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朕在你面前特別想當暴君

本縣出了個皇後, 羅陽縣早已炸了鍋,雖然這幾日衙門官差說了,城裏人不準出去, 外頭人不準進來, 但是羅陽縣的百姓們一點也不覺得無聊,街頭巷尾傳言的都是皇後的奇聞異事,大家都津津樂道。

這邊有個賣燒餅的吆喝:“皇後娘娘吃過俺的燒餅哩。”

另一邊就有一個大姐驕傲道:“我賣給過皇後娘娘一匹好料子呢。”

人群頓時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得打聽:“皇後娘娘是不是長得比天上的仙女還好看。”

“那可不,娘娘長得真是花容月貌。”大姐壓低了聲音:“要不然咋能被那不長眼的小衙內看上,觸了黴頭。”

百姓們都會意了,之前高衙內白日調戲良家婦女,當天夜裏暴斃的事情也傳的沸沸揚揚,一個老太太品味了一番, 咂咂嘴道:“如此說來, 這位皇後娘娘果然是上天庇佑之人啊。”

出來的陣仗已經夠大了, 葉秋彤怕去縣城又要勞民傷財, 便提出不去羅陽縣了,直接去葉家圩子。

狄揚同意了。

因為農家院落過于簡陋,欽差們提前在葉家圩子祠堂前的空地上搭了幾個華麗的帳篷供帝後休息。

一路風塵, 到了以後狄揚抓起茶壺猛喝水,葉秋彤端着茶碗抿嘴笑, 她忽然想起夏天的傍晚,大黑在村外那條小河裏喝水玩水的情景。

羅陽的高縣令戰戰兢兢過來觐見。

狄揚道:“你兒子雖然不是東西,但他已經死了。你為官尚算的上勤勉,潘孟二女密謀殺人之事也查的不錯,過往種種,朕就不追究了。”

高縣令感激涕零地謝恩出去, 帶着衙役安排葉家圩子的村民們來觐見皇帝。

帳篷的一面幕牆掀開,村民們已經整整齊齊地跪在了外面,在這些鄉野村夫心裏,京城的皇帝和天上的神仙其實是差不多的存在,都是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

但今天,他們見到皇帝了。

據說這個皇帝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殺人……

于是村民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像一群小鹌鹑,說不清是激動更多,還是害怕更多。

高縣令領着族長葉滿連父子來了:“禀告皇上,這是葉家圩子的族長兼保長葉滿連。”

葉滿連緊張地連話都不會說了,拉着兒子跪在地上搗蒜般磕頭:“草,草草、草……”

葉秋彤皺起了眉頭重重“嗯”了一聲,葉滿連“草”了半天,她都要以為他打算問候狄揚的母親了。

“草民葉滿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葉滿連總算被葉秋彤吓得嘴唇利索了。

他擦擦額頭的冷汗,又結結巴巴介紹身邊的葉堂彥:“這是草草、草民的……”

狄揚終于聽不下去了:“朕知道,他叫燕兒,論輩分還是朕的大孫子。”

葉堂彥騰得紅了臉。

葉秋彤忍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看見她笑,狄揚也笑着打趣:“說起來朕得謝謝葉玉山大兄弟,有個輩分高的皇後真好,瞧瞧,朕一下子就兒孫滿堂了。”

看見皇帝如此和善,村民們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對啊,論起來他們都是皇後的窮親戚呢。

葉秋彤卻驚訝地看了狄揚一眼。

她曾是葉玉山的童養媳,嫁給他沖喜之後守寡了。

她知道狄揚一定會知道這些事情,既然是他要娶她,那他必然是不在意這些事的,但不在意是一回事,他身為一朝皇帝,當着衆人的面提起皇後的前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揚也在含笑看着她,揚聲道:“朕與皇後伉俪情深,自然也将她的先夫一家視作親人,朕會給葉金來一家三口重新修葺陵墓,并請高僧超度,願他們早登極樂世界。”

他說話的時候口氣很平靜,一字一頓緩緩道來,仿佛怕村民們聽不清似的。

此言一出,衆人都一臉錯愕,皇上竟然對皇後是二嫁女之事毫無芥蒂嗎?

葉秋彤低聲道:“皇上這是要做什麽?”

狄揚看着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堅定道:“你是朕的皇後,你在朕心裏是最光明磊落的人,朕不會讓你有任何不能提的往事,不能面對的人,朕要你永遠都坦坦蕩蕩。”

葉秋彤忽然眼眶發熱,偏過頭不敢看他。

狄揚又想起一事,揮手叫葉滿連上前:“朕記得你們村還有個叫什麽驢的呢。”

被點名的葉長驢面如死灰地出來,他并不知道皇帝和大黑之間的關系,只以為是葉秋彤在皇帝面前說了他的壞話,拼命磕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是千古明君,皇後肚裏能撐船,別跟小的這蝼蟻一般的人計較吧。”

狄揚不鹹不淡道:“打住打住,朕在別人面前都想做個明君,唯獨見到你,朕特別想做暴君。”

葉秋彤也冷冷道:“你搞錯了,肚裏能撐船的是宰相,他今日沒來。”

葉長驢痛哭流涕:“皇上饒命、皇後饒命,饒命啊……”

