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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洪大方得很, 直接盤下皇城之東最大的勾欄半個月——就是可以容納數千觀衆的那個。這處瓦舍鄰近大相國寺,過年前後最是熱鬧,租金可不便宜。
評委陣容也頗為強大, 非專業的有從“書香會”挑選出來的死忠“書香客”數位, 個個都是土豪;專業的則有方洪手底下的幾個“專職編輯”, 個個都把《秦樓三美》讀得老熟。
本來王雱還想多忽悠幾個人過來, 結果司馬琰給他念律法,說這年代當官的人可以大家在公務場合一起嗨皮嗨皮, 但不能私底下招妓淫樂,違者得杖八十!
王雱屈指一算,自己還真不認識幾個不當官的人,只能勉強接受這樣的評委陣容。
三美海選如期開始,這段時間青樓中精通化妝的“退休女伎”都忙得腳不沾地, 幫忙按照書中描述給參選者設計妝容。
海選現場十分熱鬧, 王雱自己還小,不管吳氏還是王安石都不會帶他去,他沒法子, 只能派曹立去瞧瞧,讓曹立給自己說道說道。
曹立不喜熱鬧, 但還是照搬。他有獨特的觀察視角, 回來後給王雱彙報:“人很多,一大早就有幾百閑漢等在那等着看‘三美’, 臨近中午時人更多了, 後排的人得墊着腳伸着脖子往前看。”頓了頓, 曹立又給王雱介紹女伎們的情況。
這些女伎們個個都化着精致的妝容、穿着貼合“三美”角色的衣裳,有的是少女時期的“三美”,有些是年長些的“三美”。曹立告訴王雱,有的人的妝濃得很,能把耳朵邊的痦子都擋住;有的人嫌棄自己胸太小,往胸口塞了東西;有的人覺得自己太矮,特意把鞋底做高了;有的人不喜歡自己的眉型,把眉毛剃光光畫了上去。
王雱起初還聽得興致勃勃,聽到後面就萎了。有他這麽評價美人的嗎?看人要看優點!
人家辛辛苦苦化好妝,你就給人家這樣的評價?!什麽叫長了痦子、眉毛不好、胸太小、人太矮!
王雱語重心長地教育曹立:“曹立,你這樣是娶不到媳婦兒的。”
曹立有些疑惑地看向王雱,不明白自己照實彙報有什麽不對。
王雱打發曹立回蒙學去,自己溜達去司馬琰家找司馬琰分享這事兒。王雱唉聲嘆氣:“像曹立的這樣的,以後可咋讨老婆。”
司馬琰無語:“你才多大?還關心別人能不能讨到老婆!”對這“三美海選”的主意,司馬琰倒沒太大排斥,雖然她和王雱都沒法出去見識見識這年頭的“女明星”們,但是聽別人聊聊過過耳瘾也不錯。
王雱拉着司馬琰去琴前說話:“我最近得了本新琴譜,你來聽聽看好不好,好的話我給範爺爺寄去。”哪怕他爹當了京官,王雱和範仲淹的聯系也沒中斷。
今年兩浙路天災貧乏,到處鬧饑荒,範仲淹想了個法子:以工代赈。意思是朝廷不直接赈濟災民,而是掏錢搞基建,雇傭災民來做工。這樣一來等同于花同樣的錢,卻既穩住了災民的心,又能搞好杭州的基建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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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覺得大佬們的思路實在太牛逼了,他這小菜雞也就配當個天天吃喝玩樂的小纨绔。
對于王雱借着自己年紀小不要臉抱大腿這件事,司馬琰沒法做出任何評價。她耳朵不如王雱靈,不過好歹也是從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過來的,基本的品鑒能力不算差。
王雱坐下一曲一曲地給她彈,司馬琰一曲一曲地和他讨論适合還是不适合,不知不覺便彈到了司馬光下衙回家。
司馬光還沒進門就聽到自家院子裏傳出的琴聲,推門一看,王雱坐在院子裏彈琴,司馬琰在一旁聽着。一曲終了,司馬琰給王雱說了什麽,王雱拿起琴譜在上面寫寫畫畫做标記。
兩個小孩一樣年紀,坐在一起瞧着也一般大小,看着就是兩小無猜的竹馬青梅。
司馬光輕咳一聲,引得司馬琰與王雱都擡頭看向他。司馬琰和王雱齊齊起身朝司馬光問好。
司馬光問:“在做什麽?”
