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個惹不得的大夫

“皇兄,你怎麽樣了?”楚翊皺着眉,很想上前去看看,但她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老皇帝正目光晦澀的盯着她,于是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踏出那一步。

太子靠坐在床上,身上只穿了件杏黃色的中衣,被子蓋到了腰腹處。他的身上收拾得很幹淨,完全看不到一絲血跡,也看不出他是否受了傷,他的臉上還像往常一般帶着溫和的笑,只是聲音中似乎有了一點中氣不足:“皇兄沒事,別擔心。”

楚翊的目光在太子的身上掃了兩圈兒,終究是看不出什麽來,也不知是傷勢确實不嚴重,還是太子太過隐忍。她也不忍拂了太子的好意,便點了點頭道:“那便好。我已經請了褚醫官回去,請她外祖許澤進宮替皇兄你診治,聽說他的醫術很是不錯。”

許澤的大名确實響亮,他少時就因挽救了一場瘟疫而成名,之後游走四方,治好過不少疑難雜症,名聲也漸漸地傳達四方。十年前他的大名就已經傳到老皇帝耳裏了,太子久病這麽多年,對于這位名醫的大名自然也是聽過的。

楚翊對許澤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太子看起來卻是反應平平,他依舊笑着,笑容中有欣慰卻沒有激動:“好,等褚醫官将許大夫請來,就請他替我診治。”

看着太子的笑容,楚翊知道自己的好意他是全然感受到并且接受了,可他那樣的笑容卻也讓楚翊心驚——他似乎已經對許澤不抱希望了。

楚翊心裏有些煩躁,太子殿下的态度讓她有了一種無處着力的感覺,她暴躁得想上前一把掀開他的被子,好好查看一番他究竟傷到了什麽程度。可事實上她什麽也做不了,理智告訴她,她如果真敢那樣做,老皇帝一聲令下她就得被一群侍衛拿下,之後是下天牢或者回冷宮,都是可能的。

然而即便楚翊什麽也沒做,老皇帝還是開口趕人了:“太子今日受了驚吓,精神不濟,你也先回麟趾殿吧。等一會兒許澤來了,朕會讓他替太子診治的。”

楚翊知道,如果不是她拉了褚京墨來,說是要請許澤入宮,她或許連重華殿的大門都進不來。可是來了這一趟,除了知道太子暫時無礙之外,卻也什麽都沒有得到證實,老皇帝甚至都不提太子遇刺究竟有沒有受傷的事兒。

女帝陛下覺得很憋屈,她看了看老皇帝,又看了看太子,後者神色溫和卻也沒有要留她的意思。她緊抿了唇,理智的沒有多說什麽,擡手行了一禮之後,告退了。

一腳踏出太子寝宮的大門,朱紅色的宮門便“吱呀”一聲,在她身後關閉了。楚翊擡頭看了看天,冬季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即使還沒到入夜的時候,也陰沉得讓人覺得壓抑。

“殿下,回去吧。”張岱在楚翊身後提醒。

“嗯。”楚翊随口應了一聲,便擡步向前走去。她心情不好,也不想坐轎辇了,便自顧自的走着,任由一群人擡着轎辇在她身後跟随。

重華殿裏果然是被禦林軍圍成了鐵桶,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就不說了,便是楚翊身上還穿着祭天後未換下的皇女服飾,一路上往她身上投注的打量目光也沒少過。跟在她身後的那些麟趾殿的宮人們更是一個個提心吊膽,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等到一行人終于走出了重華殿的範圍,便是連張岱都暗自舒了口氣。

楚翊沉着張臉走在最前面,仿佛沒有察覺到身後這些人的驚吓一般。她看着東宮裏多了幾倍的巡邏,問張岱:“你之前來打聽消息,刺客都抓到了嗎?”

張岱畢竟是劉喜的幹兒子,在這皇宮裏也還有幾分臉面。他确實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聽問便道:“奴才打聽到了一些,說是刺客大多數當場伏誅了,只跑出去兩三個受傷的,還沒逃出東宮的封鎖,便都被搜尋出來了。”

麟趾殿裏也被那些禦林軍搜查了一遍,不過當時楚翊已經拉着褚京墨出來了,并沒有親眼見到。而且她也不在意這些,若是禦林軍不去搜查,她恐怕才要寝食難安了。

楚翊聞言放心了不少,她想了想,又叮囑了句:“若是褚醫官今日回來了,只要我還沒睡下,無論是在做什麽,你都請她來一趟。”

張岱聞言連忙應下了,心裏卻總覺得怪怪的:皇女殿下是不是也太愛睡覺了,這樣的時候,她睡着了還不讓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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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京墨天剛擦黑就回麟趾殿了,也沒等張岱來請,她便自覺的去了楚翊的寝宮,将事情說了一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算一個了結。

其實褚京墨知道的也不算多,她雖然請來了自家的外祖,可太子殿下的身體狀況卻是茲事體大,自然不能輕易洩露出來。許澤留在了重華殿替太子診治,褚京墨卻是沒能留下,她外祖不願意她牽扯太多,便早早将她打發了。

