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深夜驚險故人去
一隊黑衣衛趁着黃昏快馬而去,沿途稀疏的百姓目送這些策馬遠去的人。
“世子,番将軍突然把明真先生提到刑部死牢。”葉夜踏着夜色入了內院,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葉景行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蕩出一點水來。
“怎麽了?”一旁的舒雲宜警惕地趴過去問着,眼睛盯着葉景行不放。
“番将軍帶走了明真先生。”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舒雲宜的肩膀。
“別急。”
舒雲宜手指不由顫動起來,臉色難看。
“葉夜已經讓人盯着了,我們有兩手準備,實在不行還有其他辦法。”
“什麽辦法?”她滿眼希冀地看着葉景行。
“劫獄。”
舒雲宜睜大眼睛。
“我們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東宮出面放人,再退一步是逼迫官家放人,最後便是自己救人。”
葉景行神情平靜,态度自然,絲毫沒有一絲敬畏之心。
舒雲宜愣愣地看着他。
“你在這裏坐着,我去去就回。”他拍了拍舒雲宜的腦袋起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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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舒雲宜拽着他的衣袖,惶惶地問道。
葉景行笑了笑:“去做最壞的打算。”
“我和你一起去。”她倉皇不安地說着。
葉景行低下頭注視着她,墨色眼珠沉默而溫柔。
“若是成功了,我讓人來找你。”
他他把腰間的一杆青竹放到她手中,笑着撫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自小就喜歡竹笛,放你這邊,我自會來取。”
舒雲宜捏着那根青竹,欲言又止,可最後還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逐漸黑暗的黃昏中遠去。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誰也不知道這條漫無邊際的黑色走廊到底能不能看到光。
“三娘子,怎麽在這麽黑的地方站着啊,要點燈了呢。”張嬸帶着幾個人提着燈籠笑說道。
舒雲宜倏地回神,盯着她手中的那盞燈。
“怎麽了?”張嬸提着燈籠疑惑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忍下莫名湧出的淚意:“都挂起來,讓黑夜來得晚一點。”
“哎哎。”張嬸一見她紅了眼,哪有什麽不答應的,立馬應了下來,找了更多的人開始挂燈籠。
不一會兒,整個玄明堂挂滿燈籠,亮如白晝。
舒雲宜坐在石凳上,頭上明亮的燈籠,眼前是耀眼的光亮。
她捏着那根青竹,一顆心在黑暗中沉默。
“我,我看到溫家的紅衣衛入宮了。”玄子苓探出腦袋,猶猶豫豫地說道。
舒雲宜擡眉,看着他。
“是老師出事了嗎?”他惴惴不安地問道。
他身後站着玄明堂不少人,就連一直在床上休息的水淼都被啞叔抱着,擔憂地看着她。
舒雲宜看着衆人擔憂的目光,突然笑了笑:“不會有事的。”
葉景行坐在刑部門口的茶棚外,葉夜抱劍站在他身後。
巡夜的巡城軍遠遠看到他們,都假裝沒看見地繞過他們。
今天夜色黑得快,街道卻都還是人。
黑衣衛,紅衣衛,世子親衛,穆蘭街家家戶戶都有人員走動,長燈不歇,剛才太傅的馬車竟然朝着皇宮而去。
風聲鶴唳的夜晚,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世子,太傅的馬車現在去了皇宮。”
“太傅醒了。”葉景行擡頭,驚訝地問道。
纣恩在黑暗中快馬而來:“不知,但是馬車确實從江府出來。”
“黑衣衛跟着嗎?”
“跟着,戴鎮親自領隊。”
“陰陽先生呢?”
