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讓人莫名充滿活力的神奇的人

吳曉越跟着經紀人和他手下帶着的其他幾個藝人擠進電梯,五六個大小夥子立刻将本就不大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周圍怨聲載道,經紀人不住朝他們賠笑臉,一出電梯門,立刻就換上了陰沉沉的表情。

“你們幾個,趁時間早趕緊回宿舍去換身衣服,打扮漂亮點,下午試鏡完還有個飯局。”

他說話的語氣比起通知,反倒更像是一種命令。周圍的同期生都不敢有異議,吳曉越也知道自己應該聰明地忍下來,但一聽飯局,卻還是不太情願地皺起眉頭。華哥挑剔的目光一下凝聚在他的臉上,語帶尖酸:“哦喲,你這是對我有不滿意?”

“……”周圍的同期生也不幫忙,只紛紛投來看好戲似的目光,吳曉越近來已經被罵習慣了,只是深深地呼了口氣,“沒有。”

華哥嗤笑一聲,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随手就能捏死的小螞蟻,不屑地轉開頭去。

吳曉越緊緊地攥着拳頭,才将那股無處發洩的憋悶死死咽下肚裏。這個叫“華哥”的經紀人從被公司安排到崗那天起就擺着傲氣淩人的嘴臉,聲稱自己資源多麽牛逼經驗多麽豐富手段多麽毒辣,但這麽長時間下來,卻什麽正事兒都沒幹成,淨帶着他們跑飯局了。今天陪XX公司投資商吃晚飯,明天跟OO公司投資商去喝一杯,那些有錢的男女老板嘴上不幹不淨的,有些還動手動腳,吳曉越難以接受,但反抗就會被罵,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像是被老鸨帶着出臺的鴨子。

尊嚴和夢想全都變得那麽不值錢,這樣的生活絕不是他簽約前想要的,可華哥卻自有一份歪理:“你們以為走紅有那麽容易嗎?娛樂圈總共就那點資源,多少明星搶?啊?你們上頭壓着出了名的前輩,身邊同期生自己公司的,別家公司的,數都數不清。後面還有年紀比你們更小的孩子,零零後一零後都出道了!你們很特別嗎?演技很好嗎?能帶票房帶收視率嗎?沒有投資商幫忙說話,劇組憑什麽要用你們?”

他說得多了,吳曉越便明顯感覺身邊有幾個同期生心态變了,每天你防我我防着你像拍宮鬥劇似的,比之前呆在《萬物之聲》時還要累人。但沒辦法,他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至少簽到了四海影視這種大公司,還有經紀人帶着吃飯,再怎麽難,每天總都有點收入進賬。想當明星的人那麽多,絕大部分連簽約這個門檻都跨不進來,他們堅持不下去,自然有前赴後繼的新人取而代之。吳曉越了解得越多,就越覺得自己前路茫茫深不可測,身處這個不見血光的鬥獸場,他甚至不敢再保有之前的奢望,出唱片什麽的實在是太遙遠了,能在近期的那些電視劇裏拿到個分量不錯的小角色恐怕都阿彌陀佛。

華哥看着外頭記者來來往往,比以往熱鬧得多的景象,嘴裏啧了幾聲:“今天這是什麽陣仗啊?”

吳曉越和身邊的幾個新人看着那邊的目光都有些向往,只幻想自己哪一天也能被那些叫業內形容比蒼蠅還要煩人的狗仔盯上。只是臨走到大門口,也沒人對這一行衆多俊男投以多少關注,反倒空地駛停的幾輛車,叫那些蹲守的家夥們紛紛像嗅到了什麽氣味一樣激動起來。

“唉讓一讓讓一讓讓一讓!”公司的保安也來拉防護,将吳曉越這一行人攔在主路之外,華哥在手下人面前這樣跋扈的性格,對上他們卻也一個屁都不敢放,吳曉越心中覺得諷刺,然而不等再想,便聽那邊的狗仔中驟然傳出一陣驚呼,“是原上!!!确實是他!!!”

原上!?

