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鸠占鵲巢嘛

沈致雍很久沒見到父親如此凝重的神色了，他小心的觀察着父親的神色，思忖着是否又是內宅什麽事惹父親生氣。他也是四十開外的人了，雖然官拜侍郎，可是對自己的父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敬畏着。

“明日裏我要跟你母親啓程前往玉江城給大長公主拜壽，你親自準備一番，随從婆子們不要超過二十多人。”

沈致雍一聽方松口氣，卻又聽道：“靖國公府請旨賜婚夭兒為世子側妃，你意下如何？”

夭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二八年華，他初見她于桃花樹下，一雙含情帶俏的眼睛只望了自己一眼，他便再也放不下。為了有資格娶她，他将自己困在書房三載，終于名列三甲。

顧羽熙。

像桃花一樣鮮嫩的女子，因為生下那個女兒惡露不盡，病恹恹三年後終于撒手人寰。

再聽到‘夭兒’二字，心髒鈍痛。

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那麽一個女兒。

是得，他的确忘了，不知多大了，不知長成什麽樣了？

羽熙去後，他經常買醉，尤其見不得那個孩子，有一次他一腳揣在她胸口，原本以為終于解脫了，卻不想昏迷了幾日後她又活過來了，自那日後，她再也未出現過自己的面前，只是聽說脾氣變得古怪……

锵-锵-锵

沈老爺子狠狠地敲了幾下桌案，沈致雍方回過神了，甚至來不及掩飾臉上的沉痛之色，他垂下目光緩緩道：“一切單憑父親做主，只是，靖國公府怎麽突然會要一個未及笄的少女，若他們真心拉攏沈家，也該在大房成年的女兒中選。”

沈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心中不是滋味。三個兒子中，就屬這個孩子聰明好學，若非為情所困，以他的才華又怎會到現在還是個三品侍郎？

“你分析的對，但不管如何，我沈家的女兒斷沒有給人做側室的道理。如今皇上遲暮，越發的念舊了，何況此番請旨不為過，倘若宣你問話，就說老夫已将夭兒許了金陵君家。”

“金陵君家？”

沈致雍遲疑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金陵君家曾出過三代宰相輔臣，後來子孫不肖家道中落，如今入仕只有金陵這一脈了。不過，因為自己父親從中搭線，君家有個女兒嫁入平王府做側妃，雖然只生了個女兒卻也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物，平王妃去世後用心照料世子，五年前已被擡了正妃。

“君老與我是患難之交，曾互贈玉佩留念。我已将玉佩手書送到平王府，相信平王妃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沈致雍原本要問選中的君家哪一房的，可是又一想就算父親說了他也沒見過君家的孩子，遂又改口道：“兒子明白了，這就下去準備出行之物。”

可是令沈老爺子奇怪的是皇上居然沒有召沈致雍問話，第二日午後梅淩峰帶來消息，皇上派了大皇子趙睿輝、五皇子趙睿轅帶了賞賜禮品前往玉江，并未提賜婚一事。

京中有些和大長公主有過舊交的世家權貴也派出了賀壽的隊伍，一時間，前往玉江的路上罕見的熱鬧，客棧中遇見了，也有結伴而行的，越往南走，氣候越發的溫熱，入目蒼翠紅綠，未出閣的女子們更是興致勃勃，她們一面恪守閨譽不抛頭露面，一面又聽婢女小厮講着沿途的傳言。

商界奇才顧璃再一次成為閨中女子密談的對象，尤其是發生在炎朝的傳奇讓她們更是心生愛慕之情。幾乎是所有人繞道黎城，想要嘗嘗吟香樓的美食，再買上些福記布行的料子。

沈傾歌用一道菜譜借了吟香樓的一位廚子，這一來二去的，成了吟香樓的貴客，只要她們幾人來，吟香樓自然将三樓的雅間留着。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為掩人耳目，吟香樓的三樓雅間有暗室，沈傾歌用顧璃的身份辦事只需用活動的暗格升降，出入很是方便，嫣兒怎麽也想不到，在黎城的幾日，沈傾歌卻做了很多事。

就在她們最後一次來過黎城後的傍晚，京城的賓客無約而至。

然而來到黎城，他們又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沈傾歌。

之前只是聽說有人用‘美人醉’訛了香滿樓一筆，到了黎城，才得知原來‘美人醉’出自杏花莊，是京城沈家二房的嫡女沈傾歌發動全村釀制的藥酒，此舉不但讓杏花村村民得益，更是得了大長公主青睐。有關沈傾歌被杏花莊村民恭稱為‘觀音娘子’的美譽也傳了出來。吟香樓，沈老爺子夫婦及梅淩峰等人剛出門，大皇子和五皇子迎面而來。

