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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見到方岱岳之後,葉大少臉上總算收斂了原本的倨傲,眼底的神情也柔和了許多,絲毫不将方岱岳當外人,笑着道:“在你姐眼裏,你永遠都長不大。”

方岱岳面色一苦,他十分無奈地望着方若爾,眼神裏清晰的寫着:殊不知在他們眼裏,方若爾才是個讓人擔心操心的小孩兒。

葉慎之對他眼中傳達的意思倒很是理解,不禁失笑。

方若爾确實很讓人擔憂。

不知是不是她對感情十分缺乏的緣故,她的情感的渴望和依賴,遠遠超出了平常人。

當初顏佑之的離開,就如同抽掉了支撐她生活全部的擎天柱,讓她整個人都崩潰倒塌。

偏偏她不會哭,不會表達,不會訴說,甚至連表示哀傷都不會,完全一個人木木然承受,直到一個人獨行在黑暗中承受不住,用那樣的方式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笨到連自己産生了那樣的想法心理生病了都不知道,連她自己都相信那是一場意外。

事後葉慎之去調查了此事,不是意外。

後來在心理醫生給她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也證實了這一點,她心底其實隐藏着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逃避的想法,只是隐藏在她意識很深很深的地方,平時并不被人所發現。

葉慎之無法形容當他得知這一切時,心底所騰升的想要殺人的欲望,他無數次生出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找出來,要将他千刀萬剮。

如果照顧不好她,當初為什麽要接近她?故意将她養的全心依賴,完全不與外界接觸。哪怕那些年方若爾內心的感情世界不是完全被他占據,在他忽然抽身離開時,也不會帶給她那樣滅頂的打擊和傷害。

可 他更恨自己,為什麽當年在察覺到自己心意時,為了那麽一點少年的自尊和驕傲,就錯過她這麽多年,讓她承受如此大的傷痛,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當他認 識到自己的感情,并決定正視它時,她已經悄無聲息地躺在被細菌隔離的重症監護室中,安安靜靜,瘦的幾乎脫了形。

她身上的很多皮膚都被高壓電摧殘的看不出本來顏色,聽醫生說,若電閘關閉再慢哪怕只有幾秒,她就可能永遠的躺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也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他穿着防護服,在外面守了她三天三夜,只要進去時就不停地和她說話,喊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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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三天內如果她還不醒來,很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三天後,他質問醫生,為何她還不醒來,醫生說,是病人自己不想醒來。

從未體會過地獄的葉慎之如墜深淵,渾身涼透。也是那一刻,他萌生了想要殺了顏佑之的念頭。

他知道她最在意的人除了顏佑之之外,就是周父和方岱岳。

周父原本并不知道若爾出事,方家人并沒有告訴他。

當周父看到躺在床上悄無聲息骨瘦嶙峋的方若爾時,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疼了這麽多年的外孫女,他心中一抽,眼淚鼻涕糊了一把,老淚縱橫。

不知道是不是周父的哭聲驚動了她,自她之後,她終于有要醒過來的跡象。醫生說,最好有她熟悉和在意的人多和她說說話,回憶一些她記憶深刻或者開心的事情,病人其實是聽得到的。

于是周父一有機會就在她耳邊說着她小時候的事,還把她小時候周父給她錄的視頻錄像放給她聽。

葉慎之看到方若爾七歲之前的照片和錄像。

照片保存的很完好,外面套了兩層絨布,一層層絨布将每個錄像盒隔開,可見保存者之用心。只是老式的錄像機現在不好找。

葉慎之第一次見方若爾時,她才七歲,手裏拿着猩紅的鐵扳手,扳手上的血跡随着她垂落的手一滴一滴粘稠地落在車廂上,她如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站在那裏,渾身是血,目光黑沉沉的如寒潭一般。

後來他知道她是有先天性自閉症,也就沒有奇怪,只是看到那些錄像時,他才知道,幼時的方若爾和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都有着天真純稚的笑容,她并不是天生就自閉,将自己關在心靈的黑屋子裏,不出來,也不讓人進去。

