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Richard在家中遭襲、中槍身亡的消息傳到舒沅耳中時, 已是次日下午。
當天,幾乎新加坡本地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都在緊鑼密鼓跟進該次事件, 宣展所在的中央醫院, 當晚因此被圍得水洩不通, 不得不啓動緊急應對方案, 仍舊于事無補。
更有甚者,不知從哪拿到警署方面的內部材料, 确認同樣飲彈自殺而死的襲擊者, 正是此前蔣成遭綁案中的在逃幕後元兇——WR前任副董Jones.Steven, 消息一出,愈發引爆全城熱議, 徹夜不止。
可原本舒沅還不太敢相信。
只覺得事發突然, 或許存在誤傳的可能性——一直到從負責綁架案收尾工作的孫警官那得到肯定答複後, 複才足足怔了好半晌。
回過神來,擡頭看向眼前顯然比他平靜太多的蔣成,不由一時無言。
“……要打個電話給宣展問問嗎?”
蔣成問。
還以為他對宣展成見頗深, 這會兒倒開始善解人意起來,沒耍小孩子脾氣。
舒沅聞聲,又是沉思許久。
末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答應。
“還是不了。”
“你怕我生氣?沒事,我知道你只是把他當弟弟看。”
“不是。”
蔣成:……?
他在外接鍵盤上敲打不止的手指驀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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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怕他生氣。
白感動了T_T。
只可惜舒沅完全沒會意到他的失落。兀自輕輕摩挲着下巴,喃喃着:“就是覺得……不用。他們家的事情, 也輪不到我去管。”
她說:“而且,如果事情的真相就像你昨晚告訴我的那樣,宣展也不無辜——在這件事上,我永遠沒法去關心一個傷害過你的人,蔣成。”
哪怕自己也不是毫無恻隐之心,昔年同舟共濟的照顧也從來不假。
但錯了就是錯了,她只是個很普通的人,偏袒護短,聽不進去也學不來那些個豪門裏不得已的勾心鬥角,但至少知道,不該為了泛濫的同情心,去浪費身邊人的理解和共情。
換句話說,她也不是不願意善良,只是,不想踩着蔣成的傷痛去善良罷了。
舒沅兩手撐住臉。
坐在病床邊,兀自冷靜了好半天。
結果冷不丁擡頭一看,蔣成卻不知何時,早已放下這段時日仿佛黏在他手上的平板電腦,也放下工作,靜靜的,也不知道瞧了她多久。
“噗嗤”一聲。
她笑出聲來:“蔣成,你看你——”
怎麽變得這麽傻兮兮的?
她胸腔悶笑,來不及嘲笑某人疑似微紅的眼圈,卻先一步,被他傾身而來的擁抱摟進懷裏。
與平常不同,這次他抱的不緊。
不過一個舒服亦溫柔的姿勢,近似于依偎,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缱绻,下巴輕輕抵在她頸邊。
“你呀……”
她失笑間,還是伸手回抱。
起初倒真只覺得好笑,覺得這太不符合蔣成那張揚又霸道的性格,活似給他轉了個性,暴君變作小情郎。
可笑聲在喉口輕飄飄晃過去一圈,卻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麽,好笑變作無端的心疼,手指輕撫過他纏滿繃帶的背後。
“全世界,我當然最關心你。”
她輕輕說,甚至不需要他問:“有什麽好特別驚訝的呀?上次在香港,我不就說了嗎,我們之間,和其它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知道。”
“那你還這樣,”她打趣,“你該不會是知道我有點外貌協會,故意裝西子捧心吧?”
“……”
她笑,故作一本正經:“不過老天爺就是偏愛你——你看你做這種表情也好看,氣死人了。”
“那當然。”
“……蔣成,你真的好不怕羞。”
誰能想到,看起來最不可一世,永遠萬事萬物盡在囊中的蔣少,其實卻是個最沒安全感的小屁孩呢?
舒沅有些憋不住笑。
可又回頭想想自己高中時代,甚至是整個青蔥時光裏,蔣成許多次嘴硬心軟、猶如昂首闊步向前,卻不忘背手向她伸來的倔強,她曾責怪過,也對自己怒其不争,可不知為何,或許是連她自己也已經長大許多,現在再想起,自以為百煉鋼般堅硬心髒,卻忽而軟成一灘春江溫水。
愛會成就彼此成為更好的自己嗎?
從前她不知道,但現在,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她輕輕拍了拍他後腦勺。
沒頭沒尾的,忽而抛出一句:
“那,等你頭發長長了,更帥了,我們去結婚吧,蔣成。”
話音剛落。
蔣成顯然一愣。
整個身體瞬間僵硬,下意識發出個疑惑音節:“哈?”