“不知。”
葉景行沉吟片刻:“不用盯着,若真是太傅事情還未這麽糟糕。”
“世子,人備好了。”有人單膝跪在地上。
他身後壓着一人,細細看去容貌竟和明真先生有幾分相似。
“我們的人已經打通好關系了,只是今日守門的将軍是魏萊,八面城門都是他們的人。”葉夜憂慮地說道。
“不急,先把人帶出來,燈下黑未必知道。”葉景行注視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刑部,眯了眯眼。
“地圖呢?”他問。
葉夜從懷中掏出一張輿圖。
“刑部大牢在這裏,由黑衣衛親自守護,我們的人若是要進去,只有趁着交接班的半炷香的時間。”葉夜指着右上角的位置說道。
“我們已經買通這裏的人,倒是會給我們打掩護。”
他說完,突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葉景行,低聲說道:“我們光明正大堵在這裏,只怕會留下話柄,給王爺惹麻煩。”
葉景行看着輿圖,頭也不擡地冷靜說道:“就是要惹出麻煩,我入京多日,官家一直不召我入宮,談和一事又被擱置。”
他冷笑一聲:“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的地步,不得不宣的地步。”
葉夜張了張嘴,沒說話。
“王來招是太傅摯友,官家卻對他積怨已久,趁着太傅重病下狠手,我們不過是做個好心人,替太傅保護一下朋友而已。”
他指了指大牢的位置:“這把火別忘記了。”
葉夜點頭應下。
一行人在日暮時分的昏暗中沉默,明明涼棚內人數衆多,卻偏偏安靜到連蟲鳴鳥叫地消失在這片黑暗中。
随着時間流逝,天色逐漸黑暗,烏雲蔽日,刑部面前的燈逐漸明亮清晰起來。
纣恩帶着那個容貌相似的人幾個起落,順利躲過所有人的視線,進入刑部。
直到夜深,刑部大門在寂靜中突然發出嘈雜聲,緊接着東北角冒出沖天火光。
原本寂靜的大街瞬間熱鬧起來。
軍巡鋪的人推着救火用具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世子。”黑暗中,纣恩帶着一個老人出現在涼棚內。
王來招憔悴了許多,一張臉瘦到脫形。
“先生上馬。”
葉景行起身,把人扶上馬車,緊接着自己也上了馬車,借着黑暗的掩護,向着東城門走去。
“去哪?”王來招聲音沙啞。
“送先生遠離京都。”
“遠離京都又如何,活在世上的人不再是王來招。”他閉眼虛弱地說着。
葉景行看着他,目光沉靜:“一個名字而已,虛名種種,人活着才是現實的。”
“不畏義死,不榮幸生。”他淡淡反駁着,消瘦的肩頸靠在車壁上,好似一株枯死的紫竹。
“先生高義,可又把三娘子放在何處。”葉景行平靜說道,“所有人都要因為先生不明所以的高義而痛苦,先生偉大,留下的卻是一地心碎。”
王來招臉色一僵。
“雲宜。”他輕聲喊道。
“我把人接到十裏亭裏。”葉景行移開視線,“若是今日能平安出城,你們尚有相見的時機。”
王來招睜着眼,看着車簾上一閃而過的光影,目光深沉。
“我給雲宜的錦囊你們看了嗎?”在黑暗中,他輕聲問道。
葉景行一臉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看了,這才抓住黃羌,不然他們也不會選擇在今夜動手。”
“若是我不曾見到雲宜,你便跟她說去水意村找一對夫妻。”
“找誰?為什麽找他們?”葉景行皺眉,突然想起那張突兀的庚帖。
王來招閉上眼沉默,不再說話。
“何人深夜走動。”馬車突然停住,守城的士兵高聲呵斥道。
“劍南道世子,出城辦事。”葉夜亮起令牌,冷聲說道。
“太子有令,沒有他的手令,誰也無法出城。”
一行士兵沖了出來包圍住馬車。
“放肆,我們提太傅辦事,爾等耽誤得起。”葉夜掏出江府令牌,放在衆人面前。
守城的将士有些猶豫。
“太傅還在昏迷,怎麽勞煩世子大駕。”魏萊從遠處策馬而來,一臉仇恨地盯着馬車。
“給我搜!”
