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49.《小姐》-17
彩蓮的娘家姓許,自出嫁了之後,再沒有人連名帶姓喊她,人們喊他林夫人、醫師娘,林文庭喊他彩蓮,林大夫為人正直善良,待她尊重和善,她應當對這段婚姻無須有甚麽不滿。
然而,林文庭與她的竹馬個性兩幟,對方是個充滿熱情活力,充滿夢想幹勁的青年,對方聽說了彩蓮的婚約,曾告訴她讓她想辦法等兩年,這兩年他會努力去打拼,賺夠錢,回來跟他爹娘提親。
然而,也是這兩年,林大夫母親病了,臨終之前的願望就是想看林文庭成家立業。因此她的親事一切都很趕,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即便很趕,林文庭依舊做足了六禮,出嫁的同一個月,她的婆婆病逝,在成婚之前彩蓮不是沒想到跟那人的約定,然而也許就是命中注定了,她倆沒有緣分。
後來,兩年之期到了,她居然在某個午後見到了那個人,對方眼中布滿血絲,臉上是幾日未剪的胡渣,他歸鄉之時就風塵仆仆的踏過幾個城市,來見她。彼時林文庭出門采藥,彩蓮見了他覺得恍如隔世,他問她過得好嗎?丈夫待她好嗎?彼此隔着一小段距離,對方的急切跟隐忍同時傳達給了她,彩蓮回答他‘好’,‘很好’,卻因此紅了眼眶。他安靜了一會兒,他問她:妳愛他嗎?
彩蓮沒有答話。
她不愛他,即便她可以細數對方的優點,有時也覺得嫁給他也沒甚麽不好,但她深知自己對林文庭并未懷抱愛情,要說的話,就像是一份責任,她陪他完成了,然後他們就搭伴過日子,沒有激情、沒有熱情、只是,過日子罷了。
在她有些恍惚的時候,聽見了那個人的問話:‘妳要跟我走嗎?’他問。
彩蓮還記得當時緊張的心跳不已,震驚于對方的話語,他的語言是背德的、叛逆的、卻同時充滿熱誠、懇切、像是一簇火苗一般燒灼着,近了像要燒疼了她,遠了就像是會從此失去這樣的熱情。彩蓮讓他先離開,他說讓她考慮幾日,數日之後,他會再來。
對方離開了,但他的話語在她的心中悶燒,那簇火苗鑽進了她心裏,細細的燃着,帶着一點疼痛感,不停地提醒她,這麽做是錯的,是不應該的。但讓她跨過這段煎熬的,卻是林文庭的一個提議,對方說:咱們要個孩子吧?
彩蓮有點害怕。
她無法想像未來會有個孩子有着神似于她與他結合的臉,那她會愛這個孩子嗎?在那個人回來之前也許會,因為已經認定了這一切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沒有緣分,命中注定要跟另一個人過下去。
但那個人的提議在誘惑着她,這是她從孩提甚至少女時代就有的期望,是她在午夜夢回裏的甜蜜想像。如果她跟他走了,這個虛幻的夢,也許就能成為現實。
她記得小時候跟那人補過章魚,方法極簡單,他們将一些瓦罐依序用長繩綁再一起,沉入海底,幾個時辰後,再将那些罐子拉上來,在那些罐裏已經有着一只只被天性誘惑而鑽進瓦罐裏的章魚。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極了這個動物,對方的話語就像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他只是講了幾句話,她就自動地走進那編織的話語中無法自拔。他只是利用了她的愛,對他的無法抗拒。
幾天之後,彩蓮跟那人走了。懷抱着對一個人的虧欠跟對另一個人的愛意,遠走他鄉。但他們挑錯了日子,那天稍早時還是風和日麗,但到了夜晚,竟開始下起潑盆大雨,山路泥濘并不好走。她坐在馬車中,對方趕着車,因為錯過上一個城鎮,因此只能在夜裏趕路,對方說再往前一些會有個山洞,他們能在那裏暫作休息,但在那之後的記憶,就随着對方的驚呼聲跟馬兒的嘶鳴聲,彩蓮只能在傾斜的車廂翻滾,濕滑的雨水混着泥土帶着他們一路往下滾動、碰撞、直至失去意識,忘記了痛、忘記了掙紮、忘記了她曾經與他的約定。
再次醒來是被身上的各種痛給痛醒的,像個孩子一樣哼哼唧唧的哭。她發現包裹着手腳的布滲着血,臉上也很痛,痛得令她感到委屈。她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間不認識的木屋內,房子裏的各種擺設都令她覺得陌生,她感覺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哭了一陣子,她開始感覺餓了,拉開了身上的薄被,艱難地坐起身。然後她就發現自己有個問題,她的腿似乎難以移動,被綁上枝條固定,但只要她想動,從皮肉內就傳遞出讓人難以忍耐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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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彩蓮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腿。
因着無法移動,她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身處的環境,這屋內的陳設極為簡單,只一張木桌,木桌上有個壺跟幾個瓦杯,一條凳子,牆上挂着一把弓與蓑衣。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久得足夠讓她數起牆上的螞蟻跟木頭的隔條來轉移注意力。
然後,她開始聽見屋外的窸窣聲響,有人來了,彩蓮的心提了起來,但那個人一直在門外移動,對方似乎放下了甚麽重物,然後是刀砍進皮肉的聲音,男人哼叱哼叱的喘氣聲。
她覺得很害怕,縮進了床內,閉着眼簌簌地發抖着。
然後屋子的門被打開了,她看見隔着門的布簾上出現一個人的身影。那是高大魁武的影子,對方在屋外活動了一下,然後她眼睜睜看着布簾被掀了起來,那個人捧着一碗甚麽東西與她對望。
那個人看見她就露出了一個笑,有着一張粗犷的臉,頭發短得如同到刺般生長在頭上,穿着粗布衫,外頭圍着一塊毛皮,她看着對方的笑臉,覺得好像沒那麽怕了,他走到桌前将那碗東西放下,對她說:“姑娘妳醒了?”
