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8 困獸 (2)

綠眼睛對視片刻,她一笑,在苗木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指,“啪”的一下彈上他的額頭。

“啊痛!”

苗木捂着變紅的腦門迷茫地瞪着她,一頭問號。

“哈哈哈哈,你看起來好傻。”江之島笑得完全不顧及男孩子微妙的自尊心,甚至有幾分惡劣地彎下腰伸出留着紅色長指甲的手指戳他臉頰,“也是哦,想也知道苗木這種人根本就藏不住什麽心機嘛。”

“被你這麽一說我根本不知道是誇獎還是嘲諷啊。”苗木嘴角抽搐地後退一步躲開調戲。

“嗯?”江之島歪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是誇獎哦,這年頭像是苗木這樣純良可愛的男孩子可不多見了。”

“謝謝,但是可愛這種形容詞根本不會讓男生覺得開心吧。”他吐槽。

被江之島這麽一打岔,原本和霧切的對話就中止了。

“看來這回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聽見了霧切的嘆氣,江之島聞言“唔”了一聲,和苗木一起看向她,豪爽地笑了一下:“霧切是有什麽想問的嗎?不用在意我不用在意我,你直接說就好了。”

“……不用了。”

銀發少女聞言瞥了眼臉上明顯看得出緊張情緒的苗木,江之島說得沒錯,果然就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而已……她一哂,轉身離去。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下次等我心情好了再說吧。”

夜晚的宿舍,時鐘的指針一針一格走得嚴密無縫。

已經到了後半夜的時間,屋內只聽得見鐘表發出的滴答聲響,周圍一片靜谧的黑暗。

苗木誠醒來得毫無預兆。

他睜開眼,耐心地等待着雙眼适應了屋內的光度,然後坐起身,靠在床頭神游。

方才好像是做了個噩夢,具體內容已經忘記了,只是那種不太好的感覺還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現在的心情實在是開心不起來,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太好。

只有自己一個人……苗木誠突然想起來,似乎從自己遇到狛枝以來,單單自己一個人獨自行動的場合已經變得很少了。

總是“苗木君”、“苗木君”這樣地叫着,明明是作為前輩的人了,感覺起來也是很溫柔體貼的個性,但在某些領域卻非常敏銳乃至敏感,令人失笑地會表現出非常黏人的一面。

不知不覺的時候就習慣了兩個人在一起。

大概是這裏的生活太讓人感覺度日如年了,他竟然會覺得才前不久兩人共同生活的那段時光非常懷念。

恍若前世……苗木誠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心裏蹦出這麽個詞出來,他晃了晃腦袋,掀開被子,慢吞吞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

不過,自己的适應力應該還算是不錯的。

獨自一人其實也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潛意識裏對這種境況感到習慣,仿佛這樣的狀态早已持續了很久一般。

腦袋裏亂七八糟想着一些有的沒的,他的手握住了門把手,娴熟地往上一提,轉動門把,游魂似的飄進去,然後打開了水龍頭。

黑白熊給女生宿舍的浴室門設置了門鎖,男生是沒有的,只是苗木的門鎖構造有一點問題,所以每次都要特意上擡一下把手才能順利開關。他一開始也不是沒想過找個空閑的時候用工具箱去修理一下,後來發現自己開關門動作習慣得挺快的,就懶癌發作,放棄了這個念頭。

“……啊,對了,夜時間是沒有水的。”

懵頭懵腦地伸手虛捧了半天都沒接到水,等着洗把臉醒神的苗木誠這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悻悻地擡起頭看着鏡中的自己。

“真讨厭失眠啊……明天早上還得起來開晨會。”

鏡子裏的褐發少年又嘆了一口氣。

這其實不太像他,苗木很少會那麽長時間的陷入苦惱,因為遇到問題的時候他總是會努力去想一些好的積極的事情,只是如今他實在是被困擾住了,自己遭遇了有生以來最惡劣的囚禁事件,無論是黑白熊那邊也好,還是狛枝前輩的奇怪之處也好,兩邊都使他不安。

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苗木一臉沒意思地坐在床沿,他連燈都沒開,卻還是一直沒有睡意。

要不要出去轉轉……

他站在宿舍門前,已經打開了鎖,但又猶豫起來。

“算了吧,塞蕾絲同學已經說過了,所有人約定好了夜時間不能在宿舍外活動。”

正在苗木準備重新阖上門的時候,門外傳來的細微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嗒、嗒、嗒、嗒……”

非常平緩而有規律的聲音,音量漸次增大,是逐漸在向他這裏靠近的腳步聲。

“舞園同學,這麽晚了你是要去哪裏?”

