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舒沅在一片嗆鼻的消毒藥水味中清醒。
入目皆是的白色、手背上絲絲的刺痛感, 無不提醒着她而今身處醫院的事實。
記憶随即慢慢回籠。然而側眼一瞥,守在床邊的卻并非她摔倒前“最後的目擊人”,而是在她睜眼瞬間, 便驀地擦着眼淚上前、一把握住她手的蔣母。
“沅沅, 好點了嗎?有沒有還覺得哪裏痛?”
蔣父抱臂坐在一旁沙發上, 眉頭緊蹙。注意到她醒來, 也跟着默默擡眼,繼而輕聲提醒妻子:“秀, 她在打點滴, 你不要動她的手。”
“啊, 好、好。”
蔣母聽他提醒,這才注意到輸液管正倒流回血。
她急忙小心放平舒沅的右手。頓了頓, 又回頭小聲同蔣父商量着, “那霆威, 我在這邊照顧沅沅,你去幫忙叫一下蔣成吧。看他包紮好了嗎,讓他過來這邊和沅沅——”
“有什麽好叫的?!”
蔣母話未說完, 蔣父忽而重重冷哼一聲。
難得竟連繞指柔的妻子都勸不動他,仿佛多年來父子間積郁的怒火一朝爆發,他猛地一拍面前茶幾,“這麽大人了, 吵架還動手,這是男人嗎?我蔣霆威生不出這樣的兒子,讓他該哪哪去。”
“你不要這麽說話, 沅沅和肚子裏小朋友都在聽着……沅沅,你不要聽爸爸說。”
蔣母話中哽咽:“阿成他肯定也不是故意找事。他已經很傷心了,我這麽多年都沒見他哭過,還摔得腿上劃那麽長一道口子……”
“這不是他自找的嗎?!要不是我孫子現在沒事,我要他現在馬上給我滾澳洲反省幾年去,看看他現在整出來什麽事!”
“他是你兒子,霆威。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對他這麽兇?我們可以先都坐下來聊聊經過不是嗎?”
“我沒有他這種永遠聽不進人話的兒子。退一萬步講,秀,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我們倆的孩子,你覺得他現在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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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霆威!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蔣父蔣母十年難得一見的争吵傳至耳邊。
舒沅沉默着聽去大半,一波頭腦風暴,遲鈍短路的思緒終于後知後覺捋清:八成是家裏被蔣成折騰得亂糟糟一片,她又懷着孕摔倒,換了誰看到那樣場面,都先入為主認為是蔣成仗着力氣動了手,把她推下樓。
要是真來了流産這般大局面,或許又是一場家庭大戰。
只是這孩子卻着實頑固,也不知道像誰,只好似摔下幾級樓梯,也奪不去他或她想活下去的心願似的,至今仍“賴”在人世不走。
舒沅悄然看向床邊那白紙黑字病歷,先兆性流産五個龍飛鳳舞大字映入眼簾。
蔣母眼角餘光注意到她視線,瞬間從和蔣父的小聲争吵中脫身。
又梨花帶雨抽噎着,轉頭按住她手,“沅沅,你放心。孩子還在,只是先兆性,沒關系,媽媽會為你找最好的醫生保胎,按時做産檢,你和孩子都一定不會有事的。”
“……蔣成呢?”
“啊,蔣、蔣成他。”
蔣母聽她提起蔣成,眼中瞬間又流露出憐惜神情,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想親口告訴他懷了小寶寶的事?可他抱你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被家裏花瓶劃破了腿,好長一道口子,流了一路血,他自己都沒發現……現在被帶去消毒縫針了。你別擔心,媽媽馬上幫你去叫他過——”
“等一下。”
“啊?”
蔣母愣了愣,視線落低,疑惑地看向舒沅下意識緊握自己手腕的動作。
四目相對。
舒沅啞聲道:“媽媽,我想跟你聊一聊。”
——“我們單獨聊一聊,好不好?”
沒人知道舒沅和蔣母那天到底談了什麽。
整整半個小時,蔣父坐在那間Vip病房外,裏間平靜地像是沒有聲音,只偶爾短暫夾雜着蔣母急促的啜泣聲,他幾次想要起身推門,但想起舒沅那張蒼白到血色盡褪的臉,還是叫停了那份心思。
——他對這個媳婦說不上疼愛,但是至少是關愛的。
多年來,甚至明面上遠勝于不親人的親兒子。
但說來也怪,其實他最初見舒沅時,并不喜歡這個準兒媳。
雖然在商場上歷練多年,已經習慣于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第一次看到她,看她畏畏縮縮被蔣成拉着藏在身後,不敢直視,眼神只會盯着腳尖,他免不了覺得這又是一個想着攀附門楣的小姑娘,說話的聲音也是冷了又冷。
“蔣成,之前我已經默許你替這個……舒同學對吧?默許你幫她墊醫藥費、後來說送她回學校,也行,我也派了人去送,讓她安安分分呆到高考。結果現在高考出那樣的事,現在葉家來找她走法律途徑,你不是還在發善心,還要我們家再插手吧?”