“我說我們去結婚,不對,複婚。”
舒沅只得耐心補充:“主要是,不拿了那本複婚證,我怕你老哭——到底你是女生我是女生啊?”
哭?
他終于回過味來,開始死鴨子嘴硬:“我沒哭!”
男子漢大丈夫,那能叫哭嗎,那叫感動的淚水,叫……等等,結婚?
重點似乎歪了。
舒沅“哦”了一聲。
“你沒哭啊?那可能是我看錯了。要不然先別結了?讓我再潇灑兩年——”
“……”
室內忽而安靜了五秒。
一頓過後。
她仿佛突然找到了久違的樂子,被他驟然緊張到收緊手臂、又一時啞然到不知從何反駁的情态逗笑,捂住肚子趴在他肩膀上,忍不住大笑出聲。
蔣成被她笑得耳根都泛紅。
也任她笑。
不知有多少複雜且不可外說的心理活動波濤洶湧,總之到最後,到底不過擠出一句別別扭扭的:“結吧,”他低聲說,“阿沅,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有多好?”
“……至少,就……別人的滿分只有‘十分’,我、我會努力給你‘一百分’。”
照抄标準答案的某人如是說。
似乎唯恐她不答應,又側頭親親她的臉頰,宛若孩提時向心愛的小姑娘示好,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提醒和親昵——當然,他那時候只知道把小姑娘推到地上弄哭、對主動示好的小姑娘惡聲惡氣,被蔣母提着耳朵教訓也學不乖,這還實屬初學第一次。
還好,即便他總對全世界輕慢相待,他的“小姑娘”,依舊在很久很久之後來到,一切都不遲。
“打完官司,就回去結婚。”
他恍如通了七竅,掰手指般一一細數:
“我們辦婚禮,買十件、不,二十件婚紗任你挑,昭告世界,放熱氣球,把沿江所有LED打上我們的名字,開流水宴,開三天三夜也沒關系,把所有老老小小的親戚,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都請來——”
噫!
舒沅想象了一下那局面,的确揮金如土,氣派豪闊,但,這就是直男的示愛方式嗎?
她滿臉黑線,不由吐槽了句:“老公,真的好土。”
“……”
“但,也蠻可愛就是了。”
她笑:“感覺你會很幸福的樣子。”
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甚至不是因為婚禮有多大,想象中的婚紗有多漂亮,只是因為,他原來不曾說過,卻早早在心裏無數次描繪了婚禮的樣子。
試問哪個女孩,沒有與心愛的人共度餘生的夢想。只是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夢想之一,永遠不可能再實現。
卻好在。
這一路風雨相随,朝暮同往,蔣成,他依然還似當年模樣,從未改變。
四日後,舒沅等人啓程回國,開始最後籌備名譽侵權案官司。
但這次,送完比蔣成更加病恹恹的蔣母回到家,她卻并沒有先去找顧雁,領回被寄養多日的橙子,而是先陪同蔣成回到昔日別墅內,爬到三樓,來了一通徹徹底底的翻箱倒櫃。
蔣成蹲在她身邊。
看不懂她到底在找些什麽,讓找鐘點工也不行,只能時不時在旁搭把手幫忙。
“阿沅,你到底在找什麽?”
“找……一個或許能幫忙你解決資金漏洞的東西。”
舒沅頭也不擡的回答。
雖然按照蔣成的說法,Richard已死,WR元氣大傷,市面上真正與蔣家争搶侵占大頭股份的對手已然不複存在。
但是,于同樣在此次事件中根基受損的天方而言,能在短時間內尋找到可靠的合作對象,無疑也才是某種程度上性價比最高的選項。
畢竟,明白人都能看出來,蔣父這次撒手不管,徹底放大權給蔣成,也正是希望他能盡快獨當一面、扛下風波餘震,借機考量自己之後“退位”的打算——
這天,從中午一直找到黃昏時分。
到最後,都不知道左拆又搬了多少抽屜,終于,伴着一聲驚呼,舒沅驀地眼前一亮,着急探手,伸向自己首飾間儲物盒最底一層。
“找到了!”
她手裏,赫然握着一塊成色極好的翡翠玉佩,正面刻着小篆“禮”字,背後則是小楷“信”,哪怕多年不曾“面世”,也影響不了那表面潤澤盈光,內行如蔣成,不過随手摸到手中把玩半晌,已知這玉絕非凡品。
而且,還不是自己送的。
“這是哪來的?”
