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陸焚

老梁用的是難以置信的語氣, 卻看見娜塔利很肯定地點頭。“就是這裏。”

“不會吧,真的讓我們住這裏?”老梁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左看又看,除了眼前的豪宅, 并沒看見其他偏房。

通常他在城裏都是住廉租房,十幾個大漢擠一間屋子, 睡上下鋪的木板單人床。沒辦法, 節約房租就是節約生命。

娜塔利歪了歪腦袋,随口感嘆說:“我也覺得他腦子有病——啊不是, 我是說, 我這個朋友他就喜歡熱鬧, 他那裏空房間很多,幹脆就租出去給別人住。”

老梁贊許地點頭:“這是做好事啊。”

五分鐘後,他們在客廳裏見到了娜塔利口中的那個朋友。

見到那人的瞬間, 謝行吟着實是眼前一亮。

——這棟房子的主人竟然就是傍晚時他在塔下見過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靠在沙發旁邊,正在和什麽人說話,眼梢含着點戲谑的笑意, 随意搭着的兩條腿筆直修長得不像話。

謝行吟雖然認得出他,卻沒想着他能認得自己。只是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罷了。

很快那人也看見了他們。他果然是不記得謝行吟了, 只是禮貌地對謝行吟伸出了手。“陸焚。”

伸手的同時, 謝行吟瞥見對方右手食指指腹和虎口處有薄薄的一層的繭,像是長期拿槍的結果。

謝行吟和他輕輕握了手, 幾乎是一觸即放,感覺對方指尖有點涼。

陸焚已經是成人的身量, 但樣貌看上去非常年輕, 估摸着只有二十歲左右。謝行吟一問,果然如此。

“謝哥比我大四歲,那我該叫你哥哥了。”陸焚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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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行吟連忙擺手:“不用。”

娜塔利是白晝公會的醫師, 既然是她的朋友。光憑這有限的兩面之緣,謝行吟還無法斷定眼前人的身份,不過這個年輕人肯定也不簡單。

讓他管自己一個新人叫哥哥,真占人便宜的感覺。

随意的攀談了幾句,陸焚就帶他們上樓去安排房間。

老梁和小岩被安頓在二樓,聽說還有些別的客人在,二樓只剩下這兩個空房間了。

“老謝,要不我們擠擠?”老梁提議說,“房間這麽大,床也夠寬敞,咱們睡一張床也沒事。”

謝行吟正要答應,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一扭頭,就看見陸焚站在他身後,偏頭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合适,樓上還有很多空房間。哥哥你跟我來。”

謝行吟隐約在陸焚的語氣裏聽出了點不爽,有些摸不着頭腦。兩個人住一個房間哪裏有什麽大不了,畢竟一個銀幣住一周已經是絕對友情價了。

但陸焚卻堅持:“朋友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哥哥願意住在我這裏,我肯定不能怠慢。”

陸焚帶着謝行吟上樓,走在他前面兩三級臺階的位置。謝行吟視線正好落在了他腰上。

被黑色絲綢襯衣包裹着的身材漂亮勻稱,走起來隐隐牽動着。

從他悄無聲息的走路姿态就能看得出來,陸焚身手很好,一定是練過的。

上了三樓,果真還有不少空房間,而且因為數量少,相對比二樓的格局還要寬敞些。

陸焚帶着謝行吟徑直進了最內側的一個房間。謝行吟什麽東西也沒帶,用不着收拾。

不過陸焚倒是很體貼,看他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就說:“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穿我的。”

于是謝行吟跟着陸焚進了他的房間,陸焚拉開了櫃門,謝行吟就站在不遠處的書桌邊。

不便在別人房間裏亂走,謝行吟就站着沒動。低頭就看見書桌上一個黑色魔方,旁邊還躺着一把黑色的刀。

這不是……

謝行吟眼中頓時流露出點疑惑,擡眼看向陸焚的身影。

這魔方和刀不是小陸嗎。

謝行吟這時才想起來,怪不得他看陸焚有種微微的熟悉感。不是因為他見過陸焚,而是因為他的眉眼和小陸有些相似。

再加上他們同姓陸,謝行吟在心裏琢磨着:難不成小陸就是陸焚的弟弟嗎?

那邊,陸焚從衣櫃裏找出了幾件只穿過一兩次的衣物,遞給了謝行吟:“哥哥試試看,可能有點大了。”

陸焚年紀比他小,但比他還高了近十公分。

謝行吟比劃了一下,尺碼确實有大了一點,但也還勉強能穿得了。

出門的時候,謝行吟看着陸焚随手合上房門,然後問他:“你是有個弟弟嗎?”