她也會撒嬌,被周父誇獎了後會羞澀的笑,和同齡孩子們一起學游泳比他們快時,會得意的笑,鏡頭中,居然還有她小時候悄悄使壞,潑她身邊小夥伴的水,被發現後裝作不是自己做的,反被潑後,露出的開心又張揚的笑容。

相冊中不光只有她開心時候的照片,還有練習識字總是失敗時的沮喪,學習武術時小臉緊繃的認真和倔強,第一次拿筷子吃飯糊了滿身滿臉的懵懂天真,動作标準的拉着小提琴微微蹙起的小眉峰。

他簡直不敢相信,視頻和相冊中活潑生動的小姑娘,會是他記憶中那個沉默陰郁将自己與整個人世界封閉,總是睜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仰望天空的方若爾。

他不知道方家對她做了什麽,才會讓原本天真明澈的她,将自己封鎖在冰冷黑暗的世界,不肯與外界接觸。

他忽然意識到,在那時候進入她世界的顏佑之,在她生命中是怎樣的存在,是無邊黑暗中的一道光,是牽着她走入探索外界的暖,是她全部精神支柱的存在。

從 未體會過沮喪是什麽滋味的葉慎之,頹然地将相冊蓋在了自己臉上,對他當年出國遠離她的決定感到深深的後悔,如果他當時沒有離開,将她一直護在自己的羽翼 下,她後面是不是就不會遭受那樣的傷害,他是不是也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從而成為她感情世界的支柱?這樣顏佑之離開,她的精神世界會不會坍塌的不那麽 徹底?

沒有如果。

葉慎之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能力,将她治好,不光身體上,還有心靈上,讓她自己堅強起來。

還記得她醒來後,發現自己癱瘓在床無法動彈時,平靜麻木的神情。

她醒來後看到自己,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只有如記憶中一樣清澈如昔的笑容,輕松地和他說:“咦?你回來啦?”

連熟稔的語氣都沒有變過。

如果忽略她那沙啞虛弱到極致的嗓音。

那一刻葉慎之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活了二十多年,從未有過軟弱之時的葉大少,忽然喉嚨一哽,胸前像被堵了一塊粗粝的磚塊,酸痛難忍。

他 像神經病一樣找了一面大鏡子來,放在她面前,惡聲惡氣地說:“方若爾!不過一個男人,你就把自己折騰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鬼樣子!”他 不住地深呼吸,才平複那滿腔的心疼和酸澀:“才幾年不見,你就是這麽照顧你自己的!方若爾,別忘你和我簽了終生合同,你這條命是我的!我不容許,你怎麽敢 有事?”

你怎麽敢?怎麽敢讓自己如此虛弱蒼白,怎麽敢違背他們的約定?

葉慎之很早就和她簽訂了合同,十五歲的時候簽了一份,十八歲之後又補簽了一份,時間長達一百年,這和終身有什麽區別?

她當時看都沒看後面的時間,就幹脆地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賣給了葉慎之。

他無法原諒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彌補那十三年的遺憾,讓這樣的遺憾再也不要發生。

葉慎之也,如果說四年前他突然從國外回來,還是因為年少的一縷執念,強勢的跻身于她的生活,四年當中雖不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兩人門對門而居,她的所有情況,他全都了解,也全部都欣然接受。并不是盲目的因為喜歡就毫不負責的只做自己想當然的事情。

誠然,方若爾的性格确實不适合做一個合格的葉家主母,可這些年外界一切都是由他在一手打拼,她并不需要她在外面為他錦上添花,而家中也都是有管家和傭人在,她只需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她做的那些事,已經強過其他可能存在的結婚對象能對他做的所有事情。

不論那些別人眼中最好的聯姻對象結婚對象有多麽好,多麽合适,他都會打從心底排斥,無論她們有多美,做的有多好,他看到也只有不耐煩。

說白了,也不過三個字,不喜歡。

當一個人喜歡你時,你做什麽都是對的,哪怕對他怒罵呵斥,在他眼中都是打情罵俏,歡喜冤家,當一個人不喜歡你,你就算為他做的再多,都不會入他的心。

而他對她,就是太喜歡。

一個人如果對你有心,那麽,她身上所有的缺點都不是缺點,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會有問題,也不過是因為,不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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