他側頭問舒沅。
兩人都是一樣的“灰頭土臉”,不過精神氣顯然不同——他酸溜溜,對面美滋滋,完全不曉得他的吃味。
至于舒沅,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能成功,也算給他一個驚喜。
于是,只站起身來,丢下句“等會兒說”,便跑到樓下卧室,關好房門。
她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抱着僥幸的心态試一試,沉思片刻,撥通了手機裏早年存好的某個號碼——
嘟聲只有一下。
她還在打着腹稿,對面已倏然接起這電話,還不等她開口,便宛若氣急敗壞般,低聲咕哝了句:“顧雁!你還要生氣到什麽時候?”
渣、渣男語錄?
“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嗎。”
……哦,果然還是傲嬌小陳。
舒沅有些哭笑不得,不忍提醒,但介于場面尴尬,還是只得明說:“那個,我是舒沅……但這個號碼确實是之前顧雁給我的,還好,你回香港以後還在用。”
八成是只有顧雁會打這個電話號碼才留下的吧?心機小孩。
陳懷信:“……”
弟弟在對面大概嗆了一下,咳得驚天動地。足緩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問:“舒沅姐,有什麽事嗎?”
……
兩人由是有了一段短暫而分明的交談。
如果是單單幫自己,舒沅相信對面絕不會猶豫,但是蔣家不同——她或他,其實都很清楚昔日蔣陳兩家,在商場上的諸多龃龉。
雖然蔣家并非直接導致陳家覆滅的元兇,但她對陳懷信此刻的想法一無所知,末了,也只得委婉表明來意過後,又輕聲說:
“對不起,懷信,我沒有給你任何壓力的意思。因為無論對你還是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沒有強制性的建議,玉佩我早該還給你——”
話音未盡。
“不,對我來說,無論你說什麽,這份恩情,我一定會還。”
陳懷信在電話那頭,卻平靜而堅定的打斷她。
頓了頓,又補充:“舒沅姐,以前的我,确實對這些事諱莫如深。但從我自己去接觸這一切開始,我走到那個位置,就不會再是從前那個,凡事只會怪別人的小孩子。”
在舒沅所不知道的人生那頭。
陳懷信,曾經那個老成持重,心事更是深沉無比的少年,或許早已經歷了遠比這一言兩語更殘酷的磨砺。
那是屬于他和顧雁的故事了。
此時此刻,這少年只是笑笑,坦言:“而且,這也不是什麽虧本買賣。如果說要我們跟WR争,目前來看或許争不過。但只是搭手幫個忙,掃一批股民手裏的散貨,當然不是問題。”
如此周到且滴水不漏。
他說的話,很大程度上稀釋了舒沅心裏惴惴不安的愧疚,一時之間,聊天的氣氛也變得輕松起來。
“那我之後親自去一趟香港,把玉佩送還給你好嗎?”
“不用那麽麻煩,顧雁過兩天會來,橙子一直在家裏吧?如果方便的話,舒沅姐,你去接橙子的時候,把玉佩裝在盒子裏交給她就好,她會轉交給我的。”
他倒是對顧雁家裏的情況一清二楚。
舒沅笑了笑。
沒點破他的“別有用心”,只點頭說好,再溫柔寒暄幾句,便準備挂斷電話,去把好消息說給蔣成——
“那,就先……”
“等等。”
她的“再見”已然近在喉口,登時一愣。
害怕再生變故,對面臨時變卦,忙又問:“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之前聽說舒沅姐,你馬上有一場官司要打。”
“啊……是。”
所以是要問案件細節嗎?
舒沅在腦子裏粗略理了一通,想着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一時有些糾結。
卻不想,對面完全沒有往下問的意思。
陳懷信只是問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舒沅姐,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最有用的武器是什麽?”
舒沅讷讷:“……權力?”
財富?
親情友情愛情?
再不行,美色?
她不懂他問這話的用意,一時之間有些懵。
對面卻笑起,答了她更莫名其妙的一句:“不,是善良。”
“謝謝你當年什麽都不問,就願意伸出援手,對你來說,那也許只是很平常的一次選擇,但對我和顧雁來說,那是指向完全不同人生道路的岔路口。”
從前他不懂,如今,到了感恩的時候。
于是,也只有平和卻真摯的一句:“遙祝你成功。”
老天爺總會願意為世人證明。
善良從不廉價,溫柔歷久彌堅。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完結倒計時啦。
抱歉因為身體不太舒服,斷斷續續睡了一天,來遲了TAT。
P.S.全文四卷标題,均出自蘇轼詩,《和子由渑池懷舊》。原詩寫為:“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岖還記否,路上人困蹇驢嘶。”第四卷為化用,末句改為【闌珊盡處共枕眠】,是拙筆小改。大家、特別是還在念初高中的小姐妹萌如果以後背詩遇到,不要弄混了~
感謝在2020-06-26 03:28:46~2020-06-27 22:36: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說有一日總會揚名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燕燕燕燕、MIKKO 10瓶;陌*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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