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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 薛令儀的猜測是正确的,顏清羽聽着鼓點,先是怔怔聽着, 漸漸的,他就起身向前了幾步。他如今已不是那個兩歲多的娃娃, 然而卻依舊似模似樣的揮動着臂膀,瞧起來有些滑稽,卻又叫人心疼辛酸。
薛令儀看着看着,她就敲不下去了。她的眼底溢滿了淚水, 模糊不清的視線裏,那個瘦瘦高高的影子漸漸變成了小小的影子,這缺失的歲月, 猶如一道橫溝, 橫在他們之間,讓他們相隔而望,卻無法相擁。
顏清羽眼底藏着疑惑,他看着薛令儀,神色狐疑。
芍藥在一旁已經捂着臉哭了起來, 她見顏清羽看過來,忙啊啊了兩聲, 又指了指薛令儀,嘴唇動了動,做出了娘的口音。
顏清羽看明白了,他怔怔回頭過去,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女人。腦子裏,有模糊的影子漸漸變得清晰。
心裏不是不迫切,可薛令儀想着之前她過激的行動, 讓清羽在意了很久,于是心急如焚也只能忍耐。她抹去了眼淚,沖着顏清羽軟軟微笑。
這個笑……
顏清羽慢慢走上前去,指着薛令儀手裏的鼓,疑惑地問:“娘的鼓。”
淚水猶如破堤之水再也忍不住,薛令儀輕輕地抽泣,抽了抽鼻子說道:“是的,娘的鼓。”說着輕輕拍了幾下,淚眼含笑:“以後娘的清羽長大了,也給娘敲鼓聽好不好?”
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顏清羽眼中的疑惑也漸漸變成了濃濃的委屈,他原地愣了一會兒,忽然走上前去,在美人榻前跪下,腦袋靠着薛令儀的手腕,難過地抽泣道:“娘回來了。”
薛令儀心痛得不能言語,好似有滔天的海浪在心頭翻滾,她想大聲哭,還想大聲喊,可最終,她卻輕輕攬住了瘦小的孩子,将頭慢慢同他的頭靠近,挨在一處柔柔地摩擦着。淚水順着眼角臉頰滑落,她輕輕道:“是呀,娘回來了。”
等如靈擦了眼淚,心裏難過地一塌糊塗的時候,忽的又想起了身邊站着的王爺,才發現王爺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離去了。
後來幾天,曹淩都沒有出現,薛令儀往前頭問,才知道曹淩早就走了。只是莊子旁邊卻多了許多兵丁,說是曹淩撥來專門保護薛令儀的。
芍藥有些擔心,不知道曹淩的離去,是不是意味着夫人的徹底失寵。只是薛令儀卻不是很擔心,懷裏抱着小小的貞娘,身邊依偎着失而複得的兒子,她如今很滿足。
武陵鎮的王府裏,曹淩正坐在書桌前聽探子前來回報。
“你說姓呂的和潭王私下裏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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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探子忙回道:“是的,因着是喬裝才去了的,一時間倒沒人發覺。幸而潭王身邊有咱們的人,這才得以知道。”
曹淩點點頭:“如此,可知他們什麽時候開始往來的?”
探子說了個大概的時候,曹淩心裏一算,竟是從他的隴翠山莊離去後,呂雲生便和那潭王有了來往。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探子離去後,邱先生摸了摸羊角胡沉吟道:“沒想到那呂雲生竟是首鼠兩端之輩。”
曹淩笑了笑沒言語,只是心裏卻并不這麽想。呂雲生當初誠意頗深,後頭改了主意,約莫是和明娘有關。忽又想起了明娘回府遭遇匪賊的那一回,眉頭緊了緊,屈指敲了敲桌面。
便有一個瘦高男人悄無聲息走了進來。
曹淩說道:“前些日子攔截薛娘子的那夥兒人,不是說是官府裏的人,去查一查,和那個呂太尉可有什麽關聯。”
那人應喏去了,邱先生說道:“王爺疑心那些人是呂太尉派來的?”
曹淩點點頭,邱先生更是想不通了:“此番所為,又為如何呢?”
這話曹淩卻是不能回答了,笑道:“這幾日不在軍中,一切可都好?”
