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往事知多少(下)
葉久手上一頓。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說什麽好,好像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
如果之前覺得身着白衣的祁安像個出塵脫俗的仙子,那麽現在,這個仙子被打下了凡塵。
她好像也只能陪着這個受盡傷的仙子,一碗接着一碗得灌,仿佛才能嘗卻半分愁思。
“祁安,呵,什麽祁安。”
“我本名,祁韶安,揚州人士。”
葉久心抖了一下。
按照常規邏輯......下面該是有一些爆炸信息出現才對……
果不其然……
祁安放下了酒碗,望着遠處的牆沿,緩緩開口:
“正元十六年,我父被任命為吏部左侍郎,調任入京。”
“正元十九年,我父被提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官居三品。”
“本是光耀門楣的喜事,卻不想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葉久呆呆的看着她不斷地倒酒,飲盡,再倒酒,再飲盡。她原先只覺得祁安應該是大戶出身,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是官家女兒,聽這意思,官好像還不小。
“後來呢,正元二十一年,也就是,去年。”
“太子與三皇子羽翼漸滿,少不了黨派之争,而父親受太子拉攏,設下鴻門宴,卻不料被三皇子反将一軍,一計不成反倒作繭自縛。東窗事發之後,皇上大怒,太子則被幽禁于東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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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聲音平穩無奇,仿佛只是說一件別家舊聞。但葉久卻明明白白的聽見了,她清冷嗓音中的,微微顫抖。
“而涉案人等則以結黨謀逆,抄家問罪。”
“父親和大哥受牽連,被判斬首,府上男丁發配,女眷沒官。”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一步錯,步步錯啊。”
葉久手裏的酒碗差點沒吓掉了,頓時僵在原地。
此時她好想來個人能給她解釋一下剛才祁安說的那麽一堆是什麽意思啊,她歷史不及格啊親,聽得是雲裏霧裏的。
祁安斜睨了一眼她傻掉的樣子,冷哼一聲:“怎麽樣,現在是不是後悔救了我啊,沒錯,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罪臣之女,你惹上的可是大麻煩。”
說完也沒理她怎麽想,自顧自的接着說:
“我父這一搏,卻是搏上了全府人的性命。他于社稷,罪無可赦,可他于妻子,卻無半點虧欠。”
“還記得兒時頑劣,我與二哥打鬧不慎落水,父親急得幾天幾夜不敢閉眼,一直守在我們床邊。”
“後來我們醒了,可他卻是累倒了。”
祁安眼裏晶瑩似水,瑩瑩盛了滿眶。
“父親一生只娶了娘親一人,至死不渝。”
“娘親也為父親生了三個孩兒,大哥謙遜沉穩,二哥率直灑脫,還有一個……就是他們視若珍寶的韶兒。”
祁安低着頭,手緊緊抓着酒碗,身體劇烈地抖動,還有隐匿在蟲鳴聲中的壓抑哭聲。
葉久心口悶悶的。
視若珍寶……
若是她的家人看到她如今這般境遇,該是何等的痛心。
她猶豫幾下,輕輕地握住了祁安緊攥的拳頭。
“父親和大哥被斬當日,娘親便自盡于府中,随他們而去了。後來官府來人,二哥被抓走,而我,呵,入官府為奴。”
祁安拂開了葉久礙事的手,重新端起酒碗,又是一碗下肚。