楚翊等了許久,卻終究沒個結果,最後也只能洩氣的擺擺手,示意褚京墨可以回攬月閣休息了。然後等到人都走到門口了,她才別扭的道了聲“多謝”。

皇家的人總是高高在上,吩咐人做事似乎也是理所當然,楚翊的一聲“多謝”并不容易出口。不過也正因如此,才更顯真誠,褚京墨聽了眼中也不禁露出了幾分笑意來,只是她也聽出了楚翊的別扭,便沒停下腳步,只當做沒聽到一般走了出去。

她穿過了大半個麟趾殿,終于回到了攬月閣。當初張岱将她安排在此時,她就知道,那位殿下大約是真不太喜歡她,以至于想要眼不見為淨。不過她也不在意,再說這攬月閣是真的不錯,布置得極為雅致不說,也很清靜,正适合她看書。

褚京墨會進宮當這個女醫官,其實并非是因為拒絕不得。褚大人雖然在朝為官,但也不會逼迫女兒,而且他能在京兆尹這個位置上安安穩穩的坐了這麽多年,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太子更不是那種會遷怒的人。褚京墨會進宮,只不過是想避開些流言蜚語罷了。

這個世道,無論如何對于女子都是不公平的。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昌平侯的幼子陸群是在群芳閣外被人打斷腿的,丢臉丢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但褚京墨和他解除了婚約,有些流言蜚語卻總也少不了。有名門貴女為她拍手稱快,就有碎嘴婦人說她不好,以至于未婚夫留戀青樓。

無論是哪種議論,都不是褚京墨喜歡聽到的。她知道自己堵不住悠悠之口,也厭煩了那些人或同情或八卦或厭惡的眼神,于是幹脆就把自己送進了宮。左右進宮當個醫官并不是什麽壞事,那些人不可能跟進皇宮裏不說,她在宮裏還可以借閱皇宮裏的各種珍藏醫書。

可以說在皇宮裏的這些天,褚京墨簡直是過得如魚得水。她每天只需要給皇女診個脈,偶爾改善一下藥膳的方子,其餘時候要麽窩在攬月閣或者文德殿裏看書,要麽就跑去太醫院的小藥庫裏看藥,也讓她讀到了不少外面沒有的藥方,見識了不少曾經只聞其名的珍貴藥材。

一段日子下來,褚京墨也習慣了皇宮中的生活。她回到攬月閣後,整個人便都放松了下來,吩咐了攬月閣裏的宮人替她準備熱水洗漱過後,她便徑自回了卧房。

一腳踏進房門,褚京墨便察覺到了不對。她天生嗅覺靈敏,這些年研究醫藥更是将嗅覺鍛煉得敏銳無比,這一進門她便聞見了屋子裏有一股淡到極致的血腥味兒。

褚京墨當然知道自己的屋子裏不可能有血跡,再聯想到今日太子遇刺東宮戒嚴一事,心頭頓時就是一沉。不過她心頭雖驚,面上卻極繃得住,沒有露出絲毫異色,只是剛踏進屋子裏的那只腳頓住了,然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她一拍額頭,轉身就要走。

褚姑娘的戲演得不錯,然而在某些神經緊繃的人心中,卻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于是褚京墨剛轉過身,便被一只冰涼的手捂住了嘴。不等她反應,身後又靠上來一個身子,接着一只手臂勒上了她的脖子。在她掙紮之前,就被人一把拖回了屋裏。

那人的力道大得讓人毫無掙紮的餘地,褚京墨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房門漸漸關上,将屋外的那一抹暮色徹底鎖在了外面。

聽說殺手刺客一流,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而能混進皇宮裏刺殺太子的,恐怕不是死士就是些亡命徒吧?

褚京墨并不是養在深閨的單純大小姐,她聞着身後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兒,心裏沉甸甸的卻依舊冷靜。只是有些後悔剛回來時,沒讓外面的侍衛把攬月閣先搜查一遍。

攬月閣其實已經被搜查過了。別說攬月閣,整個麟趾殿甚至整個東宮上上下下都已經被搜過了,別說一個大活人,就是只老鼠也都被逮出來了。但不知這個躲在這裏的刺客是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躲過了那樣嚴密的搜查。

“你別出聲,我便不傷你。”身後的人聲音嘶啞,似乎帶着些虛弱。

褚京墨聞言眉梢一挑,感到有些意外,不過身為一個醫者,她也聽出了身後之人中氣不足,似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沒興趣領教對方的瀕死一擊,所以便順從的乖乖點了頭。

勒在脖子上的手臂漸漸地放松了下來,捂住嘴的手也試探性的慢慢放開了。

褚京墨在對方徹底放開之後似乎有些不适,捂着脖子輕咳了兩聲,那輕微的動靜也沒引來對方的報複。她沒有試圖回頭去看身後的人,反倒是慢慢的從懷裏掏出了一方手帕,似乎是想要擦嘴,卻在擡手之後,突然将手帕展開向後一揮……

手帕不是利器,手帕裏沒有暗器也沒有藥粉,空氣中更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散開。但是很快,身後便傳來“噗通”一聲,那是人體倒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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