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龍套軋戲

初冬的想法很簡單，想要入殿下的眼，埋頭苦幹是應該的，可同時也應該讓殿下注意到有他這麽個人在，不能一直默默無聞的走一條毫無出路的道。

就這麽一句話，算是徹底坐實了他想紅想不擇手段蹭戲蹭鏡頭的人設。

副導演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幾乎咬着後槽牙才扯出半個笑臉，“替身演員替身演員，能露臉的還叫替身演員嗎？”

“你跟他好好講講戲，”導演脾氣倒是還行，含蓄的對笑笑說：“畢竟咱們是小成本網劇。”

實在禁不起一個龍套或者替身演員的禍禍。

笑笑應了聲“您放心吧”，說完趕忙拉着初冬離開。

“現在流行的都是佛系演員，盡力演戲不争不搶紅不紅全随緣。”笑笑斜眼睨着初冬，有些想笑，“你倒好，演個替身都還想着要鏡頭。”

沒有鏡頭，殿下要怎麽注意到他？

初冬撚了撚手指，語氣平靜，“只有足夠優秀，才配站在她身後。”

“也是，”笑笑點頭，“路導選出來的演員的确都不是只有臉蛋的花架子。”

兩人雞同鴨講，話倒是接的沒有任何毛病。

林初冬今年剛過十九，有些偏瘦個頭不矮，跟男一身形很像，穿上一樣的衣服，光從背影來看倒是真有六七分的相似。

男一是個三線的小明星，看着也沒什麽架子，他演戲的時候，初冬就找個地方站着等副導演喊自己去拍屬于替身演員的戲份。

隔壁《寵夫》劇組轉眼間的功夫上場戲已經結束，現在拍攝的是魏憫從竹城回來路上遇刺的戲份。

初冬視線越過重重衆人，放在椅子上的路銘身上。

臨近傍晚起了風，許是被風撩亂碎發，她頭上帶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半張臉都被遮住。

路銘看不見他，初冬這才敢放肆的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殿下總是不茍言笑，唯一能被她放在心上的只有江山大計，她眼中看到的也是朝堂政事，他等暗衛永遠只能敬仰敬畏的單膝跪在她腳邊，低頭垂眸凝視她的衣擺，靜聽吩咐。

而目光直視擡頭看她，初冬只鼓起勇氣做過一次。

但像今天這樣光明正大的偷偷看她，初冬卻幹過不少回。

他曾看着這人的背影偷偷的想，想成為最優秀的暗衛，讓殿下的目光裏有他，向她證明自己雖是男子，卻不比任何人差。

路銘似乎有所察覺，疑惑的擡頭往初冬這邊看了一眼。初冬反應迅速，立馬低頭看鞋，仿佛上面突然長出一朵花。

路銘眉頭微微皺着，又把視線收回到面前的機器屏幕上。

初冬輕緩的吐出一口氣，捏了捏手指，又忍不住的偷偷擡頭去看路銘。

“奇了，”路銘頭也沒擡，低聲對身旁的助理說道：“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

助理姓安，聽見路銘這麽說下意識的擡頭往周圍看了一圈，劇組裏的大家都在準備下一場戲，根本沒人往路導這邊看。

“你看錯了吧，”安助理想起什麽又笑了一下，“咱路導長相不遜于任何明星，被人多看兩眼也正常。”

年紀輕輕就取得如此成就的路銘往一群三四十歲四五十歲的導演中間一站，分分鐘都能c位出道。

路銘斜了她一眼，“少跟我在這兒貧，去讓副導看看替身演員來了沒有。”

這場拍的是打鬥戲，需要幾個有點真本事的替身演員。

安助理去催副導，副導忙放下手裏的事，拿着喇叭喊道：“替身，替身到了嗎？”

《冒牌君後》這邊遲遲沒有初冬的戲，他就挪腳往《寵夫》這邊多走了幾步，想着能更近距離的看殿下。

看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不屬于這個朝代，不然兩個人怎麽會長的一模一樣？

初冬不知不覺中走的有點多了，幾乎走到了《寵夫》這邊。

他才剛停下，就看見一個提着小喇叭的女人在人群裏掃了一圈，随後直接朝他走過來，“怎麽來的這麽晚？都在等你了快點快點……衣服都換好了？這衣服質地看起來怎麽有點粗糙……算了反正也是替身，最重要的是待會兒打架的架勢動作要擺好，別的都好說。”

副導自言自語，引着初冬往前走。初冬沒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就站着沒動。

副導皺眉說道：“趕緊的別磨蹭了，待會兒路導該發火了。”

“我是……”初冬想說我是《冒牌君後》那邊的替身演員，他才剛張嘴就看見原本雙腿交疊靠坐在椅子上的路銘突然擡頭朝他這邊看了一眼，帽沿擋住視線，她下巴微微擡起，眼睛半阖。

初冬被掃了一眼，下意識的挺起腰背站的筆直眼眸低垂。

副導扭頭看他，“你是什麽？”

“我是……”初冬手指攥了攥，擡頭看她語氣肯定，“我是替身演員。”

