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修錯)

慶歷六年冬,開封早早飄了初雪。一輛牛車辘辘地跨過護城河,駛向南熏門。守城的衛兵身穿甲衣挺立在雪中,哪怕風雪積在肩膀也不曾擡手去掃。負責核檢的衛兵有條不紊地查看着進城者的“身份證”,一個一個地給他們做安檢。

牛車之中坐着三個人,一個是一身文氣的文士,一個是挽着婦人發髻的年輕婦人;最後一個,是個年方三四歲的男孩。他頭發沒有像一般小孩一樣剃得剩下一小撮,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看着乖巧得很。

這一家人是從揚州任滿回來的,文士名叫王安石,這三年都在揚州任簽書淮南判官,幹的活兒大概就是揚州市政府辦公廳秘書,對于剛剛考上國家公務員的官場新人來說很不錯的職位了。可惜的是王安石和領導韓琦不太對付,這三年幹得很不得勁。

這三四歲的小童自然是王雱。王雱混混沌沌地長到能開口說話,從零開始學習大宋官話。他随着王安石在揚州長大,年紀又小,身邊沒什麽參照物,只能摸索着學習,免得一不小心表現得太超前被人當妖怪燒了。

王雱的小心謹慎一度讓母親吳氏擔心不已,覺得自己生了個傻兒子,說話比別人慢、比別人少,走路也比別人慢,不愛哭也不愛鬧,每天就自己坐着發呆(王雱偶爾偷偷攤開書認字,看起來就像發呆)。

別人生了傻兒子,那肯定是哭天搶地、以淚洗臉,吳氏偏不。吳氏因着王雱的“發育遲緩”憂心了一段時間,便想開了,可着勁疼王雱,把他當眼珠子愛護!

吳氏性格爽利又潑辣,護起犢子來連王安石都敢撓,王雱在她的翼護下活得快快活活,沒人能欺負到他頭上去。

王雱還帶着上一世的記憶。上一世他從小聰明,父母對他寄予厚望,因此要求格外高、管束格外嚴格。他所有的時間都必須花在學習上,但凡考試丢了一分就得挨上一星期的罵。

王雱享受過吳氏全方位的愛護之後,聰明地怎麽當個幸福的“傻子”,王安石要給他開蒙,他乖乖跟着學,不過學了十分他只表現出一分。聰明才智什麽的,夠用就好,表現那麽突出幹嘛?

反正王雱在知道自己老爹叫王安石之後,他就打定主意好好享受人生。王安石是誰?未來大佬啊!他不是學歷史的,對王安石不太了解,只知道一件事:他爹以後是要當宰相的!

這代表着什麽?這代表着他以後可以當全大宋最牛逼的二代,老爹是朝廷第一大佬的那種。既然未來無憂,王雱前世一心撲在專業上的沖勁全沒了。背靠大樹好乘涼!

比起在這個大宋朝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王雱更傾向于吃喝玩樂享受生活。

這回跟着他爹進京,王雱還有一件事想弄清楚:司馬琰是不是也和他一樣來到了這邊?如果是的話,司馬琰投生在哪裏?

想到古代社會對女人的不友好,王雱免不了替司馬琰惋惜。要是生在大戶人家還好,生在窮人家可就慘了,什麽條件都差。

不過司馬這個姓氏讓王雱想到一個人:司馬光。

司馬光,他老爹的未來政敵,死磕到底的那種。他們的主張完全相反,脾氣卻一樣擰,一個被人稱為拗相公,一個被蘇東坡大大罵成司馬牛,瞧瞧,一看就是不可調和的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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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個時期司馬光和他爹應該還沒有成為敵人。王雱不知道這個時代有多少姓司馬的,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司馬光在不在京城,不過來都來了,總得去找找看碰碰運氣。萬一找到了呢?

王雱眼珠子溜溜轉。

牛車在城門停下,王雱邁着小短腿跳下車,跟着吳氏接受檢查。王雱這個年紀的小孩,只要收拾得齊整一些都玉雪可愛,王雱也不例外。王雱踩着雪跟在吳氏身邊排隊,前後的人免不了要和王安石誇上幾句:“令郎長得可真俊。”

王安石也才二十六歲,早早得了兒子哪有不稀罕的?他假意謙虛:“三四歲的小孩,哪裏看得出俊不俊?”

王安石雖有些不修邊幅,身材卻俊拔如松,英挺過人。他的臉瞧着黑了些,但五官端端正正,自帶幾分清直之相,任誰看了都會誇他一本人才。

前前後後的人繞着王雱說了一會話,終于輪到他們進城。吳氏接受完檢查,本該輪到王安石了,王雱卻跳上前,舉起雙手一副“你檢查吧我保證什麽危險的東西都沒帶”的正經樣兒。

負責檢查的衛兵都被他逗笑了。小娃兒确實也該檢查,以前就有過把東西藏在小孩身上試圖蒙混過關帶進城的家夥。衛兵把王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表示完全沒問題,态度極好地讓王雱趕緊回他娘旁邊去。

王安石接受完檢查,帶着妻兒去找住的地方。

作為進京等待新職務的官員,他們可以用非常低廉的價格租到官府出資建成的“公租房”。大部分公租房位于國子監附近,帶上身份文書去租住非常方便,完全可以拎包住入。

王安石一家三口看完房子,去做好租住登記。按租金分,房子有三等。王安石剛入仕幾年,母親是父親的續弦,父親則早些年就不在了,家中給不了多少支持,囊中羞澀、官職又不算特別高,只好挑那最差一等的房子。

這房子特別小,沒院子,只用箱籠隔出一間房,和後世出租的單間差不多。王雱一路上只偶爾能靠着嘴甜臉可愛讨點水擦臉洗澡,早覺得自己身上臭臭的,一擱下行李便央着王安石:“去洗澡!”