王雱如實相告。
聽到王雱說要寄琴譜給範仲淹,司馬光有些沉默。
王雱何等敏銳,一下子察覺了司馬光的靜默。王雱馬上問:“是不是範爺爺出什麽事了?”
“朝堂中的事,你不必管。”司馬光嘆息。
王雱哪能不管,麻溜地跟着司馬光進屋,等司馬光坐下後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口裏還甜滋滋地奉承着,弄得司馬光無奈地罵道:“你這小子将來要是入了朝堂,一準進佞臣傳!”
王雱不僅不反省,反而還美滋滋:“佞臣傳那不都得當大官才有資格進,看來老師您很看好我!”
司馬光算是明白王安石為什麽對這兒子又愛又恨了,這要是他兒子,他也會天天想揍他。司馬光還是沒扛過王雱的拍馬招數,把範仲淹的事給王雱講了:哪怕範仲淹已經被調到外地去,有的人還是覺得範仲淹離京城太近了,尤其是範仲淹在鄧州、杭州兩地任職時都聲名大噪,那些人的奏疏更是上個不停。
現在,上面扛不住下旨要把範仲淹調到青州去。
青州這地方,在輿圖上看起來倒是比杭州近,只是路不好走,經濟也不如杭州好,算是落後地區——哦不,欠發達地區。從好的地方平調到差的地方,可以說是貶谪了。
王雱聽了安靜下來。
國家財政扛不住,最着急的肯定是皇帝。皇帝想要推行新政,手裏需要有刀,範仲淹是被挑中的那把刀,鋒利而又銳氣。
背後一起執行的,其實還有整個宰執班子:晏殊、韓琦、富弼等等。這些人現在都在外面按部就班地歷練着,只要能做出成績,他們都會再次被重用。
可是作為主持者、作為出頭鳥,範仲淹無疑是反對者們的集火對象。只要他稍有重新被重用的跡象,馬上會被反對者們集火攻讦!
皇帝對這把刀,到底是愛重還是利用?
王雱不知道。他沒見過當今皇帝,對歷史上用“仁”之一字還評價的仁宗沒有太直觀的印象。
他只知道許多年後他爹王安石會成為另一把刀。範仲淹如今的遭遇,讓他看到了他爹的未來。
王雱頓了頓,起身對司馬光說:“我先回去了。”
司馬光嘆氣:“回去吧。”小孩子的感情是最純粹的,愛憎分明,喜歡的人遇到了好事他會跟着高興,遇到了不好的事他會跟着難過。
王雱跑回家,卻在家中見到了範仲淹的兒子範純禮。當初範仲淹支持胡瑗在太學搞改革,把自己的兒子也放到太學念書去了。今年範純禮年方十九,依然在太學讀書,算是“考試教育”教出來的第一批人。
範純禮顯然也聽說了範仲淹調任青州的事,他把範仲淹寄給王雱的信帶了過來,眼睛隐約有些發紅。
王雱跟範仲淹學琴,算起來也算是範仲淹的半個學生,他向來最會攀關系,每回見面便“師兄師兄”地喊。這回見範純禮眼眶泛紅,王雱心裏也覺難過,和往常一樣喊了聲“師兄”。
王雱回來了,範純禮也就把來意說了出來:“我這次是來和阿雱你辭行的,父親要啓程去青州了,我不放心。讀書麽,有心的話在哪裏讀都一樣。”雖然他父親身邊有繼母跟着,可繼母所出的弟弟比王雱還小幾歲,正是最鬧騰的年紀,範純禮決定跟着一同到青州去。
王雱沒攔着,他回憶着青州在輿圖上的位置,那地方是未來的山東,入冬之後大雪紛飛,冷得很。王雱對範純禮道:“師兄你什麽時候出發?到時我給你送行,順便給你些東西帶給師父。”
範純禮想要推拒,對上王雱堅定的目光之後卻把話咽了回去。多些行李就多些行李吧,誰叫這是他父親最喜歡的小孩兒。
接下來幾天,王雱時而跑司馬琰家和司馬琰讨些禦寒湯藥的方子,時而領着曹立出去各個酒樓溜達、拉住報菜名的小二讓他報些魯菜菜名來聽聽,時而跑去拜訪人家山東籍的大小官員和人家聊那邊的風土人情。