沈老爺子剛要行禮，大皇子及時制止，上前攙扶着沈老爺子低聲道：“此番一路喬裝暗訪，沈老爺子可千萬別拆穿了我等的身份！”

“原來意在微服私訪，是老夫逾矩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沈家幾世皇商，對朝廷頗有貢獻，就是父皇見了沈老爺子也得禮讓兩分，何況是我們兄弟。沈家既然在玉江城有莊子，不如有沈老爺子帶路，暫住莊子，我們兄弟二人也好體察民情。”

“這……只是莊子太小，怕委屈了二位公子。”

人家既然不擺身份，沈老爺子只能如此稱呼。

沈老爺子臉上堆着笑，心中卻是波濤洶湧，這一路走來，他越是往深處想，越是心驚。如今只能盼着是自己多心了。

“怎麽，沈老爺子這是在拒絕我大哥？”

五皇子趙睿轅冷哼一聲，傲慢的抱着雙臂盯着沈老爺子。

趙睿轅和趙睿軒均是梅妃所出，梅淩峰立刻上前打着哈哈道：“這裏人來人往不是說話之地，二位公子請前往渡口，一切待到了玉江城再說不遲。”

趙睿轅又哼了聲大搖大擺轉身，對着趙睿輝道：“大哥也是，不過是一介皇商，用得着低聲下氣，大哥莫忘了你我的尊貴！”

沈老爺子知道趙睿轅的性子，惹急了也不好收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便笑着請了二位皇子前往渡口。一到玉江城，立刻命人快馬加鞭前往莊子備房。

他記得莊子有個三進的院子，怎麽也有十多間廂房。

沈傾歌接到天五的雨燕傳書，立即通知張豹帶上全部食材前往靖國公府，又将趙冬梅叫進來吩咐一番。

“這……”趙冬梅又驚又吓，見沈傾歌冷了臉又不敢說什麽，一時心神恍惚半響傻愣着，一直到沈傾歌一行走遠了才失魂落魄的癱坐到椅子上。

先別說要将二位皇子拒在門外，就是沈老爺子她也不敢得罪啊！

她覺得自從跟了小姐，她被一驚一乍的就連夢裏有時也被驚出一身冷汗。

沈老爺子掀開車簾望着花團錦簇的杏花村，不覺嘆息一聲。

這一年過的真快，轉眼又是三月陽Chun了，不知道那孩子出落得如何了？

她心中，也是嫉恨他這個祖父吧！

噠噠的馬蹄聲迎面而來，是派去通知的三名随從。

“禀老太爺，三小姐去了靖國公府。”

沈老爺子眉頭一擰，又問客房是否準備了？他從京城啓程時已讓人通信沈傾歌自己要來莊子，算算時日也能知道是今天，她是故意避開嗎？

“管家說，客房已備好。”

沈老爺子有心事也沒問的詳細，以為是所有客房都備好了，便招手繼續前進，到了莊子門口。

趙冬梅帶了莊子上十多人迎候在門口。

沈老爺子和梅淩峰五年前來過莊子，今日一見，全是些生面孔，不由得一一問了，才得知面前三十多歲的年輕婦人是莊子上的管家，還有些小厮和婆子們。

趙冬梅打量了一番為難的開口道：“小姐為老太爺和老夫人準備了上房，至于小厮婆子們可以跟我們擠一處，就是這二位公子還有這位老爺小姐們，實在是無處可住！”

此言一出，梅疏影臉色微變，她深吸口氣，露出招牌微笑，發出甜糯的聲音：“管家嬷嬷，這二位公子身份尊貴，萬不可怠慢了，至于我們，實在無處可住，不如兩人擠一擠，我自小跟姐姐感情深厚，無妨。”

趙冬梅遲疑的問道：“可是我家小姐說她只有一位嫡親的兄長和兩個堂兄一個堂姐，倒不曾聽說有個妹妹？——哦，奴婢曉得了，這位一定是表小姐吧！”

梅疏影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綻開微笑：“恩，想不到管家嬷嬷也是知道我的。”

自然知道，你不是鸠占鵲巢嘛！

趙冬梅不再和梅疏影說話徑自躬身請沈老爺子進莊子。

梅疏影受了冷落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但她扮演的是乖巧天真的女孩，遂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攙着沈老爺子。沈老爺子遂先請了二位皇子。

等進了莊子，沈老爺子和梅淩峰面面相觑一番，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被拆掉了一排排廂房種上桃花的院子。

倒是趙睿輝和趙睿轅好奇的轉了一圈，他們還沒見過這樣的布局。

最秀稚的院子是沈傾歌的居所，花藤纏繞成花廊，放置着搖椅茶具，正北一排方正的房子，幾乎是五個廂房打通做成一間房子，因着是沈傾歌的閨房，二位皇子也不好闖了進去，他們又轉到了私塾，朗朗讀書聲傳來，給幽靜的小院又增添了幾分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