“吓?!”

舞園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雙腿一軟,慌得跌坐在地。

“苗、苗、苗木君?!”

要不是她擡起頭看見了自己,苗木誠覺得按她那麽驚恐的模樣來看,估計是會吓得直接尖叫出來的。

饒是如此,女孩子還是被深夜裏忽然出現的他給駭得夠嗆,手指緊緊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手腳冰涼到動都動不了,臉色都肉眼可見的發青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苗木連忙道歉,“我半夜睡不着想出門轉轉,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你路過門前……”因為他也有點緊張,所以下意識地就直接出聲了。

過了一會才緩過來的舞園握住了苗木伸出來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舞園同學為什麽這麽晚了還出來走動?”他忍不住問道,眉頭擰起,“女孩子一個人太危險了。”

“苗木君不也是一樣?”舞園的反問讓他啞了一瞬,沒好意思說自己其實已經打了退堂鼓,她漸漸平靜下來,以袖掩唇輕輕笑了一聲,“我也是睡不着。而且因為塞蕾絲同學的約定,我覺得大家晚上都不會出來走動了,這樣反向思考一下,夜時間應該會比白天更安全才對,所以才打算出來走走。”

“這樣的想法太危險了!”苗木想也不想地反駁了回去,臉上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雖然我也覺得應該去相信同學,但這和舞園同學拿自己的生命冒險是兩回事,就算是信任……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想了想,他老媽子似的,憂心忡忡又帶了點警惕意味地補充道:“而且晚上宿舍外面也不是不可能沒有其他人,比如說在背後操縱黑白熊的幕後黑手。”

“對、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見舞園因為他的話語再次被吓到臉色發白的樣子,苗木對自己太直白的話語産生了一絲內疚,畢竟是女孩子,大半夜這樣子說只會讓對方越來越害怕的吧,他應該再委婉一點才是的。

“但是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說的只是最壞的情況,其實應該還沒那麽嚴重,舞園同學只要注意好自己的完全,晚上別到處走動應該就沒問題了,現在就回宿舍去好好睡一覺,千萬別給其他人開門……”他試圖補救。

“那個,苗木君。”

舞園打斷了他的話。

“啊?”

“苗木君真可靠呢。”舞園忍俊不禁地笑了。

褐發少年眨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

“怎麽說呢,意識到我自己的大意,我原本是很害怕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到苗木君這麽為我的安危擔憂,巨細無遺地叮囑我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就忽然安下心來了。”她慢慢地說着,“大概是我因為發現,夜晚雖然危險,但是苗木君絕對不會傷害我,恰恰相反,你還會保護我。”

就算是苗木早就心有所屬,被偶像級的女孩子這樣子誇贊就很難不會産生受寵若驚的情緒來。

“舞園同學你太過獎了……”他被誇得聲音都在飄,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夢裏,好不敢置信,在舞園沙耶香口中那個可靠的形象真的是自己嗎?向來是平庸中的平庸的苗木誠?

“但是我也不能讓苗木君陷入危機中。”舞園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苗木回過神,不解地看着她。

“其實是這樣的,我晚上自己出來,除了打算随便轉轉,其實還想給自己找個護身用的武器的。”她看着他俏皮一笑,“我也不是全無自我防衛意識的,畢竟平時就是公衆下的偶像嘛。不過現在嘛——”

她話聲一轉。

“苗木君,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平安。”舞園彎起唇,“所以,今晚的秘密出行就換成我作為助手幫助苗木君尋找護身用的武器好了!”

“诶?诶诶?”

