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眼見那小厮要走, 福兒忙扯住了他的袖子,急聲道:“翠夏,翠夏定然是知道始末的。她雖不得王妃的喜歡, 卻是蘭嬷嬷的心腹,蘭嬷嬷極是器重她, 待她倒比那些從秦家來的丫頭更親近些。”

小厮點點頭,然後快步走了。

福兒靠在牆上,才勉強沒癱坐在地上。

自打王爺知道如錦是她的妹子,又得了薛娘子重用, 便授意她傳遞些消息過去,好叫薛娘子知道王妃不是個好人,省得她認錯了人吃了虧。只是這回薛娘子出了大事兒, 事前她竟半點風聲也不知道, 也不知王爺那裏可會輕饒了她!

玉堂齋裏,李春華拿着帕子拭着眼淚,緩步從書房裏慢慢走了出來。綠容一旁扶着她,輕聲道:“夫人莫要傷心,咱們先回去吧!”

李春華面色蒼白地點點頭。

屋子裏, 曹淩坐于書案後頭,神色陰沉地道:“說罷!”

青衣小厮恭敬且快速地轉述了福兒的話, 曹淩緊抿唇線,神色漸漸變得陰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說道:“找個理由将那翠夏帶過來, 我要親自審問,切記,不要打草驚蛇。”頓了頓又道:“告訴那個福兒, 板子且先給她記下。”

翠夏是半夜裏叫人迷暈了,從屋子裏帶出來,送到了玉堂齋的書房裏的。一盆冰水潑了上去,翠夏很快便醒了。

這幾日王妃心緒不安,時常噩夢連連,蘭嬷嬷去陪伴王妃,她倒是松快了不少,好歹能睡個好覺了。

只是如今驟然驚醒,迷茫地四下張往後,翠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渾身酥軟癱在了地上。

“王,王爺金安。”翠夏趴在地上哆嗦着請安。

曹淩大刀闊斧地坐在太師椅上,眼神冰冷,瞧着翠夏說道:“本王問你,汀蘭苑那事兒,可是你家主子謀劃的?”

翠夏心驚肉跳,後背上的冷汗一層接着一層,兩瓣紅唇被死死咬住,她到底沒敢出聲。

曹淩又說道:“想好了再說,若是說得不好,本王立時就要了你的命!”

翠夏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呼氣不暢,渾身都抖得厲害,她腦中飛速運轉,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說了實話出來。然而秦家一日不倒,王妃的寶座便穩若泰山,她若出賣了王妃,怕是她死了,蘭嬷嬷也不會饒了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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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淩見着翠夏遲疑,敲了敲桌子:“來人,給她動刑。”

翠夏面露驚恐,卻聽門處一陣響動,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尋聲看去,卻是一個松皮面黑的老頭子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樣東西,仿佛兩根綁在一起的木棒。他的身後還跟着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子,個個兒膀大腰圓,十分健碩。

“剝了她的衣服,給她上乳.夾。”

翠夏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她是知道乳.夾的,蘭嬷嬷對付不聽話的丫頭,便會動用私刑,她親眼見過,那東西将女人胸前的那兩坨夾得青腫,有些倔強的傷勢更重,便是後來低頭認了屈,那肉卻已經成了死肉,就算是上了藥,後來也都爛掉了。

“不,不,王爺開恩,王爺開恩。”翠夏瘋狂地磕頭。

曹淩冷冷掀起眼皮,便有一個大漢走上前去,制服了她。

“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本王便留你一條性命。”曹淩淡淡道:“如若不然,生不如死,你便好好嘗嘗吧!”

翠夏終于還是開口說了,這些年那麽多事,藏在她的心裏仿佛爛了肉生了蛆的瘡。她夜夜寝食難安,每每想起都要做噩夢。她不情願,可終究還是做了幫兇。

曹淩閉着眼睛聽着,等聽到了最後,終于睜開眼睛。他心裏恨得發癢,發疼,可面上卻愈發的雲淡風輕,說道:“你悄悄回去,以後協助福兒辦事,辦好了,本王既往不咎,還用你。不然,亂墳崗就是你的歸宿。”

翠夏伏在地上連抽噎都不敢,只是渾身哆嗦,聽了這話才知道,王妃跟前兒的紅人兒福兒姑娘竟是王爺的人。

等着翠夏被人帶走,曹淩盯着虛空一點,面容上滿是翻滾的殺氣,屈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慢慢說道:“把那東西給福兒,叫她想法子,把事情做得幹淨些,一個月的時間,了斷秦氏的性命。還有那個梅氏,拿了斷腸散給她吃,屍身扔去亂葬崗,不許給她挖墳填土。”

李春華得知消息的時候,梅氏已經死了。

綠容端了碗安神湯給她喝,勸道:“總歸夫人已經盡心了,便是以後四公子知道了,也不會心生怨怼的。”

李春華怔了一回,将那安神湯一飲而盡,又将碗重重擲在桌兒上,眼中露出狠色:“知道什麽?從此以後,我便是恩哥兒的親生母親,梅氏是誰?自來便不曾有過這個人!”