邱先生忙回道:“都好,王爺素來治下嚴謹,軍中兵士勤練陣法,極是激情高昂。”
“如此甚好。”曹淩笑道:“只有手裏握有悍兵,就什麽都好說了。”
光陰流轉,曹淩又要娶妻的消息,是在兩月後傳到了周家莊的。如靈幾人聽說了,如何能不驚心。娘子一直住在周家莊,也不見王爺遣人來接。先前還說正在坐月子,不好出門迎風,可如今都兩個月了,就算是雙月子日子也夠了,王爺他莫不是惱了娘子,就把娘子扔在了周家莊不成?
身在周家莊,又沒法子探聽到王府裏的動靜,幾個侍婢都漸漸開始着慌了。卻只有薛令儀,每日裏抱着女兒,又教顏清羽說話認物,日子在她的眼裏,卻是異樣的溫存平靜。
“娘子,你便真的不着急嗎?”如碧還是個直腸子,忍了幾天便破了功。
薛令儀正看着顏清羽吃雪花羹,見他吃得香甜,她心裏也高興,聞言只是笑了笑,說道:“我急什麽?”
如碧倒是真急了:“王爺說話間又要娶新王妃了,娘子也不去打聽打聽,那新王妃是何人物,待字閨中的時候,又是個什麽脾性?”
薛令儀好笑地看着如碧:“你可打聽了出來?”
如碧臉一喪:“若是在府裏還有些法子,只是這裏山郊野嶺的,二門外頭又都是大頭兵,奴婢也是沒了辦法的。”
“是呀,你也沒了辦法。”薛令儀笑道:“你都沒法子,你倒要叫我去哪裏探聽呢?”說着轉眼又去看顏清羽慢慢吃羹。
這些日子不必東躲西藏,吃得又都是好的,不過一個月,顏清羽足足就壯了一圈,個頭兒瞧着也往上竄了一些。薛令儀瞧他臉色漸漸紅潤,雖還是不怎麽會說話,可兩個字的詞卻是漸漸說得多了。屋子裏的器皿,院子裏的花草,薛令儀每日裏領着他出去逛,邊逛邊教,倒是很有些成效。
如碧見着薛令儀竟還笑得出來,無奈地搖搖頭,轉身捧着茶托走了。
只是芍藥卻看得出來,薛令儀心裏,卻不是臉上表露出的那樣鎮定。等着顏清羽午睡的時候,她便抱了沙盤過來。
薛令儀瞧着她寫了許多字,臉上神色淡淡,嘆道:“我心裏便是急,卻又能如何?以前也不是沒見過女人邀寵的,只是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便是耍了百般心計又能怎樣?讨得一些碎渣爛沫,還不如姜太公釣魚。我只安心在這周家莊,好歹他也不能不管我吃喝。再說了,這周家莊當初可是給了我的,便是我的産業。這裏所有人的身契都在我手裏,便是王爺再不來了,我也能安穩度日。”
芍藥咬着唇又寫了一行字,薛令儀看了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到底我是跟過他的,又同他生了貞娘,便是他心裏不待見我了,也是容不得其他人染指于我。那個姓呂的,除非是插了翅膀,不然這裏銅牆鐵壁,他壓根兒就見不着我。”
芍藥聽了這話,臉色才漸漸好轉。将沙盤擱在一旁,轉身去了廚房。她以前最是擅長熬湯造水兒的,如今這裏什麽好東西都有,自然是要發揮所長,這便要做起了薛令儀和顏清羽都愛吃的春八鮮。
想來這人都是不經念叨的,白日裏曹淩被莊子裏的人頻頻說起,夜裏頭,他便帶着一隊人馬,從武陵鎮奔了過來。
兩月未見,曹淩清瘦了不少。
薛令儀見着他自然滿臉堆笑,忙同他見禮,又問他可是吃了晚膳才來的。
曹淩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說道:“叫廚房快些上一桌兒,我這裏餓得很。”又道:“還有跟着我一道兒來的,你也去安排妥當了,不可叫他們忍饑挨餓。”
薛令儀忙點點頭,出門去吩咐了一回,又轉身回來的時候,曹淩竟是坐在靠椅上就睡了過去。
燭火昏黃的光輕紗般落在了他的臉上,靜谧的睡顏,猶疑皺起的眉頭,瞧着他的模樣,薛令儀疑心,這人該不會趕了遠路了,只是也沒聽說他最近出了武陵鎮了。
招招手,叫人拿了毯子和柔軟的枕頭,薛令儀和芍藥一道兒,将枕頭夾在曹淩的腰後,又把毯子搭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覺好睡,雖是不足半個時辰,卻是解了曹淩的一些乏困。等他忽的醒來,薛令儀忙端着一碗溫水,喂給他喝。
“什麽時辰了?”曹淩揉了揉脖子,酸疼得厲害。
薛令儀忙道:“戌時三刻了。”
曹淩點點頭,坐直了身子伸個懶腰,說道:“叫他們擺飯,我都餓死了。”
果然是餓壞了,曹淩一上桌,逮着一碗肘子便是一頓狼吞虎咽,便是半拉燒雞也很快吃了個幹淨,薛令儀見他吃得太猛,忙伸手攔住,又添了碗白鴨湯捧了過去。
“喝點湯,緩緩勁兒再吃。”
曹淩也知道自己吃得過猛,點點頭接過湯,慢慢喝着。肚子裏有了些食兒,這便有了精力,眼睛一轉,便瞧見桌子的下首坐着顏清羽,吧嗒着小眼睛盯着他,臉上的神情幹淨純粹。
“這小子長肉了。”曹淩笑道:“你把他養得很好。”轉過頭看向薛令儀:“貞娘呢?我還沒見着她呢!”