更多的則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寫寫畫畫。
王安石有些納罕,想瞧瞧他在忙活什麽,王雱卻藏着不讓他看。到範純禮出發那天,王安石親自領着王雱去給範純禮送行。
範純禮受寵若驚。
王雱把準備了好些天的冊子交給範純禮。
範純禮本以為王雱是要他稍些什物,不想居然是這麽一本小冊子。他和王安石一樣好奇裏頭寫的是什麽,不由問:“這是什麽?我可以翻開看看嗎?”
王雱還沒回答,王安石已經鎮定地接話:“沒事,看看吧。”
王雱:“……”
這是還不死心哪!
當着別人的面,王雱哪能下王安石面子,只能說:“當然可以。”
王安石瞅了他一眼,意思是“不是一直藏着不讓看嗎”。
王雱哼哼兩聲,不理他。
範純禮打開一看,第一頁居然是京東東路的輿圖,青州是京東東路的一個州,王雱把它用紅點标注出來了。接下來好幾頁是青州各地的風土人情還有附近州縣值得游玩的地方、值得品嘗的美味,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王雱建議範仲淹多邀請些朋友去吃吃喝喝玩玩,然後興致來了作幾首好詩到處傳唱。這樣一來,一個旅游勝地又打造成功啦!至于其他的,王雱就沒指手畫腳了,範仲淹肯定比他懂。
最後一部分,是給範仲淹自個兒用的。那邊天氣冷,範仲淹又上了年紀,受不得寒,王雱給範仲淹畫了個盤炕流程,讓範仲淹一到那邊一定要盤個炕,不管嚴冬時節還是春寒料峭都用得着。要是非得冒着天寒地凍的天出門,一定得用些禦寒湯藥,還要用外用的藥酒擦擦腰擦擦腿,可別把自己給凍壞了。
這洋洋灑灑的一通叮囑,看得範純禮眼眶又開始發熱。範純禮對王雱說:“多謝師弟了。”
王雱繃着小臉,一副小大人模樣:“師兄路上可要小心。”
範純禮見他這做派,心中的酸澀散了大半,臉龐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行,我會小心的,一定毫發無損地把你這冊子帶給父親。”
王雱和王安石站在冬日的冷風中看着範純禮走遠。
直至再也見不着範純禮的身影,王安石才呵出一口白氣,牽起王雱的手說:“走吧,回去了。”
王雱“嗯”地一聲,和王安石一步一腳印踏踏實實地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後,王安石忽然問:“要是我也去青州了,你願意跟着去嗎?”
王雱仰頭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也看着他。
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掩蓋了他們方才留下的足印。許多人的一生都是如此,生便生,死便死,不曾犯過什麽錯,不曾做過什麽重要決定,不曾為什麽東西掙紮徘徊,所過之處毫無痕跡。可有的人注定會走最難的路、做最難的事,即便莽莽歷史長河中落了再多的雪,也無法真正掩蓋他們所做的一切。
“當然了。”王雱嘟囔,“我才七歲,不跟着去能怎麽辦?上回您還說父母在不置私産呢,我肯定不能自己弄個房子住京城啊!”
王安石:“……”
行吧,自己生的,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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