只有先接近殿下，才能更好的判斷。

副導白了他一眼，“裹什麽亂呢。”

“各就各位，”所有人員按着各自位置站好之後，場記打板，“action。”

《寵夫》作為路導的處女作電視劇，連群演的衣服質地都有要求，更何況道具。

演員手裏拿着的劍重量花紋全都是仿真的，跟初冬劇組裏輕飄飄的模型劍完全不同。

順手的長劍讓初冬心裏微微興奮，忍不住摸了好幾下。

皇宮裏最優秀的暗衛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完全淪落到摸着假劍都有心跳激動的感覺了。

初冬要替的角色名字叫十八，是女主魏憫身邊最得力的侍衛，武功高強為人嘴貧。

而十八是個女人，初冬是個男人，身形上看來就不太相似。

路銘眉頭擰起，在開拍之前出聲喊停，“不行。”

她側身問副導，“替身怎麽是個男的？”

路銘剛才以為這孩子過來就是演個龍套，誰知道他是十八的替身。

在劇裏，十八是個挺重要的配角，并非一輪游的龍套，她的替身路銘要求過要有點真本事，最少動作架子要擺的很專業。

初冬就站在不遠處，正好聽見路銘的這句話，握着劍的手指頓時緊了緊。

“男的……不行嗎？”副導愣怔的回頭看路銘，《寵夫》劇組才剛開拍沒兩天，兩人也是第一次合作，副導聽說過路銘拍戲挑剔，卻沒想到她挑的這麽厲害。

很多劇組裏身材纖細的演員替身還都是虎背熊腰的呢，反正都是打鬥動作一晃而過又看不見臉。

副導見路導皺着眉頭，就改口說道：“那我再換一個。”

熟悉的對話再次浮現在眼前，初冬一時間有些恍惚。

“我可以，”初冬抿唇回神，直接走過來站在路銘面前，如同第一次見到這人時那般擡頭直視她的眼睛，語氣認真，“我可以不輸于任何人。”

——為何是個男子？暗衛局裏的女人都是廢物？

——男子做暗衛，你是怎麽想的？

十三歲的初冬被司長領到路銘面前的時候，高高在上的女人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眉頭擰了起來。

她身旁的侍衛問暗衛司司長，“這屆挑不出更好的女人了？”

任由司長百般解釋，路銘始終垂眸不語。

初冬當時年紀輕，努力許久為的就是能做個出色的暗衛，如今所有努力皆因為他的性別而被人全盤否認，初冬不甘心。

他鼓起勇氣，上前兩步站在路銘面前，握緊拳頭擡頭說道：“我可以，不輸給任何人。”

路銘擡眸看他，沉默許久後，出聲說道：“那證明給我看。”

恍惚間，初冬仿佛又看見那個高高在上神情冷漠的人。

路銘愣了一下，拉長尾音“哦？”了一聲，擡手攔住想要說話的副導，決定給這孩子一個機會，“那你怎麽證明給我看你可以？”

除了語氣，其餘的幾乎都一樣。

初冬眼眸輕顫，後知後覺的回神，右腳腳尖在身前劃過半個圈後落地，側身站定，抿唇擡起手中的劍。

不同于上次的事，這回沒有人來跟他過招。

長劍出鞘，初冬手腕轉動，一把不算很輕的劍随他靈活的手腕舞動，動作快到仿佛只是一道殘影。

安助理不由咋舌，“還真學過。”

初冬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尾，路銘欣賞的點頭。

路導雖然點頭了，可依舊沒有用初冬做十八的替身，身形不像就是不像。

副導見初冬情緒不高，出聲說道：“她不用你不是你不行，主要是你倆身形不像，跟你是男是女關系也不大，其實你要是再胖個十來斤，再高點，就用你了。”

初冬把劍還給副導，絲毫沒被安慰到，滿心想的都是殿下還是不願意要他。

初冬準備離開的時候，副導追了過來，喊他，“哎等等，路導讓我問你要個聯系方式，說以後男主要替身的時候可以優先考慮你。”

“考慮我？”初冬一怔，眼底黯淡的光又慢慢點亮。

“對，”副導點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加個微信吧。”

初冬愣怔的看着她把手機遞到他面前。副導把二維碼界面打開，說道：“你掃我吧。”

初冬嘴巴動了動，從懷裏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遲疑的問道：“怎…怎麽掃？”

副導看着他的老年機，面無表情的沉默了一瞬，收回手機改口道：“還是留個電話吧。”

《冒牌君後》這邊剛把男主的戲拍完，接下來需要替身上場。副導演喊道：“林初冬？”

笑笑聽見動靜跑過來，問道：“怎麽了？”

副導演沒好氣的說道：“他人又跑哪兒去了？”

“那邊。”導演眼睛尖，一眼掃見正跟《寵夫》劇組副導交換聯系方式的初冬，摸着下巴咋舌道：“咱們一心想紅的小龍套還學會軋戲了。”

這是此地不給露臉的機會，那他就去別處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