關雎樓裏,薛令儀正躺在床上發呆。

梅氏死了,背着所有的罪孽死了,全部的事情都栽到了她的頭上,罪無可恕,被灌了斷腸散。

“聽說那梅氏死得極慘,叫了一晚上,臨着天明了才斷了氣,嚎了一晚上,牆上抓撓的都是指甲印子,血淋淋的吓死人了。”

“還有那個綠翹,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伺候了這麽個主子,好好兒的一個姑娘,年輕輕就死了,真真兒可惜了。”

……

隔着窗子,如碧扶着牆腳下虛軟,只覺腦袋轟鳴,悶疼得厲害。

綠翹死了,她竟然已經死了……

如靈遠遠地瞧見如碧立在牆根兒忽然不動了,走近了就聽見屋子裏有人私語,豎起耳朵聽了兩句,臉色驟變,擡起手在窗扇上狠狠捶了兩下,罵道:“都是活夠了不成,再嚼舌根,剪了你們的舌頭!”

又去看如碧,果然這丫頭面色蒼白,細看還在發抖,如靈皺眉道:“你這樣子哪裏還能去伺候娘子,叫王爺看見了必定要罰你。”

聽得王爺二字,如碧抖得更厲害了,如靈伸手撩起她耳旁的碎發,憐惜道:“你回去歇着吧,我替你同娘子告個假,這幾天你就不要進屋伺候了。”

偏如碧臉色慘白,卻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細聲說道:“娘子這會子正需要人伺候,我不能偷懶,我得去伺候娘子,我離不開娘子……”

如靈看着如碧的樣子有些迷瞪,拍了她一巴掌,将她拉扯回了住處。

“得了,你就聽我的話,好好休息幾天。”如靈皺眉道:“我叫人給你端碗安神湯,你喝了就去睡,睡一覺就好了。”

“如碧病了?”薛令儀将手裏的銀邊白玉碗遞給了如錦,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憂心道:“可有叫了郎中來看?”

如靈笑道:“不礙事兒的,就是那丫頭膽子小,這幾日府裏又不太平,歇上幾日就好了。”

是不太平,梅氏才死,聽說常青閣的秦氏跟着就病了,說是叫梅氏死前的戾氣給沖的,好好兒的忽然就倒在地上不醒了。後來倒是救回來了,可是纏綿病榻,一時半刻的,瞧着也是好不了了。

薛令儀點點頭說道:“叫她好生歇着,不必急着過來伺候,再叫了郎中過來看看,果然沒病,也好放心。”

常青閣裏,秦雪娥虛弱地躺在床上,手卻牢牢抓住了蘭嬷嬷,喘着氣兒道:“都說我這病是叫梅氏害的,嬷嬷你說,難道真是梅氏成了厲鬼,害我如此嗎?”

蘭嬷嬷忙攥緊了秦雪娥的手,笑道:“瞧王妃說得什麽糊塗話,王妃是千金貴體,是貴人,那梅氏算個什麽東西,便她成了厲鬼,也絕對傷不着王妃分毫。”

秦雪娥粗氣直喘,好容易平和下來,不高興道:“嬷嬷又來把我當小孩子騙,我都成這樣子了,還傷不着我的分毫。”

蘭嬷嬷無奈道:“既是王妃在意,那老奴便請了道觀的青陽真人過來做法事,管他什麽鬼怪,必定都能一消二淨。”

秦雪娥這回願意了,連連點頭,這幾日不是愁眉苦臉,便是兇神惡煞的臉上,也終于帶上了幾分笑意。

只是曹淩卻不肯。

“堂堂武陵王府的正妃,病了不吃藥,偏信什麽怪力亂神之說,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本王是為武将,殺人如麻不計其數,若是說什麽厲鬼報複,怕是早就被那東西生吞活剝了。叫她好好養着就是,害怕因果報應,少做幾件虧心事就是了。”

蘭嬷嬷聽得這話氣得倒仰,只是也不敢傳給秦雪娥聽,沒法子,只好偷摸着叫人拿了些符咒回來,趁着夜色在院子裏燒。回頭又告訴秦雪娥,只說這是道長的意思,秦雪娥雖心有疑慮,覺得這法事做得奇模怪樣,卻也沒說什麽。