黑衣衛長/槍出手,把所有人都控制住。
葉景行的聲音隔着門簾懶懶響起:“魏将軍好大的威風,太傅的事情也敢耽誤。”
“哪有什麽太傅的事情。”他冷笑,雙拳緊握,驅馬來到馬車前,“劫持逃犯可是大罪。”
他的手抓住門簾,以此同時,葉夜的手按在劍柄上。
“且慢。”
葉景行挑了挑眉。
黑暗中,第三批人踏夜而來。
“溫郎君。”魏萊皺眉,緊接着又看到一輛馬車。
是江家的馬車。
他眼皮子一跳。
“太傅勞煩世子出城采買藥物,不曾想驚動魏江軍,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真是失禮。”
馬車內傳來柴叔慢吞吞的聲音。
“柴公。”魏萊下馬,拱手示意。
“開城門吧。”
“我同世子一道出城。”
柴叔掀開簾子露出一張衰老的臉。
魏萊站在原處,臉色青白交加。
“魏将軍,開門吧。”
溫如徐低聲說道。
“太傅醒了。”
魏萊臉色微變,咬了咬牙,揮手示意。
巨大的城門發出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
一行人順着夜色,向着城外小道走去。
十裏亭是個小涼亭,位于高高聳立的接風崗之上。
晚風習習,帶着夏風,莫名多了一絲涼意。
“這是我的人,會安排先生下江南。”葉景行把人扶下馬車,披上披風,細心說道。
“三娘子還未來,先生不妨再等等。”他看着遠處的夜色,皺了皺眉。
王來招攏了攏披風,看着被黑暗籠罩着的京都,在群山中若隐若現,長嘆一聲。
“不必了,今生師徒已盡,何須平添煩惱。”他的時間落在後面的馬車上。
“叫她好好學醫,不可懈怠。”
馬車緊緊地站在黑暗中。
“這是我與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王來招看着它,像是能透過那層車簾看到裏面的人。
“你若是護不住舒雲宜,你會後悔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家馬車,果斷回頭上了去往江南的馬車。
“走吧。”
夜風中傳來他冷淡的聲音。
車夫看了葉景行一眼。
葉景行抿了抿唇:“先生見一下三娘子吧。”
馬車內,王來招冷漠說道:“雲宜心軟,見了我只怕越發難以收拾,走!”
他說得堅定,葉景行長嘆一口氣,只好點了點頭。
馬夫就見他點了點頭,利索地甩了馬鞭。
衆人目送青布馬車逐漸走遠。
沒多久,山道上傳來一陣焦急的馬蹄聲。
“老師呢。”她神色匆匆,提着裙擺,着急地掀開車簾問道。
“老師在哪。”她看向葉景行。
葉景行看着她,放緩口氣:“走了,先生叫你好好學醫,不可懈怠。”
舒雲宜失魂落魄地站在馬車邊上,茫然地看着他。
一雙淺色流離的眼珠倒映着夜色,盛滿了淚水,盈盈不堪一落。
夜風微涼,她發出一聲抽泣聲。
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老師了。
“回去吧。”葉景行伸手借着微弱的月光,捋了捋她的碎發。
舒雲宜哽咽着上了馬車。
葉景行對着溫如徐和江府馬車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經過停靠在路邊的江府馬車時,車簾微微晃動,露出舒雲宜半低着頭,沉默流淚的側臉。
鼻尖通紅,眼角含淚,柔軟又堅定的模樣。
一直不動的江家馬車突然動了起來,門簾被人掀開,裏面踉踉跄跄地跑出一人。
馬車內竟然是江太傅江軒。
他朝着早已遠去的馬車喘息着跑了幾步。
溫如徐連忙下馬把人扶住。
“太傅說什麽?”他微微側首問道。
他聽到太傅口中不停地念着兩個字。
江軒沒有說話,只是盯着那輛馬車,一張臉毫無血色。
柴叔也緊跟着下了馬車,着急地扶住臉色慘白的太傅。
“不是她,不是她。”柴叔牢牢把住他的手臂,“郎君回去休息吧。”
他摸着太傅滾燙的手心,哽咽地勸着。
太傅一醒便堅持入宮面聖,之後忍着高燒來送王來招最後一層。
“老師,是朕錯了,老師回去吧。”
馬車後傳來一個哀求聲。
溫如徐心中一驚,跪在地上。
小小的涼亭跪了一地的人。
江軒依舊望着那輛馬車,眼底的光亮逐漸消失不見。
他緩緩閉上眼,靠在柴叔身上,好似枯敗消瘦的老樹,不堪一擊。
“官家慎言。”
他一字一字,緩慢卻又清晰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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