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曹淩固然性子厲害, 可事實證明,他是擰不過薛令儀的,到最後也沒能問出來, 為何她會難安。
翌日,曹淩便吩咐了下去, 叫侍從收拾了行囊,一行人回了王府去。
眼下已是十月初,天氣已然漸漸冷寒,好在關雎樓的下人們都是機靈的, 薛令儀進得屋裏,便覺裏頭溫暖如春,已經是燒了炭火了。
“這就燒上炭了, 等着真個兒落了雪花, 又當如何?”如碧笑着,轉身去抱貞娘。
薛令儀一面看一面囑咐:“給她換一身加棉厚衣,今個兒就不要帶出門去了,緩幾日再說。”
如碧點頭應下,抱着孩子指揮着小丫頭去找衣服。
薛令儀又回轉頭, 見顏清羽跟在她身後,立在廳中央, 也不動,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珠子四下亂看,笑着上前問道:“瞧什麽呢?”說着又去解開他身上的披風, 遞給了旁邊的丫頭。
顏清羽忽的指着多寶閣,說道:“這個,喜歡。”
薛令儀扭頭一看, 可是巧了,正是那尊瑤池仙境的盆景,不由得笑道:“你倒是識貨,這可是好東西呢!”
顏清羽笑得腼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娘,我要。”
兒子要,薛令儀哪裏還會舍不得,笑道:“來人,把這東西搬去東廂房。”又觑着顏清羽笑:“你好好兒再瞧瞧,喜歡什麽,就叫丫頭搬了去。”
顏清羽殷紅唇瓣微微一咧:“好。”
芍藥在一旁立着,這會子才算是回過神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方才進得屋子裏,這滿屋子的金碧輝煌,可是叫她晃了眼睛。她也不是小家子氣,當初在呂府,那姓呂的也是什麽好玩意兒都往夫人屋子裏頭搬,那時候就瞧着吓人,今個兒再看這滿屋子的東西,可不是吓人了,卻是把死人吓活了。
芍藥瞧着顏清羽一會兒的功夫就指了好幾個瞧起來很是值錢的東西,忙上前幾步,扯了扯薛令儀的衣袖。
薛令儀回眸一看,見芍藥眼裏含憂,心裏立時透亮了,笑道:“怕什麽,碎了破了也不怕,好容易他有個喜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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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顏清羽倒好似進村打劫的山賊,和薛令儀卻是一個性子,都喜歡嵌珠寶玉石的晶亮玩意兒,這手指頭東指西指的,架子上便有些顯空了。
如靈過來擔心道:“娘子,總是擱在屋子裏,公子來了也能瞧,都搬走了,等會子王爺來了,空蕩蕩的,怕是要惱了。”
薛令儀看了一眼,也覺得有些不像話了,上前拉了拉顏清羽:“你這小賊,都搬走了,娘看什麽呢?”
顏清羽本是笑得歡歡喜喜,一聽這話先是一愣,眉頭就皺起來了,然後上前攔下那幾個搬東西的丫頭,板着臉道:“回去!”
丫頭們并不是在莊子裏頭伺候的,聽着這話有些懵,愣了一回,也不敢去看薛令儀,都回頭看向了如錦幾個。
如錦笑道:“公子是叫你搬回去呢!”
薛令儀兩只手将顏清羽的臉用力擠了擠,笑道:“你這孩子,還怪孝順的。”說着看了一眼屋子裏的幾個丫頭,說道:“如錦,你過來。”
如錦滿臉歡喜地快步走來,笑道:“娘子要說什麽?”
原先如錦還能在薛令儀跟前排上號,如今來了個芍藥,便是如靈也要退避三舍,卻哪裏還有她的位置。眼下被點名叫了,心裏自然歡喜。
薛令儀拉了她的手,笑着看了她兩眼,拉了她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下,溫聲說道:“你也知道,公子與旁的孩子是不同的,如今芍藥總在我跟前兒伺候,有時也看不到他。再說,公子如今的情形,得需要有個口舌伶俐的丫頭一旁多與他說說話,你若是願意,我想着把你撥到公子跟前伺候。”
在公子跟前伺候,自然是比不得在娘子跟前伺候有前途,更何況那個公子,大家夥都知道,并非王爺的骨血。只是翻過來再想,公子便是娘子的命,其實伺候公子,倒也跟伺候娘子差不多。更別說娘子跟前她排不上號,可去了公子跟前那便不一樣了。
如錦抿抿唇笑了:“奴婢聽娘子的吩咐。”
見如錦立時就肯了,薛令儀笑得更是溫和了:“好丫頭,到了那兒去,把你提成一等丫頭,你好好兒幫我看着公子,伺候好了公子,便是伺候好了我,我心裏感激你。”
如錦忙跪下給薛令儀磕了個頭。
因着從莊子裏帶來的箱子不少,屋子裏亂糟糟的,丫頭們來來往往,看得人頭疼。薛令儀就帶了顏清羽和貞娘,往東邊兒的明廳去了。才剛坐下,叫人拿了七巧板來,外頭便來了一個婆子,恭敬道:“回禀娘子,織香苑的孔儒人來了。”
如碧一聽立時撇嘴:“她耳朵倒是機靈,腿腳也快,咱們這兒還沒利索呢,她就來了。”
如靈在後頭忙給了她一巴掌,同那婆子問道:“可是帶了三公子來的?”