實在可笑。
他們本是打算和葉家聯姻,互利雙贏。現在聯姻就不說了,蔣成昨天才當着葉家姑娘的面掀了人家的桌子——但退一萬步講,也不至于因為他小子看上只醜小鴨,就和人葉家徹底結仇吧?
蔣成那時節才十八歲,舒沅十七。
少年鋒利如出鞘利刃,站得筆直,舒沅卻只如一道影子附着在他身後,任人擺布,由始至終一言不發。
起初,蔣成顯然也沒想過要真的擺出訂婚這個由頭。他只是多管閑事加正義心爆發,或者也帶有幾分看透了葉家人醜惡的意思——或許真的有幾分對舒沅的同情,遂毫不猶豫站在了蔣父的對立面。
但是兩父子争執幾句,場面很快從“鬥争”變成“針鋒相對”,做父親的一掌拍上桌案喊人滾出去,做兒子的更分寸不讓,索性把舒沅手一拽,拉到面前。
“那我跟她結婚行了吧!我喜歡她,我跟她結……”
“蔣成!”
他瞬間打斷這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後話。
太陽穴突突直跳,連發聲都顫抖:“你瘋了?”
“我不瘋能說動你嗎!”
蔣成握緊舒沅的手。
“爸,葉文華死了,不是舒沅逼死的,是她自己作死的。結果呢?葉家對她索償三百萬,請了那個陳安業來打官司——那個姓陳的嘴有多毒你不是不知道吧?不死也被扒層皮,站上去她就是個罪人了!她爸媽,為了給她籌錢做手術,給她打官司,出車禍,當場死亡!現在滿城風雨,葉文華仗着誰的勢?葉家,她為什麽看不慣舒沅,因為我咯!”
蔣成從小就是蔣家唯一的長子嫡孫,要什麽有什麽,要星星不給月亮。
然而他在家裏再驕縱,再跋扈,再聽不進人話,從沒敢這樣和父親争吵過。
那是蔣霆威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她的兒子,已經不再是那個為了過一次生日就哭鼻子、因為想念媽媽可以一禮拜不說一句話的,固執又脆弱的小孩。
他已經成長到成為一個男人,知道責任,知道保護,知道承擔。
甚至在怒吼過後,還是盡量調整着聲量,回過頭去,對那女孩說:“……舒沅,你怕什麽。跟我結婚就沒事了,知不知道?”
多幼稚又多倔強。
因此那次屈服,其實蔣霆威不是屈服于蔣成。
而是屈服于他知道,蔣成已經意識到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他給了他一次機會。
但是訂婚只是由頭,暫時的保護也只是出于對兒子的縱容。
誰也不知道舒沅到底能不能跟蔣成走到最後,至少在香港那四年,其實蔣霆威和鐘秀心裏都默認,他們或許只是共走一段路然後分手的男女朋友。
唯一讓他們這對父母逐漸改變态度的,其實最後還是舒沅——因為她有着超于大多數人的毅力,也有着超于大多數人的,對于蔣成的愛。
那三年間,蔣母有次去香港購物,途徑港大。
一時想起兒子和女朋友,于是偷偷上門去拜訪。兩人都在外上課,她便找物業問來鑰匙——那棟樓都屬于蔣家,出入還算極方便。剛進門,出乎意料,看到家中整整齊齊,幹淨溫馨。
爐竈上炖着蔣成最愛吃的冬筍炖排骨,做櫻桃派的材料早都備好。
冰箱裏塞的滿滿當當,唯獨飲料格裏一瓶碳酸飲料都沒有——小小的便利貼貼在一旁,是女孩隽秀筆跡:喝溫水,或者櫥櫃裏有榨汁機,水果在下面一格。
蔣成在家裏便是從不收拾家事的。甚至人家幫他收拾他還窩火,找不到文件資料還要反來生氣。然而他默許舒沅做的所有,默許舒沅收走他的X-box,收走他的PSP,書架上可以放一半舒沅喜歡的小說,抽屜裏有一半,是舒沅的書同筆記。
後來蔣母回家,同蔣父說起,感慨或許他們都誤會,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注定不會輕易結束。
果然,蔣成畢業後就拉舒沅在香港登記結婚,先斬後奏。雖然他仍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承認自己與舒沅共生般的“愛情”,但是為人父母,怎麽會感受不到他對她的偏愛?