沒想到陸焚對他一笑:“小陸跟我說過你。”

果然。謝行吟點點頭,詢問了幾句,知道小陸并沒有被留在塔裏面,終于放下了心。

陸焚也就順着他話說下去,捏造出了一個自閉兒童的形象,沖謝行吟眨了眨眼睛:“我這個弟弟,膽子小還黏人,多謝哥哥照顧了。”

在來到這裏之前,謝行吟根本沒想到一銀幣一周的房租竟然還能包衣食住行。

偌大的餐桌上擺滿了盛着飯菜的碗碟,每個人面前放着一套銀質餐具,中間還擺了個瓷瓶插花,看起來極為正式。

老梁捧着碗拿着筷子已經樂得要上天了。在忘川公寓裏啃了這麽久的壓縮餅幹和泡面,終于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謝行吟悄悄觀察了一下,沒有諸如魔鬼藤炒肉之類的黑暗料理,放下心來,也拿起了筷子。

他至今懷疑那個魔鬼藤炒肉只是白晝公會的特産,畢竟誰有那麽彪悍能随便弄到那種東西。

小岩會做飯,剛才一直在廚房裏給他們幫忙,這會兒戴着手套把最後一盆湯也端了上來,也在空座上坐下了。

“教會過兩天又要提高賦稅了。”老梁對謝行吟說,“你要不要早點兌換金幣?”

謝行吟不明白他的意思,反倒另一邊的陸焚聽到了這話,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裏把玩的酒杯,冷淡地罵了一句:“那幫蝗蟲。”

見有人起頭,梁興也跟着大罵教會。“就是,同樣是神棍,怎麽我老挨人白眼,外國神棍就高貴了!”

謝行吟初來乍到對主城裏的事知之甚少,陸焚便給他解釋。原來教會掌握着銀行和兌換機構,任何人要把生存時間兌換成金幣,他們都要收取賦稅提成。

謝行吟也覺得這不合理,皺眉道:“不可以繞過他們交易嗎?”

“私下黑市裏也能交易,不過不安全,經常聽說鬧出人命。”陸焚說。

謝行吟點頭。在這裏時間就是生命,私下交易确實很危險。但他有一點不明白:“可是教會為什麽能管理銀行和兌換機構?”

原來,在審判日之初,于是主教利用教會之名攝取權利,人們在恐慌之餘都盲目相信了這是神的旨意,代神來傳達旨意的教會也享有了無上的權利。

直到後來城市的建設步入正軌,各種各樣玩家公會和管理機構的誕生,教會的權威逐漸被削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教會仍然有相當一部分追随者,也依然保留着稅收的特權。

“收手續費都算好的了,”陸焚笑得有點冷,“前些年教會權利只手遮天的時候,他們還敢打着所謂神的旨意,要求所有人上供納稅購買‘贖罪券’。”

“真的有人願意交錢啊?”

老梁嘀咕着說:“總有那麽些蠢蛋,喜歡上趕着送錢送死……”

冷靜地看來,這些教衆似乎很愚蠢,相信了教會的規劃。但是仔細想想,謝行吟又覺得可以理解。

人們忽然陷入了未知的恐懼,總是需要用信仰來安撫自己,試着給自己一些希望。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們漫山遍野起別墅,我們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老梁憤憤地用刀叉切着一塊肉,随後反應過來陸焚在看他,“啊,陸兄我不是說你啊。”

陸焚點點頭表示不介意,老梁也就放心下來,問他:“不過我挺好奇的,陸兄看你年紀也不大,這房子……”

“是從我父親那裏繼承的。”陸焚倒也爽快,“他是主城裏的最早一批玩家,前些年去世了。”

“最早一批玩家……”老梁眼裏難得露出一點欽佩,畢竟最早的那些人都只存在于口口相傳之中,誰也沒見過資歷那麽老的玩家。

“哎,謝老弟,你不是說你父親也是十年前就在審判日裏失蹤了嗎,那他應該也是最早那批玩家之一。那時候人少,沒準你爹就和他爹認識呢。”

謝行吟也看向陸焚:“我父親叫謝昇,十年前失蹤了。最近我才知道,原來他是來到了這裏。”

陸焚點頭,微微垂眸。他的情緒控制控制得很好,很少會流露出不該有的表情。

“抱歉,當年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其實也難怪,謝行吟的父親十年前失蹤,七年前就去世了,現在主城裏的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認識他們。如果想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只能問在這裏七年以上的老玩家裏。

可是真的有這樣的人嗎?

“十年前的老玩家啊,我倒是聽人說過幾個……”老梁別的不會,八卦知道的不少。

“聽說白晝公會的會長就在這裏待了很多年。不過沒多少人見過他,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麽。

謝行吟聽了也有點詫異。那個在禁林裏救過他的人竟然在這個世界裏待了這麽久,可他的潛意識裏總覺得那是個年輕男人。

“會長怎麽可能是年輕人,起碼得是四五十歲飽經風霜的老男人了吧。”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陸焚已經撂下刀叉,坐在旁邊喝茶,眼底一片波瀾不驚,對他們的議論半點反應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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