婆子低着頭回道:“不曾,只帶了個丫頭。”
薛令儀點點頭:“如此,便快請了進來。”回頭又同如碧道:“你去東廂房盯着,莫要叫人趁亂拿了公子的東西。”
趁什麽亂,不是有如塵在那裏盯着的。如碧知道這是要支開她,可她也不敢多話,福了福,就轉身去了。
沒一會兒,便有丫頭打起簾子,孔雪英笑盈盈從外頭走了進來。乍一看,卻是唬了薛令儀一跳,這孔儒人可是清瘦了不少,臉色瞧着也差。
“快請坐。”薛令儀笑道:“這裏亂糟糟的,少不得要慢待了一些,還望姐姐擔待。”
孔雪英忙笑道:“瞧妹妹這話說的,咱們姐妹間,說什麽擔待的話?”說着瞧見了一旁如靈抱着的貞娘,一身錦緞繡紅花的喜慶衣裳,愈發顯得孩子肌膚賽雪,眉眼清麗。
“看看,這是哪個?”孔雪英起身走近,笑道:“可是像足了妹妹,以後定也是個美人胚子。來,快叫我抱抱。”
如靈心裏一揪,眼睛飛快瞟了一眼薛令儀,見着薛令儀眉眼含笑,靜如春花般看着這裏,便略松了手,叫孔儒人抱去了曹貞。
孔雪英臉上笑得愈發歡喜:“瞧這小丫頭,聽說是叫貞娘,可真是個好名字呢!”又逗弄了兩下,笑道:“姐姐也沒什麽稀罕東西,知道妹妹生了,就叫人備下了一對兒金镯子,給孩子壓壓風。”說着看向了自己的丫頭。
連枝忙上前一步,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錦緞荷包兒遞給了如靈。就聽薛令儀笑道:“瞧姐姐客氣的。”如靈這裏便伸手收了下來。
孔雪英見着薛令儀收了東西,心裏稍稍一緩,将貞娘又給了如靈,笑道:“姑娘是個大方的,竟是不怯生。”
薛令儀伸手請孔雪英坐下,笑道:“她才多大,還沒到那個時候呢!”
這話說的,倒好似曾經帶過孩子一般。孔雪英臉上神色稍滞,眼睛往榻上一直悶頭玩兒着七巧板的那孩子瞄了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薛令儀人沒回來,可曹淩既是認了顏清羽,自然是要帶回王府的,先散些風聲回來,叫府裏頭沸騰一回,等着真的回來了,那時候風言風語就會少了些。
孔雪英自然也是聽說了,當初真真兒是吓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王爺認個養子不要緊,可這孩子的親娘,卻是關雎樓的薛娘子,這可就了不得了。
只是裏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府裏頭便是私底下嚼舌根嚼得爛了淌血了,也沒能嚼出個一二三四來。只說薛氏是個狐媚子,勾得王爺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孔儒人想說點兒什麽,可是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麽說,若是要無視,可是這麽大的孩子,也不好當作看不見。能被這麽堂而皇之的帶進府來,想來薛娘子是極為在意這個孩子的。
薛令儀笑得雲淡風輕,将桌子上擺得點心盤子往前挪了挪,笑道:“這是新來的廚子蒸出來的棗泥酥,味道尤其鮮美,姐姐嘗嘗。”
孔儒人忙笑着拿了帕子托了一塊兒咬了一口,便聽薛令儀又笑道:“這是我兒子,喚作清羽,小時候發熱燒壞了腦子,如今人總是呆呆的,還望姐姐莫要責怪他失禮。”
就這麽紅口白牙說是自己兒子,孔雪英心裏跳得厲害,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來了,只是臉上還艱難地浮着一抹笑,忙說道:“瞧妹妹說的,什麽失禮不失禮的,小孩子家家的,不必理會。”
薛令儀笑了兩聲,想起要嫁進來的新王妃,乃是秦家的姑娘,這麽一來,那位三公子,必然是要養在新王妃的膝下的。
“不知三公子最近如何?”薛令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笑道。
孔雪英一聽見三公子三個字,臉上立時拉了下來,那個三公子,簡直就是尊瘟神,勉強笑了笑,說道:“還成。”又笑道:“不知妹妹可知,府裏頭要有新王妃了。”
薛令儀笑道:“知道的,說是原來王妃的親妹妹呢!”