“官府又将我們賣到私府,以充盈國庫。”
“再後來,便是你看到的那般模樣。”
她将酒碗用力往前推開,桌上幾個盤碗嘩嘩碎了一地。她撐着身子撲到葉久面前,葉久還來不及驚訝,就被她緊緊抓起了衣領。
祁安眼裏盛滿怒火,咬着牙說道:“你憑什麽攔着我去死!你知不知道,那群畜生是怎麽對我的。”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只按你的想法來逼我……”
祁安閉上眼,兩行清淚順勢而下,葉久心疼的厲害,卻是咬緊牙關,大氣不敢出。
……
“頭兒,這妮子長得真他娘……”一個賊眉鼠眼的精瘦男人悄悄走到大肚男人身邊,用眼神示意他往一邊看。
“嗯?”男人疑惑的轉頭,看到一個抱膝蜷縮在樹下的女子,頭埋在膝頭,看不清容貌。
“走,過去瞧瞧。”
男人大步走到女子身前,抓住她的頭發迫使她擡頭,女子吃痛,跌在一旁,揚起了頭。
“嘶……”男人吸了口涼氣,眼神透着驚喜。
女子長時間缺水少食,嘴唇幹裂,面色蒼白,臉上還有幾道泥垢,但這也沒擋住她清麗的模樣,男子的目光漸漸由驚喜變得炙熱,而貪婪。
“幹得不錯,賞。”男人贊許的看向精瘦男子。
精瘦男子會意,抓起女子就向一旁樹林走去。大肚男子環顧左右,也擡腳跟了進去。
“你做什麽!放開我!”女子試圖掙開男子的鉗制,卻不想被男人反手抽了一巴掌。
“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頭兒,”精瘦男子一邊将女子壓在地上,一邊呼喚來人,“這地方怎麽樣?”
大肚男人點點頭,和精瘦男子換了下位置,自己壓制住女子的腿,精瘦男子則在頭頂抓住女子的雙手。
女子見此情形,自知在劫難逃,面露悲色,正要咬舌以保清白,卻被一只大手鉗住了下巴。
“還他娘的想自盡!沒門!”精瘦男子從女子囚衣上扯下塊布,塞進了女子嘴裏,覺得不解氣,連着抽了好幾個巴掌。
“想死?呵呵,我今天便讓你親眼瞧着,爺是怎麽玩你的!”
女子嗚嗚的說不出話,額上青筋暴起,淚如泉湧,即使拼命掙紮卻根本抵不過男子的力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撕碎,腿被迫彎曲,一陣劇痛毫無征兆的傳至頭皮。
“喲,還是個雛兒!”大肚男人驚喜的擡頭,精瘦男子吞了吞口水。
“可真是撿着個寶了!”
男子猥瑣的笑聲在女子耳邊炸開,她不記得自己痛死過去多少回,又被抽醒了多少回,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仙境,身上沒有了痛感,她看見爹爹在前面向自己招手,她胡亂的抹了把淚,向他奔去。
“頭兒,這娘們好像沒氣了。”
“把她拖樹林裏去,一群罪奴,死一個半個沒人計較。”
“好嘞,你們幾個,跟我來。”
……
葉久看着眼前搖搖欲墜的姑娘,放下酒碗,小心翼翼的環住了她的腰,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娃娃。
依舊是細碎的低泣聲,祁安咬着下唇,閉緊雙眼,不讓自己哭出聲。良久,她一把推開攬着自己的人,踉跄起身。
葉久一個怔愣,擡頭仰望着她。
“你可記得,那日你曾問我,可願踏遍千山,游遍萬水。”
祁安歪歪斜斜的轉身,背對着葉久,擡腳向前走去。
“想啊,我怎麽不想,可你知道嗎,每每我閉上眼,那群畜生的臉就交替在我眼前出現,一句句,一聲聲,侵蝕着我的神經。”
“我怎麽辦,我又能怎麽辦。”
葉久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忘了言語也忘了動作,就這麽呆呆的看着。
“你放心,我不會再尋死了。”
“如今二哥生死不明,若我死了,他必會傷心欲絕。”
葉久聽完卻沒有輕松多少,祁安其實并沒有放棄尋死,她只不過把死的時間往後延了而已。
但…她現在起碼還有生志不是嗎,那便還有希望。