王安石是最不愛去洗澡的,尤其是這大冷的天,脫了衣服多冷。他硬梆梆地說:“不去,別胡鬧。”

王雱見王安石一臉拒絕,改弦更張找上吳氏,不要臉地撒嬌賣萌搖她胳膊:“娘,去洗澡。”

吳氏什麽都好,就是無條件寵溺兒子。她拉着王安石說:“也不差這幾個錢,就帶他去吧!雱兒他最愛幹淨,身上髒他晚上睡不舒坦。”

“對!”王雱直點頭,“還會長虱子!”

說起虱子,那真是王雱的噩夢。他前兩年和王安石他們睡一塊,雖則沒完全想起前世的事兒,卻也比別家小孩早熟許多。有天早上他睜開眼,猛地看到只吃得鼓鼓囊囊的虱子在枕頭上爬啊爬,馬上要爬到他這邊來了!

哇,虱子!王雱小時候雖然天天被逼着學習,可生活條件從來沒差過,他就沒見過虱子!

虱子的源頭,是他爹。

他爹最不愛洗澡。有一回他娘看他爹臉色黑黑的,很不好看,怕他爹熬夜看書熬出病來,就暗暗叫來鄰居大夫給他爹看了看。鄰居大夫看過之後,搖頭說:“沒病,臉色黑是因為沒洗臉,污垢積太多了。”

王雱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條件差,不能天天洗澡,王雱也忍了,可他爹連臉都不洗,他能說什麽?王雱是不能忍的,從能走路、長牙齒開始,就堅持每天早上起來刷牙洗臉,還一臉兇狠地拉上他爹一起——當然,他爹會聽是因為他兇狠得夠兇還是兇狠得太萌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哪天他爹不洗臉,他就啪叽一聲,一大早把浸了冷水的毛巾往他爹臉上蓋去,硬生生把他爹冷醒。

這會兒王安石見妻兒主意已決,還想再掙紮一下:“那你們去吧,我在家看看書就好。”

“不行,”王雱堅決不同意,小臉嚴肅得很,“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去女澡堂。”

王安石無奈,只能帶上錢攜妻女兒出門。汴京繁華得很,澡堂子也不少,王安石一家三口帶着換洗衣物出門,沒走出多遠便看到一處門口挂着壺的店家。

這就是宋朝的“洗浴中心”标志了,王雱抱着自己那套小衣服跑進去,先問了價錢。汴京是首都,首都物價高,他們在揚州時三五文可以洗一次,這兒要十文錢,不過店家說會給配胰子,也就是肥皂的原型,擦身洗頭都能用。

王雱見王安石聽到價格後想走,趕緊和店家砍起價來,什麽我看另一家比較便宜,什麽一家三口都來洗能不能便宜點。王雱人還沒有前頭的櫃子高,只能踮起腳趴在那兒和店家商量:“打個五折六折什麽的呗!”

店家奇了:“什麽叫五折六折?”

“就是折個價,”王雱眼睛亮亮的,可萌了。他賣力地給店家舉例子,“比如十文錢的五折就是五文!”

“喲,這麽小就會算數了,這說法也挺新鮮。”店家說,“那你給我算算,一家三口算你們五折是多少錢?”

“算出來你給我們打五折嗎?”王雱锲而不舍地砍價。

“行啊,你算。”店家年紀和王安石差不多,家中也有這年紀的兒子,因而對機靈可愛的王雱很是喜歡。

“十五文!”王雱直接報數。他報完就轉身催促王安石,“爹,給錢給錢!”

店家更覺稀奇了,這小孩全程是自己問的價,此前應該是不知道價錢的。這麽小的娃娃,算起數來居然這麽快!店家接過王安石遞來的十五文錢,朝王安石誇道:“令郎可真是聰明伶俐。”

王安石原本舍不得花錢來洗澡,聽店家誇了王雱後才心情舒暢起來。不過,他是不會表露出來滴~當爹的人要沉穩,沉穩!他家這小子,沒人誇就夠皮了,有人誇還不把尾巴翹上天去?于是王安石一臉不以為然地說:“他啊,頑劣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王小雱:我爹是大佬,雖然不洗澡!

王安石:我這兒子啊,除了學東西快了點,長得俊了點,做事機靈了點,根本沒哪兒是好的!

男主的名字雱念pang,女主的名字琰念yan,具體哪個音調自己喜歡就好,反正我也念不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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