“所以說,這就是苗木你的宿舍裏擺了這麽一個模型刀的原因啊。”

“哈哈哈……”還坐在被窩裏的少年頂着一頭睡得淩亂的頭發,對着站在床邊雙手抱臂的風紀委員帶着三分尴尬地幹笑起來。

“無論理由是什麽,你和舞園深夜離開宿舍就是違反規定的。”石丸有些嚴厲地呵斥了一句,掃了眼因為睡眠不足而整個人顯得格外萎蔫的苗木一眼,“不過,在宿舍裏擺放什麽東西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沒有什麽不好的打算——”

“當然沒有!”苗木驚得頭上的呆毛都立了起來。

“嗯,那就好。”石丸幹咳了一聲,“現在,我限你一分鐘之內做好洗漱準備,然後立刻參加晨會……不要遲到了,黑白熊就在食堂等着我們。”

苗木臉上剛浮現出的哀怨表情猛地一滞,他抿起唇,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沒做任何耽擱地沖到了食堂,苗木誠腳步一頓,坐在中央長桌一端,距離大門最遠一側主座位置的正是校長黑白熊。

他心底一沉。

盡管才時隔了兩三天沒見,而且自己應該也是一直處于攝像頭的觀察下,但直到實際再次見到黑白熊,苗木才猛地有了一種他們原來還未從噩夢中逃離的不好感覺。

絕望與恐怖從未離開。

“哎呀,這不是賴床了的苗木君嗎?”黑白熊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爽朗到令人不适,“昨晚的夜游是否愉快呢?晚睡晚起可不是健康的學生生活哦,要注意作息哦。”它捂住唇發出“噗噗噗”的笑聲,“不過這只是友好的關心啦,并不是小鬼哦,實際你想怎麽做都随便你。就是還想在無人的夜晚偷偷摸摸找什麽鋒利的東西,也可以喊我出來給你指條明路的哦。”

“诶?苗木同學你晚上出去了嗎?”朝日奈詫異。

“真是苦惱呢,畢竟只是口頭約定,看來還是沒什麽實質性的效力呢……”塞蕾絲慢慢攪動着身前的咖啡,看似憂郁地嘆了口氣。

“喂,你晚上出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了?”十神皺眉。

“大家不要被黑白熊的誤導給挑撥離間了啊!”苗木有些抓狂,“我根本沒打算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沒錯,我可以幫苗木君作證!”舞園也站了出來,表情嚴肅地說,“當時我一直和苗木君在一起,我可以證明。”

“半夜?你們兩個人?”山田的眼神瞬間詭異起來。

“啊啊,不要想歪啊!是偶然碰見了而已!”苗木尴尬。

“吶,黑白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塞蕾絲輕輕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挑眉問道,“你說的自相殘殺規則,允許共犯的存在嗎?”

“哦?這可真是個好問題。”黑白熊掃了全員一眼,“很遺憾,就算是一場殺人事件存在共犯,但只有真正下手殺人的那個人才能畢業呢,共犯者雖然參與了殺人,但就立場來說他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明白了。”塞蕾絲笑了笑,“那我就姑且認為舞園同學的作證是有效的吧。”

解除了被懷疑危機的苗木抽了抽嘴角。

“诶——就這樣就相信了嗎?”黑白熊一副極不滿意的模樣,“你們這群被放養的一代總是這樣,遇到問題總是會坐以待斃,還總是用拖延症之類的理由麻痹自己,妄想着事情總是有變好的一天,然後一廂情願地去相信,去暢想……其實根本就不會有什麽美好的展開!”它猛地一揮手,“根本不會有人喜歡這種早就被料中的童話故事一樣的标準結局!無聊!無趣!沒有任何信息!大家都不會滿意的!”

“大家?”霧切敏銳地眯起眼,她追問,“你說的‘大家’指的是誰?”

“我反思了很久啊,環境、人物、還有時間場合……各種名推理要素都已經齊聚了,為什麽自相殘殺還沒有出現呢?”黑白熊對霧切的質問充耳不聞,自顧激昂地發表着它的演說,“終于,我得到了答案!”

