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冰雕案(5)

日落餘晖灑滿天邊,橙紅的天色下,一陣風刮過積雪皚皚的農田,卷起一層微小的雪粒,繼續向廣闊的遠方刮去。

警察們迎風忙碌,在過膝的雪地裏穿行,風過,面如刀割般疼痛。

警犬努着鼻子四處嗅,似乎在尋找什麽。

顧尋嘴角叼着煙,手指不停地按壓打火機,一次兩次,僵硬麻木的手,怎麽也按不出火。

“靠!”他一把扯下嘴邊的煙,連同打火機一起塞進口袋,擡頭,正對一雙清明透徹的小鹿眼。

面前的人戴帽子,系着圍脖,裹得嚴嚴實實,只有眼睛露在外,卡通口罩裏發聲音:“老大,怎麽了?”

顧尋餘光掃一眼孟佳身後的高挑身影,這樣寒冷天氣,他竟然沒戴帽子,耳朵通紅。

“搜找屍體和可疑物品。”

“我也去找。”孟佳朝着鄭天成方向跑去。

林亦然望着遠方漸漸模糊的群山,“他不會在周邊留下線索的,別浪費時間了,顧隊。”

顧尋沒說話,盯着他發紅的耳朵看了會兒,掀起羽絨服帽子扣他頭上,這動作做完,顧尋未做停留,擡腿往前走,積雪太深,步伐有些遲緩。

帽沿的皮草絨毛,落林亦然臉上,癢癢的,他愣了兩秒,摸摸頭頂帽子,随後一腳踏入雪地,追上顧尋,“他是個有頭腦,成熟嚴謹的人,選擇強降雪天氣作案,目的就是掩蓋痕跡,讓大家在冰天雪地裏胡亂搜尋,不如仔細去查顧京京身邊的人。”

挑釁嘲笑中伴有濃濃敵意,這目光顧尋太熟了,短瞬間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林亦然來警局是不是就為與他做對?給他添堵?故意把在家那套冷嘲熱諷搬出來煩他。

如果這樣,那林亦然成功了,此刻他心口悶得透不過氣。

從警近十年,他破過的小案大案不計其數,卻唯獨破不了自家小孩的心案,他曾無數次想過,七年前那個夏天,究竟做了什麽,讓十分依賴他的小孩,由小貓變成滿身刺的刺猬。

顧尋嘆口氣,眼前不自覺地浮現,林亦然暴怒,跟他動手打架的場景,避免幻想成真,他克制怒意,牙縫裏一字一字地蹦出:“別太自以為是。”

林亦然沒有暴怒,情緒異常平靜,嘴角挂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看着那笑,顧尋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發冷,拽住衣服拉鏈拉到領口。

鄭天成呼哧呼哧地跑來,“老大,除了那雙襪子,什麽都沒找到,前幾天雪下太大,全給覆蓋住了,技偵那邊,發現狍子、野雞腳印……就沒有人的。”

顧尋點點頭,“收工吧。”

夜幕降臨,協助搜查的民警們,在寒風刺骨的天氣裏工作一下午,各個凍得手腳僵硬,聽聞收工,紛紛鑽進警車,抱怨起這寒冬的鬼天氣。

雪地恢複以往的空曠孤寂,漸漸被黑夜吞噬,林亦然沒急着上車,他趟雪走了幾步,來到冰雪世界圈起的鐵栅欄外,眺望栅欄內五彩缤紛的夢幻世界。

林亦然站的方位,視線正對情人橋,一對對年輕小情侶,在燈光炫彩斑斓的冰橋上,相擁熱吻,游玩嬉笑,橋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鐵栅欄外的茫茫夜黑,像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們。

你們歡笑時,可看見黑夜裏的我?我的心,我的悲傷都在這,為什麽不回頭看一眼?

交織的唇,緊貼的臉,相擁的身體……橋上的一切讓我惡心,厭惡。

笑吧!瘋吧!鬧吧!