他只是還沒學會怎麽去表達這一切。
猶如小孩用闖禍吸引關注,成年人也逃不開分手時大吵大鬧以為對方會回頭,他從小到大只學會在高處俯瞰旁人,等到想下到地上,又怕對方是因為自己在天上才喜歡他,才這樣不尴不尬,不上不下。
蔣父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在想,或許是時候應該要把舒沅的身份公開。最好補辦一場婚禮,請些朋友同媒體來,兩個小年輕無非是轉不過感情的彎,做大人的适當幫一把,給女生安全感,蔣成那邊以後也多放些重心到家庭,然後——
“霆威。”
蔣母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
蔣父擡頭一看,見她兩眼腫得像核桃,登時心緒大亂,急忙起身去扶她,“怎麽了這是?聊什麽了?”
“沒什麽,我們先走吧,讓蔣成過來,他們兩夫妻聊一聊。”
蔣父這時也不再有別的意見,連忙點頭。
又走了一段。
還沒到蔣成那頭,蔣母忽而拽住丈夫的手。
“你想個辦法,讓蔣成去國外待一段時間吧。”
“出差,搞項目,剪彩,甚至上市都可以,讓他出國待三天……不,一個禮拜。”
“秀,你這是怎麽了?”
蔣父已經來不及去細想這奇怪的要求有何深意,只匆匆回握住妻子的手,“都答應你……可是這個時候把蔣成調出國?舒沅和孩子誰來照顧?”
“不,不會有孩子了。”
“……”
鐘秀搖了搖頭。
這一刻,她忽而前所未有的像一個母親,而不是随時都淚眼嘤嘤的公主。
她為她的孩子,無論是蔣成還是舒沅,都做了最後的決定。
“你什麽都不要說,霆威——也不要問我為什麽,好不好?讓蔣成出國,等他回來,什麽都結束了。”
蔣成一瘸一拐走進舒沅病房時,已經是晚上。
她正在看書。
就是很普通的言情小說,但她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
聽他進門聲音,這才擡頭打了聲招呼,笑笑:“你來了——腿好點了嗎?”
這種疏松平常的招呼聲讓他幾乎有些受寵若驚。
其實舒沅是很容易受驚的兔子性格,昨天他對她發了那麽大的火,原本預計她至少有小半個月不敢和他說話或生悶氣。
但這次竟然出乎意料,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平靜地打招呼,笑着問他傷勢。
“哦……沒什麽事,好多了。”
他于是心底稍稍松了口氣,徑直坐到病床邊,“就是護士磨磨蹭蹭,一會兒怕這個一會兒怕那個,折騰了好久,差點還把我拉去打破傷風。”
他緊張的時候就會話多。
“……”
舒沅感嘆:“所以說讓你不要一生氣就亂砸亂摔啊。”
見他一哽,像是不好回答,卻又放下手機,安慰了句:“不過還是我不小心。當時也沒注意站在樓梯邊上,摔下來吓到你了吧?”
蔣成聞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頓了頓,視線驀地飄忽一晃,看向她小腹。
“當時我看你在流血……”
“用這種方式告訴你我懷孕了,夠吓人吧。”
她像是忍俊不禁。
他不由擡頭看她。
舒沅自小眉毛生得并不很好——不是不好看,相反,那是一雙弧度流暢且顏色美麗的眉毛,眉心一點灰痣暗藏。但在她寡淡留白的臉上,無疑留下了過分濃郁的一筆烏青,她為此時常要花很多時間修眉,然而彼時那兩片眉卻舒展着,如柳葉溫柔。
他終于放松下來,心頭莫名其妙一塊大石落地。
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平常:“我……當時确實我吓到了,但是,當時知道你懷孕,也真的很開心……驚喜。”
“嗯,我就猜到你會是這個反應。”
她依舊笑着。
不忘調侃:“你最近一直都念叨着要小孩,所以說老天爺真的很偏愛你吧?要什麽來什麽。”
“是偏愛我們。”
“都一樣。”
舒沅看着他,半晌,突然又伸手,很認真地,兩手捧住他臉。
“蔣成,我們要有孩子了。你要當爸爸了,以後再也不能像小孩一樣亂發脾氣,我以後也不會只……照顧你了。”
“我知道你很期待這個小孩,我也是。所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要加更了嗎(捶地
下一章是大家喜聞樂見的那啥那啥。
上卷很快結束了。
感謝在2020-05-15 20:18:18~2020-05-16 20:42: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發出了催更的聲音、death.、十三你乖一點吖!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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