它身體前傾,那一半可愛一半猙獰的熊臉近得幾乎要貼到他們眼前。

“還差一個要素,那就是——動機。”

寒氣倏然而起,從腳心一竄而上,無端的冷意席卷了全身。

“送給希望之峰學園第78期新生,作為超高校級幸運的苗木誠同學的動機視頻。”

影像在慢慢地播放着,似乎錄制的環境不盡如人意的樣子,耳邊不斷傳來電流的雜音,屏幕裏也錯落頻閃着雪花,使得正在播放的畫面平添幾分不真實感。

是的,這一定是假的。

苗木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着。

但哪怕是在這樣說着,雙眼卻無法從播放的錄像中移開。

“幸運地被抽選進入希望之峰學園的苗木誠同學有着一個非常美好的家庭,溫柔的媽媽,穩重的爸爸,還有可愛的妹妹。

“他們得知了苗木誠同學竟然有幸能夠成為傳說中的精英學園——希望之峰的學生,對你感到非常的自豪和高興,并且因為擔心你會在入學前感到忐忑,特地錄制了一份來自家人的視頻鼓勵你。”

畫面中出現了苗木的父母,以及妹妹苗木困的身影。

“誠君,在學校要注意照顧好你自己哦。”

“阿誠,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哥哥,新學校加油!”

那是一家幸福和睦,非常溫暖的景象。

苗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把湧到眼底的眼淚收了回去,眉眼不自覺變得柔軟起來。

就在他心神松懈下來的那一刻,黑白熊的聲音話聲一轉。

“但是,這個美好的家庭,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還是同樣的背景,就是苗木家裏面的景象,溫暖的燈光消失了,血脈相連的親人也不見了,只剩下被破壞得七零八落的家具、破碎的窗戶,還有牆上飛濺的血跡。

苗木瞳孔驟縮。

“啊!怎麽會變成這樣?原本是那麽幸福美滿的家庭,苗木君你的家怎麽會變成這個模樣?”那個可惡的旁白故作震驚地大叫大嚷,“啊!啊!啊~!多麽令人憤怒和恐懼啊!到底是誰?到底是哪個可惡的家夥——”

畫面忽然一轉,漫天的火光中逐漸出現了一個颀長的身影。

猩紅的天空上方盤旋着無數直升機,槍炮伸出了黑黝黝的洞口指着地面中央的人物,血與火難舍難分,仿佛無時無刻都有人在亂彈中倒下的戰場……那個人一直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氣定神閑得恍若在游逛自家的後花園。

深綠色的風衣獵獵飛揚,他仰起頭看向天空,白色的微卷頭發下面是一雙沉靜的灰綠色眼瞳。

拍攝的人似乎處在極端的恐懼中,耳機裏可以聽得見對方牙齒戰戰作響的顫聲,畫面也一直在抖。

“你、你這個惡魔——”這是終于情緒崩潰了的吶喊,“你怎麽還不去死!快死!快死!還不快束手就死!”

畫面翻轉,是那個人終于丢下了攝影機,然後倒置的鏡頭裏出現了一個扛着手持式火箭筒的男人一臉瘋狂地向着狛枝凪鬥沖去。

“惡魔?是在叫我嗎?”

苗木聽見了一聲輕笑,熟悉的笑聲,就像是每次耳鬓厮磨時候,那種略帶漫不經心又令人着迷的輕笑。

他看見狛枝轉過身,竟然分毫不躲不避地就站在原地,然後伸開了手,對着沖來的男人張開擁抱。

“轟——!”

一場絢麗的爆炸。

但是死亡的卻不是站在發射坐标中的狛枝凪鬥,而是在扣下發射扳機時,因為故障而直接在原地爆炸的那個男人。

“喀噠。”

苗木的耳機落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畫面裏一臉快意地大笑着的白發青年,臉上一點一點失去血色,用全新的陌生眼光呆呆地看着那個他似乎從未認識過的人。

仿佛預測到了他此時已經失去了聽見外界聲音的能力,畫面一暗,旋即浮現出鮮紅的字體。

“可悲的慘劇降臨于苗木君的家庭,而他的戀人狛枝凪鬥君也與這場慘劇的制造者站在了相同的立場,不斷地為這個世界帶來絕望級的毀滅與黑暗,這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真相,将會在畢業後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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