吳曉越心中一凜,下意識看過去,便見在幾個黑衣保镖的保護下,中間那輛保姆車的車門被拉了開,走下的确實是那個他無比熟悉的人。記者們蜂擁堵到了車邊,相機的快門聲連綿響成一片,原上站在這麽多人裏,卻絲毫不露怯意,只微笑着整理外套,渾身散發出自信鎮定的氣息。吳曉越看得近乎呆滞,心中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當初他把試鏡偶像劇的消息透露給原上後,吳斌清大發雷霆,言語間也曾透露過,說什麽原上得罪了大人物要倒黴。吳曉越自覺跟原上關系不怎麽好,但那時候卻也由衷地為他擔憂,後來吳斌清盯人越發緊迫,加上工作日程漸忙,他也就沒有了再和原上聯系的條件。緊接着原上便退賽了,吳斌清莫名被撤,江斜拿下了最終的冠軍,簽了別的公司,大家各奔各奔前程,再沒相見。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再次相見故人。

原上看起來已經和當初在賽組裏時大不一樣了,旁邊的華哥也在啧啧贊嘆:“這也是個才出道沒多久時間的吧……孫漢清真他媽命好,帶的一個二個都說紅就紅。你們要是也能跟原上似的争氣,我每天哪至于這麽累死累活呢?”

說話間媒體蜂擁到了近前,原上和他們錯身而過,吳曉越直直地盯着他,胳膊被華哥使勁兒扯了把:“時間來不及了!趕緊的回去換衣服!”

這一聲怒喝瞬間打破了他不切實際的追憶,吳曉越恍惚了下,突然就看破了,臉上牽起一個自嘲的笑容。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好像原上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吳曉越搖搖頭,錯覺吧。

*******

那頭白發還是一如既往的桀骜,原上在人群中瞥到這抹熟悉的身影,從公司出來回家的路上仍想個不停。他拉來孫漢清問:“我之前參加過一個選秀節目,裏頭有個叫吳曉越的選手,是不是也簽在公司了?”

“吳曉越?”孫漢清一時被問愣了,發愁道,“你說的是《萬物之聲》那個節目吧,出來之後有水花的除了你就只有那個總冠軍江斜了,我只知道江斜簽到了明城影視,還出了首單曲,跟任平生合作的,被你的《追逐》壓得一點市場都沒有。至于什麽吳曉越……”

副駕駛的木助理轉過頭來:“吳曉越麽?前幾周子公司送來的新編員名單裏好像有這個人,分給一個B組的經紀了,原先生怎麽會問起他?”

他雖這樣問,心中其實也知道淵源,一個賽組出來的競争選手嘛,彼此之間肯定會有點矛盾什麽的。原上過去的那些負面消息他幾乎都看過,吳曉越和原上同組同評委但關系不好的傳聞有鼻子有眼,總不會空穴來風。一雙舊仇,現在一個發達一個落魄,發達那個揚眉吐氣了想翻翻舊賬,木助理其實非常理解,都是普通人嘛。

原上想起自己在公司門口看到吳曉越被推推搡搡地帶走,心中不免有幾分悵然。吳曉越這人嘴巴不好,性格也別扭,但原上在《萬物之聲》呆的那段時間,也只有他真心地朝自己提供過幫助。更何況那孩子年紀雖然不大,對音樂卻已經有了非常老辣的理解,在原上專業眼光的評判中,除了不會創作,實際上是不比總冠軍江斜要差的。長得漂亮,又有實力,這樣的年輕人,早生個十幾二十年必然會遇上賞識他的專業人士培養力捧,但放到今天,也不知會不會永遠明珠蒙塵下去。

原上打開窗戶,讓自然風從縫隙吹進來,望着窗外随車後逝的綠化帶,目光中透出深思。當初的華語歌壇,可也是曾經出過紅遍大江南北音樂的一塊寶地!原上上輩子剛出道時,身邊競争的同期歌手哪個不驚才絕豔?可現在呢?又有多少作品能禁得住時間的洗禮?這是歌手的原因嗎?不是的!