我要送一份禮物過來,親眼看着你們的笑,變成恐懼和驚慌。

短短幾分鐘,林亦然感受到兇手,伫身黑夜,窺視情人橋的心境。

人頭冰雕面朝情人橋,那雙因驚恐而睜大的眼,看着橋上熱戀的情侶,正和他現在所見一樣,兇手一定在情人橋附近,發現過什麽讓他絕望的事。

思慮之際,他腦中忽然蹦出,鄭天成口中那句襪子,荒無人煙的雪地裏怎麽會有襪子?誰的襪子?

一只手猛然在他肩上拍了下“想什麽呢?大家都在等你,走了。”孟佳早晨有意吓他,沒吓成,不經意間一拍,卻着實吓他一跳。

林亦然沒動。

孟佳蹿一步,走到他正對面,擡手在他眼前晃晃,“怎麽了?”

林亦然搖頭,這才跟着孟佳往路邊走,車內僅剩顧尋身邊一個空位。

顧尋雙腿敞開,倚靠座椅靠背,僅用後背一個支撐點坐着,其他部位好像被抽掉骨頭,癱成一汪水,閉着眼,似睡非睡,狹窄的車後座,硬被他坐出家裏沙發的悠閑舒适感,活像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大爺。

林亦然看眼顧尋,又看眼他身邊的小空,忍不住擡腿踢他一腳。

顧尋麻利地收腿,眼沒睜,大爺式的坐姿沒變。

孟佳識趣地往旁邊挪了挪,“坐我這邊,老大昨晚一夜沒睡,現在估計困瘋了。”

林亦然擠着坐下,警車開出鄉間小路,轉彎上城郊主路,滾滾向前,絕塵而去。

鄭天成捏着政務袋邊緣拎在手裏,回頭大聲說:“這冷天,誰會把襪子丢在荒郊野外?顧京京?如果是她,生前丢的還是死後?如果死後,兇手為什麽會留下襪子?不慎遺失?不對呀,襪子穿在腳上,可頭以下的屍體還沒找到,怎麽會遺失襪子?難道兇手随身攜帶死者襪子?口味真重,哎呀媽,想想就味。”

孟佳小聲細語地說:“成哥,襪子在你手上,味道你應該最清楚。”

女性襪子瞬間變成氣味炸彈,好像随時會爆炸,鄭天成撇撇嘴,随口說了句:“随身攜帶女襪是什麽癖好?戀襪癖?”邊說邊收起證物袋。

林亦然往前一傾,擡手抓過來,放掌心仔細端倪,粉紅色印有草莓圖案的冬季毛絨襪,顏色款式與顧京京鞋櫃擺放的襪子一模一樣,“這襪子怎麽找到的?”

話音剛落,旁邊閉目養神的大爺,猛地坐直,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以後動作麻利點,別耽誤大家時間。”

淡淡煙草味萦繞林亦然耳邊,有點暖,有點癢,顧尋的動作有些親密,語氣卻冷冰冰的,帶有一絲警告意味。

草莓襪是顧尋發現的。

冰雪世界正門以及正門前的馬路都有監控,兇手想把人頭冰雕運進去,必然不敢從正門走,排除這點,只剩從周邊翻栅欄進去。

冰雪世界站地面積龐大,周圍積雪又深,昨天警力有限,外圍許多地方沒排查。

兇手捧着人頭冰雕,穿雪地翻栅欄,一系列動作,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痕跡,顧尋越想越不對勁,早晨散會後,他開車重返現場。

主路轉彎,進入一條很窄的村路,路左邊冰雪世界正門,路盡頭是附近村莊。

顧尋車停路邊,踏走進周圍雪地,積雪沒過膝蓋,踩一腳會留下深深的雪坑,黑色鐵栅欄到村路的距離不近,想手捧重物穿雪地,定會留下深坑,這樣的雪坑即便下了雪,一時半會也填補平,而現在望眼望去,雪地表面十分平整,根本無人走過,那麽怎樣才能不留足跡穿雪地?