又是一夜風高雲清,福兒立在庑廊下,陰沉着臉看遠處幾個丫頭在火盆裏燒着道符黃紙,寥寥火光忽明忽滅,在漆黑的夜裏閃爍着陰森可怖的光。

翠夏從後面慢慢走近。

“事情辦好了?”福兒回頭看了她一眼。

翠夏低聲回道:“辦好了,那東西是我親手放進她的茶碗裏的。”說完這話,心裏說不出的解恨,那老賊婆子,終于也要迎來了她的死期。

福兒點點頭笑了,好得很,既是厲鬼報複的戲碼,自然少不得當中極為要緊的狗腿子蘭嬷嬷了,她也跟着一起病了,這事兒才能做得天衣無縫。

秦雪娥一日日病得愈發厲害,蘭嬷嬷也開始覺得身上不舒坦,肩頭上仿佛壓着什麽東西,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又覺喉嚨也不舒服,卡着一口痰似的,總有些上不來氣。

蘭嬷嬷自己還不覺得什麽,可下人們卻是傳瘋了,說什麽的都有,甚至有人還言之鑿鑿,說什麽她親眼瞧見的,那慘死的梅娘子就騎在蘭嬷嬷的脖子上,一雙手指甲老長,就卡在蘭嬷嬷的脖子上。

都這種樣子了,蘭嬷嬷本該躺在床上好生将養,只是她心裏記挂着秦雪娥,雖是自己病得都起不來身,猶自打起了精神,竟在秦雪娥的病榻前有勉強伺候了幾日。

只是這幾日秦雪娥卻開始說起胡話來,起先說的都是如煙,萬娘,梅氏這些因她而死的妾侍,可說着說着,卻提到了秀兒這個名字。

彼時蘭嬷嬷正靠在床頭上,聽得這個名字先是一愣,後頭卻流了兩行老淚出來,心說到底沒白疼了王妃一場,她心裏竟還記挂着秀兒呢!

擡手捶了捶肩頭,蘭嬷嬷覺得身上乏困得很,連睜着眼皮子都能叫她覺得疲憊。心裏愈發覺得古怪,郎中過來號脈,卻什麽也號不出來,只說她是經年勞累,如今一朝發散出來,這才如此的厲害。

騙鬼呢!

蘭嬷嬷長滿皺紋的眼皮深深垂了下來,昏黃的瞳孔盯着遠處的一盞琉璃荷花燈,心說她和王妃兩個,八成是叫人暗算了。

福兒才進了內室便打了個寒戰,擡起頭來,就瞧見蘭嬷嬷一雙眼睛正盯着她看,目光幽深陰冷,仿佛吐着紅信子的毒蛇叫人覺得陰森可怖。

這老巫婆可比王妃難對付多了。

福兒強忍着慌亂的心跳,緩步走上前來,立在床前往裏面望了望,見着王妃安然睡着,又轉過頭低聲說道:“嬷嬷累了一天了,不如早點兒回去休息,身子本就不好,還是要好生養着才是。王妃這裏嬷嬷莫要擔心,有奴婢照看着呢!”

“叫你照看?怕是越照看,王妃的病越重吧!”這話說着,蘭嬷嬷笑了兩聲,嘶啞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卧房裏,福兒只覺後背上竄起了一陣寒氣,情不自禁便後退了幾步。

“你怕了?”蘭嬷嬷臉上的神色越發的可怖陰冷,嘿嘿笑了兩聲,陰恻恻地說道:“你怕什麽呢?是怕被捉到了馬腳,原來王妃和我如今的不适,都是你害的?”

福兒心頭一震,忙說道:“嬷嬷說得這是什麽話?”緩了緩不安的心神,又輕輕說道:“瞧着嬷嬷是病糊塗了,不然怎會無緣無故的就來冤枉奴婢?奴婢待王妃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蘭嬷嬷忽然探過身來,一雙皺紋遍布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了福兒的手腕,陰冷狠毒地喝道:“那你發誓!”緩了緩又重複一遍:“發毒誓!”

腕子上的力道極大,福兒覺得她的手腕都要被蘭嬷嬷折斷了。偏她的手心冰冷還帶着幾分濕意,福兒盯着近在咫尺,溝壑縱橫的這張老臉,仿佛地獄黃泉裏正惡狠狠地瞪着她的惡鬼,唬得她幾乎要暈厥過去。

福兒拼命拽着自己的腕子,偏蘭嬷嬷莫名的力大無窮,竟是一時間掙脫不得。待要揚聲喊了翠夏進來相助,床上的秦雪娥忽然驚厥而醒,扯着嗓子凄厲地喊道:“不怪我,不怪我,要怪就怪你娘!”

蘭嬷嬷和福兒俱轉頭看去,卻見床榻上的王妃眼睛瞪得溜圓,胸前劇烈的起伏着,厲聲喝道:“你這個賤人,你該死,有你在,你娘哪裏還會顧得上我?”說着嘿嘿冷笑:“枯井裏冷嗎?你個賤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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