圈子越來越浮躁,受衆的要求也日益走低,想紅就得靠營銷,于是大投資的爛作品越來越多,卻偏偏都能賺得盆滿缽滿。同樣的回報率,一方三個月收回本金,而另一方卻要三年才行,粉絲經濟遠比用心作品來錢快而容易,認真做音樂的歌手無錢營銷,越發捉襟見肘,只能對市場妥協,再也沒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了。

想立刻改變市場,以原上目前的實力,仍然是蜉蚍撼樹。他自己想了半天,最終也只能朝孫漢清嘆息:“咱們馬上要開始籌備的專輯,不是有首歌也缺人配合拍MV嘛。我看幹脆別找別人了,問一下吳曉越的經紀人,就他吧。”

孫漢清瞪大眼睛:“為什麽?!”

木助理在心中琢磨了半天原上會怎麽折騰那個小透明,聞言也頓時愣住了,目光凝在後視鏡裏原上的笑臉上。對方說的那張新專輯,就是四海集團和飓風唱片合作後推出的第一張海外試金石,在這種MV裏讓一個過去的競争對手出鏡?

原上只是笑着拍了拍孫漢清的頭:“當初在《萬物之聲》的時候,他也幫過我的。”

木助理心中一震,再看原上,眼神頓時就變得不一樣了。車開至家樓下,錯過一輛停在路邊被安保驅趕的黑色轎車時,他還主動朝看過去的原上解釋:“這是周總的車。”

“周總?”原上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周展嚣?他怎麽會在這裏?”

“來找您啊,好幾次了,不過秦董這安保嚴格,一直也沒放他上樓。”木助理随口便說出了一個叫原上難以置信的八卦,“他前段時間還想直接飛美國找您呢,幸虧秦董有先見之明,提前讓人扣住了他的護照,否則在國外防他,可就沒有現在那麽容易了。”

原上聽完這消息整個人都不好了,周展嚣這是有毛病吧?至于搞得那麽不屈不撓麽?他前些天還琢磨着攢夠錢就買套房子搬家呢,有這麽不安定因素,還怎麽保證生活質量?

房門打開,撲面而來鲫魚湯的濃香立刻将他的愁緒一掃而空。住在秦霍家雖然不那麽自在,但兩個廚藝驚人的慈祥阿姨已經足夠彌補生活上的缺憾了。尤阿姨見到他,大呼小叫地撲上來查看,不住叨叨着瘦了瘦了,原上擁抱過她們後,便見秦霍正坐在餐桌邊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原上謹慎地問過好後,便不再觸黴頭了,只接下孫阿姨遞來的熱乎乎的鲫魚湯,一口下肚,這些天的疲勞一掃而空。

他一向嘴甜會說話,立刻把兩個阿姨誇得笑成了菊花,冷寂安靜的房子一瞬間充滿了光和笑,好像窗外夜景裏霓虹燈都變暖了。秦霍遠遠坐在桌邊,卻感覺自己好像也被涵括在了這個歡快的圈子裏,孫阿姨來給他盛湯時仍笑個不停,弄得他也不自覺感到了幾分開心。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适應熱鬧的,畢竟在很久很久之前,父母還沒去世的時候,他的家也曾這麽的充滿歡聲笑語。

這些天繃緊的精神好像找到了宣洩的口子,疲憊很快爬上四肢。秦霍失眠很久了,難得在沒吃藥的前提下感受到困倦,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被尤阿姨迅速捕捉到。尤阿姨方才一直在唠叨讓原上休息,大約被哄忘了形,竟也大膽地朝秦霍啰嗦了幾句:“秦董啊,不是我說你,工作是忙不完的,你年紀輕輕,又不缺錢?幹什麽要那麽拼命?你看看你的眼睛,紅得像小兔子一樣,我去給你放熱水,一會兒泡完澡飽飽去睡一覺,不要開電腦了!”

她說罷又虎着臉捏捏原上的臉蛋:“你也是一樣,跑完澡去飽飽睡一覺,那麽漂亮的小臉蛋哦,挂上黑眼圈女孩子就不喜歡了!”

原上笑嘻嘻地任她捏,尤阿姨又給哄得笑逐顏開了,秦霍卻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推進浴室,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被教訓了?