顧尋靠着車窗站在路邊,眼望路盡頭炊煙袅袅的村莊,大口地吸煙,一陣冷風吹過,大腦霎時清醒許多。

當年冰雪世界占地時,許多村民一夜暴富,接二連三搬去市裏居住,剩下的住戶均是沒被占地的人家,他們在此生活數十年,對周圍環境非常熟悉,假如他們想去冰雪世界游玩會怎麽辦?

顧尋立刻發動車子行進村裏,路邊遇見一位掃雪大娘,他按下車窗,直問:“大娘,跟您打聽個事,附近有沒有去冰雪世界的小路?”

大娘杵着掃把,上下打量他開的車,然後似笑非笑地搖頭,“沒有。”

顧尋亮出證件,“我是警察,來”

話說一半,大娘笑着打斷:“呦!警察還逃票?”

顧尋到嘴邊的話咽回去,順着大娘思路,臉不紅不白地說:“280一張票,我們那點工資,養活老婆孩子都不夠,哪舍得錢出來旅游,唉!小孩放寒假,哭着喊着要來玩,我沒辦法。”

“弄點破冰,胡亂雕一雕就要280真坑人.......”大娘偶遇同道中人,喋喋不休吐槽半天,才說出小路位置。

村東頭田地裏一條被踩實的小路,延展到鐵栅欄,路面很滑,凹凸不平,鐵栅欄旁紅磚壘起的臨時臺階,登上臺階,小孩也能輕而易舉翻進去。

顧尋蹲在臺階旁邊,撥開表面那層新雪,雪地中随意翻找,翻了十幾分鐘,準備放棄時,那雙草莓襪就出現了。

發現小路,找到草莓襪子的過程,顧尋沒講,只輕描淡寫地說:“雪地裏找的。”

“我在顧京京宿舍,見了雙同樣的襪子。”林亦然陷入沉思,留下襪子,兇手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襪子在這,腳又在哪?。

鄭天成:“等會到市局,我馬上拿襪子送去檢驗,老大,我上午查了冰雪世界附近所有監控,沒發現異常,走訪工作人員也沒發現異常。31號晚冰雪世界舉行跨年晚會,你讓重點查的拐角處,上半夜車流不息,都是私家車輛,從外表很難看出哪輛車有問題,下半夜,雪越下越大,一輛經過的車都沒有。”

孟佳想起自己也沒回報工作,急忙說:“顧京京在老師同學口中都是單純可愛的小女生形象,跟男生說句會臉紅那種,又長着一張清純的臉,學校追她的男生很多,但她鐘情于自己男朋友,和異性間沒有緋聞,沒有狗血的事。在班級除了同寝室友外,很少和其他同學接觸,室友間關系還算融洽,失蹤前的行跡無異常,這點三個室友回答口徑相同,有個外校男朋友,每周末都外出見男友,周五至周日三晚基本不回宿舍。談話時有個室友講話遲疑,可能有隐藏了什麽,還需單獨再談一次。”

話落,鄭天成第一個發表意見:“每周末都見男朋友?她男朋友嫌疑很大呀,你們有沒有見她男朋友?”

“還沒來得及見她男朋友,還有室友對她唯一不滿,就是不注意衛生,生活習慣不好。”

鄭天成:“一個漂亮小姑娘,還能怎麽不注意衛生?會不會她室友太矯情?”

孟佳:“真不是矯情……林亦然打開她衣櫃,裏面滾出各種髒衣服,還有......反正衣櫃散出的味道讓人反胃。”

鄭天成撇嘴皺眉,“長着清純可愛的臉,卻有着摳腳大漢的生活方式?這反差未免太大,不過一般男生也不在乎這個,大不了一起摳腳,順便比比誰味道更濃。”

孟佳:“......”

林亦然:“.......”

顧尋:“.......”

鄭天成:嗯?怎麽突然安靜了?

一路讨論工作,車子很快到了市局,剛踏進辦公室,顧京京父母和男朋友就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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