鄉下堅硬的青石板地面并不十分光滑,他把腦袋磕得砰砰作響,血流了一臉,往日蠻橫無理的模樣全都不見了。

往日村裏被他欺負過的人家,都看得又是心驚,又是解氣。

狄揚盯着葉長驢那張狼狽而醜陋的嘴臉,砍頭之恨啊,他是個心胸狹窄的人,肯定要報。

“你這些年橫行霸道,欺壓鄉裏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朕未到。俗話說要走三六九,今兒初九,真是個上路的好日子。來人,拉出去打一百大板,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葉長驢被拉了出去,伴随着打板子的聲音,他開始鬼哭狼嚎,村民們聽得心驚肉跳。

打到五十大板的時候,劉松年來報,說人死了。

狄揚完全不以為意,依舊和善地跟村民們東拉西扯,似乎很随意地提了一句:“朕記得皇後落難之時,曾有不少鄉親慷慨相助。”

說這話的時候,狄揚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跪在角落裏的大滿媳婦身上掃。

葉秋彤不知道狄揚為何提起這件事,不過她當初以為大黑聽不懂人話,确實沒少對大黑哭訴,所以她的喜怒哀樂他都是知情的,便自然地接過話頭:“當初給爹爹治病的時候借了些錢,攏共借了十六家的,只來得及還上一家,這次回來,也是想把這些舊賬還清。”

狄揚等得便是這句,立刻朗聲道:“爾等聽見沒有,皇後還欠着十五家親戚的舊賬,為了感謝這些親家對皇後昔日的照顧,朕決定萬倍利息奉還!”

此話一出,那十幾家村民頓時喜極而泣,紛紛磕頭謝恩。

有那剛上私塾不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童子掰着指頭算了算,脆生生地說了出來:“萬倍奉還,借一兩就是還一萬兩,借十兩就是還十萬兩呀。”

村民們立刻倒抽了一口涼氣,都拿羨慕的眼神看過去。

只有大滿媳婦當即傻了眼,萬倍奉還啊,跟她無關啊,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麽飛了,簡直像剜了心頭肉,她直挺挺地暈過去了,躺在地上依舊心疼得直吐白沫,把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

葉秋彤這才反應過來狄揚這個小心眼兒在搞什麽鬼,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狄揚一眼。

打蛇打七寸,狄揚詭計得逞,得意地笑了。

狄揚今天來就是給葉秋彤撐腰的,出手甚是大方,到底也沒讓其他人空着手,家家戶戶都賞銀一百兩,村民們歡天喜地告退了,連喊“萬歲”的聲音都比開始的時候更脆了。

葉秋彤又回到自己當初住的小院子裏轉了一圈。狄揚陪着她一起,看着這個夢中的小院真實的出現在眼前,他摸摸板車又摸摸狗窩,心中十分感慨。

葉秋彤當時走的匆忙,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帶,進屋收拾了幾樣東西出來,有幾本通達書院的書冊,她命人還了回去。

還有狄大黑吵着要買的那塊衣料,看着上面兩個清晰的狗牙洞,葉秋彤心裏苦澀而又微甜,苦的是大黑死了,甜的是大黑還活在她身邊。

狄揚靠過來,把葉秋彤瘦削的肩膀攬入自己寬厚的胸膛上靠着,輕輕拍她的後背:“大黑是只忠犬,朕會讓人給它塑個銅像,擺在寶相寺裏日日受香火。”

狄揚發現葉秋彤手裏還拿着一塊雕花的碎木塊,他接過來:“這是什麽?”

葉秋彤擦了擦眼淚:“這是當初撞到我爹那輛馬車上掉下來的,想來是撞得太狠,所以馬車也破損了,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我一直留着這個,想着也許有一日能為我爹尋回個公道。”

狄揚舉起來端詳片刻,他覺得這木塊上的花紋好眼熟,依稀是見過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狄揚把木塊放回葉秋彤的小包袱裏:“把它帶回宮裏,此事朕會想辦法幫你查。”

葉秋彤心裏暖融融的,她真心實意地向狄揚福身道謝,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對她的好,她豈會感覺不到。

“朕才應該說謝謝才對。”狄揚一把扶起了葉秋彤,聲音中滿是克制不住的柔情:“以前一聽見別人說朕是暴君,朕就氣憤,朕不愛聽那些,朕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發怒、逃避,脾氣越來越差,越來越像個暴君了。可是你卻跟邱子石說,暴君沒什麽錯,昏君才可怕,只要是個心思正的人,狠一點有狠一點的好處。朕那天回來想了很多,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不說別的,就說你吧,你平時那麽潑辣,但是心眼卻好。朕又想,如果臣子不怕朕,朕即使有心做個明君,也沒人肯聽朕的話,所以暴君和明君并不沖突。從那日起,朕就想通了,做個暴君怎麽了,朕驕傲了麽?”

葉秋彤被狄揚叉腰的樣子逗樂了,失笑道:“其實皇上你可以試着雙标一點,面對一群大臣的時候嚴肅一點,但是單獨面對一個大臣的時候可以适當懷柔,讓他覺得自己在皇帝心裏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就會更加心甘情願為朝堂效力了。”

狄揚卻突然道:“那朕對別人都兇,唯獨對你溫柔,你知道你在朕心裏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嗎?”

他比葉秋彤高出一個頭,兩人距離近的時候,他需要低着頭看她。

這突如其來地一問讓葉秋彤愣住了,她仰着臉看他,無法回答。

狄揚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清澈明亮,睫毛纖長濃密,看着他的眼睛,就讓人忍不住聯想起矯健忠誠的駿馬。

被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凝視着,真的很難不心動。

狄揚的目光越來越燙,葉秋彤的臉越來越紅,心跳越來越快,最後,她無法直視他了,意亂情迷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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