薛令儀笑道:“剛才奶娘抱去喂奶了,一會兒就送過來了。”說着夾了塊兒姜母鴨:“你嘗嘗這個,味道極是鮮美。”
曹淩一看又是鴨肉,笑道:“你這是同鴨子結仇了不成,一桌子竟有兩道菜是鴨子做的。”
薛令儀笑道:“便是結仇了。”又嗔道:“嘗着鮮美才給王爺吃的,王爺還要來說嘴,真是難伺候。”
曹淩咬着鴨肉臉上堆笑,竟敢說他難伺候。
桌面兒上,顏清羽一直乖巧懂事,許是這陣子有薛令儀細致入微的陪伴,日子又安逸,他眼裏的尖銳倒是少了很多,卻多了幾分清明澄淨。
芍藥在珠簾後看着席面上一派溫馨,心裏的忐忑漸漸淡了下去。剛才夫人非要清羽上桌一起用膳,她心裏當真是驚恐極了。到底也看不清楚王爺的心思,瞧着好似是接受了,然而到底是不是真的接受了,誰敢說明白了這話。如今瞧着,夫人可真是好眼光,好福氣。便連清羽,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伸手抹了抹眼淚,芍藥立在陰影裏,心裏無限歡喜。
等着夜裏睡了的時候,曹淩才赫然發現,這個顏清羽,竟是把自己的被窩鋪蓋,擺在了明娘的屋子裏。
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曹淩皺眉惱道:“兒大避母,女大避父,他都多大了,你們竟還住在一屋裏。”
薛令儀忙說道:“清羽雖是年歲大了,可王爺也清楚的,他如今便連三歲孩子都不如。好容易他想起了妾身這個娘,他想和妾身一處住着,妾身實在拒絕不得。”又笑着指了指床榻和那小床之間的屏風:“再說隔着一道屏風,妾身想着,住上十天半月的,也不打緊。”
“那也不行。”曹淩更惱了:“如今我來了,總不能咱們三個同住一處,又像個什麽樣子。趕緊叫他走。”說着轉身去了屏風後,預備着沐浴更衣。
薛令儀轉過頭看向小床上的顏清羽,他已經坐在了小床上,面色無辜地正望着她。忽然有些頭大,薛令儀打起精神,笑眯眯向顏清羽走了過去。
自然是遭到了強烈的拒絕,便是芍藥在一旁拉扯,顏清羽只把腦袋藏在枕頭下,拼命喊叫着。
薛令儀哪裏能看得下這個,當下決定,便把顏清羽留在屋子裏。
“你先去吧。”薛令儀輕聲同芍藥說,又轉頭同如靈道:“今個兒不必留了丫頭守夜,外頭隔間裏的床鋪放了新褥子上去,你們便都去吧!”
如靈和芍藥對視了一眼,雖眼中含憂,還是屈膝福了福,轉身去了。
薛令儀聽着屏風後面水聲漸消,長長吸了口氣,拍了一下小床上将自己裹成蠶繭的顏清羽,然後站起身,臉上堆滿了笑,就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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