熱水微有些燙,泡得他出了一頭汗,秦霍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鼓鼓的,漲漲的,酸酸的,麻麻的。

直至被第二天溫暖的陽光喚醒,這種情緒仍經久不散。秦霍躺在床上,難得的深度睡眠帶給了他精神前所未有的高效活力,每一細胞都像是吸足了飽飽的氧氣,在身體裏滿足地晃動。他打開燈,床對面的牆壁上,挂了一張和書房一模一樣的全家福。

父親和母親站在幼小的他的雙側,笑容慈祥如冬日暖風。

拉開窗簾,寬廣的街道、穿梭的車輛、遠處林立的高樓和大片綠色的廣場,候鳥成群從上空劃過,飛往南方,半個城市都在腳下充滿活力地生長。

原上……

他在心中忍不住嘆服地定義,這真是個能讓人莫名充滿活力的神奇的人。

******

昨晚的飯局果然喝了個爛醉,吳曉越從床上爬起來時頭痛欲裂,扶着桌子踉踉跄跄出來找水喝,被茶幾絆倒摔了一跤,倒叫疼痛喚醒了一點記憶。

一擡頭,果然見華哥正坐在沙發上看着自己冷笑,幾個同他平常關系還算過得去的藝人臉色也是怪怪的,其中一個看眼局勢,撿了句話開腔:“吳曉越,不是我說你……怎麽就這麽點委屈都忍不了呢?王總昨天可生氣了,一桌子人都好尴尬,你還是去道個歉吧,華哥夾在中間很難做人的。”

看着這些人全都是如出一轍的責難表情,吳曉越心中那股氣突然就好像就沖破了桎梏,怎麽憋都沒法憋住:“道什麽歉?誰愛道誰道去!那個死胖子昨天都他媽快把老子褲子給脫了,你們幾個當時看熱鬧,現在還他媽說風涼話,是不是都他媽不要臉了啊!”

同期生們一時都被罵得很尴尬,剛才說話那人更是連眼神都飄忽起來,唯獨華哥不受影響,冷冷地開了腔:“那你進什麽演藝圈?”

他站起身來,矮小的個頭像一座大山,嚴嚴實實擋住了所有光亮,壓得在場諸人喘不過氣來:“要臉?要臉就別指望吃這口飯!我他媽每天累死累活拉關系,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潑酒?罵投資商?行啊你吳曉越,你能耐!你厲害!你太牛逼了!你知道王總手上有多少資金嗎?你知道他投資了多少部影視劇嗎?他脫你褲子那他媽是看得起你!娛樂圈裏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隊想上他的床!”

吳曉越坐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寒氣入體,腿僵得爬都爬不起來。華哥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投來視線:“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在投資商面前還裝腔拿喬的,我他媽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麽多年,見到這些人不也一樣各個都得賠笑臉拍馬屁?反正我把話擺在這,今天晚上,你要不就打電話約王總出來道歉,要不就當做沒這回事發生,只是從今以後,別再留我手下占資源了,廟小,供不起你這麽有個性的大菩薩。”

手機響了起來,他垂首冷冷地看了吳曉越一會兒,終于轉出去接電話。坐在那兒的藝人們避瘟神一般紛紛轉開目光,吳曉越最後一絲對音樂的幻想終于被現實擊得粉碎。他只是想簡簡單單地好好唱首歌而已,為什麽那麽困難?

為了走紅出賣自己這種事,完全在吳曉越的承受底線之外,他寧願自己一輩子不紅,也希望自己到死都是個赤誠幹淨的人。作出離開的決定後,吳曉越整個人都感覺無比的輕松,他艱難地爬起來,預備回房間收拾東西離開。然而還不等他跨出客廳的範圍,華哥便突然又怪叫一聲,轉了出來。吳曉越擡起頭,就見對方正挂着滿臉的驚疑上下打量自己,許久之後,才略微不确定地開口:“……你怎麽沒告訴過我,你和原上私下還有交情?”

看着華哥臉上突然出現的七分別扭三分讨好的笑,吳曉越也跟着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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