孔雪英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咧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說道:“三公子高興壞了,說是他親姨媽要來了呢,以後誰也別想欺負了他!可真真是剜心肝兒的話,哪個敢欺負他一星半點兒的?”
薛令儀便是沒親眼見着,親耳聽着,也知道那個三公子曹諾,怕是把織香苑鬧得不輕。瞧着孔儒人的模樣,倒好似捧着個燙手山芋,又想脫手,又心裏舍不得。笑了笑沒說話,又請孔儒人喝茶。
這邊兒曹淩回了王府,先是把薛令儀送到關雎樓,立時便轉腳回了玉堂齋。雖是萬般不情願,可既是皇帝親下了聖旨,明面上不能少的,那是絕對不能叫人挑出了理來。
這裏一進了府門兒,便有李嬷嬷疾步迎了上來,一臉急色,略福了福便跟在了曹淩身後,沖口便問道:“聽說那位少爺住進了關雎樓?”
曹淩“嗯”了一聲,在書案後坐下。
李嬷嬷立時急了:“這可是不行的。”唇瓣急速抿了兩下,低聲說道:“就養在莊子裏就成了,便是娘子思念,多去瞧瞧就成了,何必帶進王府來?”
曹淩在桌子上左右看了一回,拿起一本手劄掀開,一面看着一面說道:“便是進了王府又如何?又不是什麽大事,不必在意。再則那是本王的養子,既是子,養在父親的府邸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李嬷嬷急得都要口裏噴火了,臉皮漲得通紅,喊道:“那怎麽成?”
曹淩眉峰立時擰了起來,将手劄一摔,冷聲道:“如何不成?”
李嬷嬷見着曹淩的臉色便生了怯意,只是這事兒她不說,如今還有誰敢說。到底沒個正經的王妃在,這事兒可不是胡鬧的。
“王爺要認養子,便是認了十個八個都成,養在府裏頭也沒甚話可說,總是也養得起。只是那孩子不是旁的,他是薛娘子的親生兒子,這要是擱在府裏頭,可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嘭!”
曹淩拿起桌案上的硯臺砸在了地上,眼神冰冷,看着李嬷嬷道:“你是本王的奶嬷嬷,本王念着以往的情分,不忍多加苛責,可這事兒說到底,是本王的家事。本王乃是一家之主。不論那孩子的親娘是誰,本王願意他住在府裏頭,哪個敢咬舌頭,便割了舌頭,亂棍打一頓攆出去便是!難不成我一個主子,還要看下人的臉色過活不成?”
李嬷嬷腿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
這話沒錯,她雖是先皇後給了王爺的奶嬷嬷,可便是奶嬷嬷,王爺跟前,那也是個下人。這事兒是她僭越了。
李嬷嬷雪白着臉,後背濕了一片,默默無聲磕了個頭,掙紮着站起身,福了福,說了聲告退。
曹淩面無表情地看着,擺擺手示意李嬷嬷随意。等着李嬷嬷去了,曹淩又叫了馬進忠過來。
“你去尋幾個舌頭長的,抓到二門那兒狠狠地打板子,莫要害了性命,到底薛氏和公子才剛進府,不宜殺生,沒得招了晦氣。只是這殺雞儆猴,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馬進忠忙低聲應下,出了門抹了一把汗,心說好個關雎樓,可真是處風水寶地,以後但凡去了那兒,眉眼必定得溫和三分才是。
于是才過了一日,便有不長眼的被馬公公抓了個正着,一個是看菜園的婆子,還有個三等丫頭,原是汀蘭苑裏伺候灑水掃地的粗使丫頭,兩人被拉去了二門處,脫了裙子,只留着裏頭的貼身亵褲,俱被打了個半死。
馬公公還冷冷地笑:“以後都管住了嘴,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能說,非要說,瞧瞧這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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