭一吞,咕咚一聲将明心肉咽了下去。

那後勁大的,差點沒把她當場送走。

謝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親眼看她吃下去,放心了,表情也難得放松下來,這才開始收拾自己濕噠噠的身體。

段沫顏趴在草地裏幹嘔了一陣,等到那股味不那麽沖了,這才緩過來。

那奇特的草藥一下肚,胃裏暖洋洋的。

她擡起頭,看見謝利背對着她坐在火堆邊烤自己的鞋子,他充滿爆發力的軀體完全展露在她面前,那只蠍子紋身的全貌也清晰可見,雙鉗耀武揚威、蠍尾高高擡起,周身纏繞着火焰和鎖鏈,一直蔓延到男人的整個上半身。

“你再看,我會誤以為你喜歡我。”謝利懶洋洋笑着回頭瞅她,甚至大大方方展示自己健美的身體,“你想不想摸摸我的肌肉,不過這地方不太合适……”

話還沒說完,段沫顏撿起那件背心“啪”一聲糊在了他臉上。

“閉嘴,快點烤幹你自己我們離開這裏。”段沫顏不想搭理他,抱膝坐在火堆邊用樹枝戳着木柴。

謝利重新穿上衣服:“我發現了,你是真的誰也不愛。”

或者說對男女之事根本沒有開竅。

且不說1區那幾人各自的競争力,有權有勢的有之,家室顯赫的有之,富可敵國的有之、武力超凡的有之,容貌也都是個個頂尖。但論起讨好女人,可不是光有臉蛋、地位和錢財就可以的。

如果讨好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戀愛神經呢?

而且因為背着各種各樣的包袱,那幾人到現在可能都未曾表明心跡。

謝利扯扯嘴角幸災樂禍,真可憐啊。

作者有話要說:白奕星:把他的刑期接着往上加。

Ps:水熊蟲——地球上已知生命力最強的生物,可以在真空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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