彩蓮有點怯怯地,“叔叔,這是哪?我怎麽了?”
對方愣了一下,哈哈的笑了:“怎麽喊我叔叔,姑娘妳看着年紀與我相差不遠吧?”
“我不是甚麽姑娘,我今年才12,叔叔不該喊我姑娘。”
對方的笑意嘎然而止,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妳……叫甚麽名字?”
彩蓮覺得對方的問話詭異,本能想回答,但話到嘴邊,卻發現她不記得了,蓮,她只記得蓮。頓住了之後只剩片段的記憶讓她恐懼回籠,我是誰,我為什麽在這裏,我的家呢?他又是誰,彩蓮因此哭了起來。
跟如意說到這裏的時候,夜色已深,對方攏着被子靠着床,燭火下顯得目光晶亮地看着她,“不繼續說嗎?”如意問。
“嗯……”她轉頭看着随侍一旁的靈兒,對方隐密地對她眨眼,“是不是有點晚了,妳應該也累了吧,要不,明天繼續跟妳說?”
對方想了想,雖然看著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說好。
彩蓮覺得有些尴尬,“其實跟妳說這些也不是甚麽好事,怎麽就非要聽?”
“對不起,彩蓮姊,是不是讓妳難受了?”
她嘆了口氣,“倒是還好,都過去的事了。”
“所以……妳那位竹馬?”
“璟哥說,他在坡邊發現了壞了的車廂,他發現我在裏頭,但車夫落在離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早已氣絕身亡。”
呂如意噢了一聲,默默地道了歉,“妳一定很難受吧?”
“難受……最難受可能是剛想起這件事,想起他時。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也許我不答應他,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命喪黃泉,我有時覺得,都是我害他的。”
她拉了她的手:“彩蓮姊,這都是命運捉弄,妳別自責。”
“如意,命運捉弄是說給那些坦坦蕩蕩的人聽的,我确實犯了錯,我不可能因此推托了這份內疚。”
她因此垂下了眼,“命運若不捉弄,妳又怎會因此失去對方,甚至失去記憶?”彩蓮聽了拍拍她的手,“別想這些了,妳可是孕婦,得好好休息,不該為此傷神。”
“好……謝謝。”
然後彩蓮離開了她的房間,靈兒帶她到隔壁的客房,“靈兒,如意看着瘦了許多,她都沒按時吃飯?”
“嗯……吃是吃了,但小姐最近吐得厲害,總是吃不進甚麽。”
“怎麽不讓文庭來看看?”彩蓮皺着眉。
“小姐不喜……”
“不喜看大夫?”
“……”靈兒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彩蓮嘆了嘆,“我找機會勸勸她,不能這樣下去。”
“我替小姐謝謝妳,林夫人。”
“別這樣,跟如意一樣喊我名字就好。”
靈兒頓了頓,“彩蓮姊。”
靈兒說她要先回去看看如意,但被叫住了,轉過頭是彩蓮遲疑的表情,她問:“我一直想問問,夏少爺,怎會對如意不聞不問?”
“……”
靈兒欲言又止,彩蓮等了等,最後她說:“彩蓮姊,這事,妳還是別問,也別跟小姐提。”
彩蓮驀然福至心靈,默默的點了頭。
深夜,她靜靜地躺在客房的床上,窗外浮動着黯淡的月光,彩蓮心裏還想着如意的事,她就睡在隔壁,她想起對方消瘦的身子,跟蒼白郁色的臉龐,靈兒讓她別問,如意又纏着她問之前情人的事,她說‘命運弄人’,她的語言裏有着不尋常的悲傷,如此對照起來,這孩子,恐怕不是夏少爺的。
彩蓮翻身朝向床內閉上眼,她想,如意也是傻的。
彩蓮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那座跟楊璟一起生活的山上,山上的條件不好,但楊璟是個好獵戶,她總是有各種野味加餐。她花了一陣子才習慣不喊對方叔叔,學着提醒自己現在是個大人了,可總是在小地方破功,她在屋後養了一只兔子,楊璟要殺兔子,她哭,抱着兔子哭,對方無奈之下,只得讓她當寵物養着。
對方帶了一只獵狗,彩蓮怕狗,但那只狗從不對她吠,雖然長得兇惡,她看過它撕咬獵物的樣子,雖然恐怖,可狗兒會湊在她腳邊搖着尾巴,憨态十足,彩蓮怕不起來。
有天她去喂兔子時栅欄空無一物,彩蓮有點慌得找了找,只找到被甚麽東西壓彎的草地,然後她被狗的吠叫聲吓着了,狗從她的身側竄過,她就看它鑽進了草叢,等了一會,一陣狗吠與打鬥的聲響,然後狗又鑽了出來,嘴裏叼着一條肚子鼓鼓的蛇。
彩蓮吓得腿都有些軟。
楊璟回來看見屋旁的蛇,誇獎了狗兒一陣,然後那只蛇被拿來炖了湯,彩蓮看到那腹內血肉模糊的兔子,當晚她吃着像雞肉的蛇肉,邊吃邊哭。
楊璟無奈地看着她。隔沒幾天,楊璟逮了一雙兔子回來。
彩蓮忍不住歡呼:“璟哥哥真的太好了。”
楊璟大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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