良久,她才吐出一口氣。
“我陪你。”
祁安微微偏頭,嘴角扯出一絲輕笑。看着夜空中一輪皓月,伸出手,似是想要觸碰。
只見她忽然輕移蓮步,一雙素手,自袖中延展,裙裾飄飛,出塵如仙,傲世而立。
就這麽自顧自的舞了起來。
葉久敲敲自己發脹的腦袋,将頭枕在矮桌上,尋了個舒服的地方,靜靜的看着院中的女子。
月下的女子時而低眉擡腕,時而輕舒雲手,清顏白衫,婉轉流連。
祁安舞得酣暢,葉久看得入迷。
她的步子時快時緩,因着醉酒,身形有些飄搖。
沒有琴聲相和,沒有彩裙傍身,只有一個看不懂舞蹈的葉久。
其實無妨,祁安是跳給自己的。
她不過是選了一種方式,來宣洩心中的苦楚。
懂不懂無所謂,誰看無所謂,甚至周圍有什麽,在哪,都無所謂。
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裏。
周遭漆黑,只有自己,暴露在光芒之下。
葉久看不出什麽舞姿輕盈,她所看到的,是祁安孤寂而倔強的身影,感受到的,是她絕望又帶着星光的流露。
她的淚随着祁安的舞動,肆意流淌。
該怎麽說呢,此時的祁安,像是一只受盡傷害的小刺猬,在瑟縮着舔舐過自己的傷口之後,縱使幾次徘徊,卻終于又一次張開了自己柔軟的肚皮,試着去擁抱這個傷她至深的世界。
祁安,可能是她見過,最勇敢的人了。
葉久悄悄換了個姿勢,擡起一只手放在額上,試圖掩蓋住着身體的抖動。
絲絲紅暈爬上臉頰,祁安腳步漸漸淩亂。
此時月色正濃,而院中一人舞得破碎,一人哭得錐心。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寫這一章的時候我也很崩潰......包括不知道怎麽才能處理好小祁的心理......她受到的傷害,需要一點一點慢慢填補回來,也因此,這幾章節奏會比較慢,感情線也得徐徐圖之,不會出現很快就看對眼了定情之類的......它需要一個緩緩滲透的過程。
重點是,後面那群王八蛋會被報複回來的,各位不要着急,四百米大刀已經準備好了,保證稀碎。
順便說一下,本文分為兩趴,開始是雲城布衣篇,後面會有進京朝堂篇,因為有一些人物設定是平常百姓接觸不到的,所以坑得填好嘛。
最後,感謝這些天一直支持我的小可愛們,真的很感謝,第一次發文,你們每一條評論、收藏都給我莫大的鼓勵,也是我繼續下去的動力,我會加油的,再次比心~~~
……
9.22補記
有人說,古代女子遭遇了這種事,根本沒法活,這個雷完全沒必要甚至不可以。
其實我想說的是,這正是我寫這篇文的初衷。正是因為所見所聞皆是如此,我才更希望有那麽一個人可以打破桎梏和偏見,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比常人更精彩。
有人說這是賣慘,是為了襯托葉久的高尚。我試問葉久從頭至尾做的所有事情改變祁韶安的想法了嗎?
其實沒有。
祁韶安最後是為了二哥才放棄的自殺,如果她現在一個親人都沒有,葉久根本攔不住。葉久只不過是給了她一個更加溫和的環境,讓她有機會舔舐傷口。最後拯救祁韶安的,只有她自己。
怎麽說呢,祁韶安活下去的信念,始于二哥,而終于葉久。
葉久和祁韶安是并行的兩條線,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更好的人生,一個是白手起家,一個是掙出泥潭。她們兩個為什麽能走到一起,是因為太像了,曾經一樣的無助,一樣的掙紮,最終又一樣的默默前行。
整篇下來我最心疼最喜歡的就是祁韶安,所以我不會為了虐而虐,我希望可以讓你們看到的是,她堅強又隐忍的蛻變。
就說這麽多啦,早安各位。
拾吾兩記于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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