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立威
小耳園的名額上限是十五人, 缺的是飼貓女侍, 因不知會送來幾只新貓,除了荔枝外,宋星遙另又挑了兩個女侍, 這才回了小耳園。
入夜時分,秋觀園的管事将宋星遙挑中的人都送了過來。荔枝因為挨了罰,是被兩個仆『婦』架着一瘸一拐過來, 雖說滿身狼狽,然她進園時仍舊嘻皮笑臉, 左顧右盼好奇得不行, 全然不像個挨罰受傷的人。
“宋姐姐!”瞧見站在廊下的宋星遙, 荔枝撤回右手沖她直揮。
“這孩子!”燕檀看得搖頭, 正想下去扶荔枝, 卻被宋星遙攔住。
宋星遙向送人過來的管事道過謝,只問荔枝:“能站嗎?”
荔枝一邊道:“可以。”一邊撤回雙手。宋星遙點點頭,送走秋觀園的人, 并沒因荔枝是自己的舊交而讓她先行回屋休養, 只讓她站在廊下,又叫燕檀去請朝雪朝蘭朝華三人。不多時,小耳園的女侍們便都集中到廊下, 宋星遙見人到齊, 朝衆人微微一笑,這才開口。
“各位娘子,我是宋家六娘宋星遙, 承蒙殿下厚愛,入公主府暫管小耳園諸務。小耳園雖只是豢貓之所,但既是殿下交托之地,便是你我忠心之事,還望衆位姐妹能上下一心,齊力協理好小耳園。我知諸位之中,有在府內數年資歷極深的姐姐,亦有初入公主府的新人,連我都是剛到公主府,自今日起便都是小耳園同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切記于心,有榮同享,有損同罰,若有功自當有賞,若有過便逃不過罰。”
廊下燈火照出宋星遙雖帶笑卻稍顯疏冷的神情,叫她整個人都透着與平日親和不同的威嚴來。
十六歲的宋星遙,二十五歲的靈魂,再也不會傻到相信與人以心換心了,與莺香姐妹相交的人已經死了。
既是主從,既是上峰下屬,就沒必要求什麽姐妹情深,她不是來和她們做朋友當姐妹的。
說完這通并不算長的話,宋星遙朝燕檀點頭示意,燕檀便替她介紹起新來的三個女侍,除了荔枝外,還有叫輕渠與雙芙的兩個小娘子,輕渠十三歲,雙芙十一歲。
“荔枝身上有傷,先休養三日。繪珍館的貍奴還未送來,輕渠與雙芙又是剛入小耳園新人,對飼貓并無經驗,在新的貍奴送來前,她二人先跟着朝雪與朝雲學習,荔枝傷好後跟着朝華。朝雪朝雲朝華,你三人務必讓她們盡快掌握飼貓要則。”
宋星遙再度開口,待分派完畢,便見朝雲朝華同時望了朝雪一眼,面『露』兩分愠『色』,朝雪卻面無表情站着,看不出情緒。
“十五日後會對荔枝、輕渠與雙芙進行核驗,成績優良者,師傅徒弟同賞,成績不合格者,同罰。我會讓燕檀登記造冊,往後賞罰均記入每個人的名冊之中,再換成點數,一月一累算,當月最高者我額外嘉獎。日後若是我調離小耳園需舉薦新任管事,亦或提拔副手,增減月銀,向其他園子推舉人才,你們的個人名冊便是升遷依據。”
宋星遙這舉措剛說完,那三人臉『色』又是一變,紛紛『露』出複雜神情。
“朝雪朝雲朝華三人已在小耳園很長時間,又要教管新人,苦勞功勞皆有,燕檀,你造冊之時,先給她三人記上一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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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遙此語方落,對面站的朝雲立刻就悄悄揚起嘴角,不過她又怕身邊兩人瞧見,唇邊的笑很快就落下。宋星遙悉數瞧進眼底,只作不知。
簡單的訓話結束,宋星遙也不管她們服不服氣,只令她們散去,自己則叫住荔枝。
“燕檀,扶荔枝進來。”
————
六個女侍的寝間在西廂房,三人一間的通鋪,并不和宋星遙住在一起。
宋星遙帶着燕檀單獨住在東廂房中,廂房還算寬敞。荔枝被燕檀扶着趴在宋星遙的躺椅上,許是才剛憋久了,一進屋就開啓叭叭模式:“宋姐姐,你太厲害了!剛剛在外頭說話的時候,我氣兒都不敢吭!姐姐,我以後是不是都跟着你了,實在太棒了!我……”
話沒說完,她的嘴就被燕檀塞來的糕點塞住。
“你可消停點吧,吵得我腦仁疼。受了傷還這麽不安分!”燕檀白了她一眼,轉身要脫她裙子瞧傷口。
“別別。”荔枝反而不好意思了,扯着裙子咬着糕點含糊道,“就挨了十五下板子,他們看我年紀小也沒狠打,這點傷小意思,在秋觀園的時候已經有醫女上過『藥』了,就不要污了姐姐們的眼。”
燕檀一戳她腦門,嗔了句:“你啊……”
荔枝傻笑起來。
“荔枝,你為何會進公主府?”宋星遙卻已翻出兩丸『藥』來,轉身遞給燕檀後才坐在荔枝身畔問道。
“前段時間公主府招侍女,我的年紀剛好到了,想着總在街巷浪『蕩』也不是辦法,要謀條長久的生路才最好,所以就去報名了,沒想到竟被挑上。”荔枝吃着糕點道。
“那你與寒蘇娘子……”
“提起她就來氣,三個月前我在東市替人跑腿時遇上過她一次,正逢她在仗勢欺人,為難一個賣花的小娘子,我一時難忍,就耍弄了她,沒想到她就記住了我,竟在公主府中認出我來,非要把我弄去她那裏,這不明擺着要藉機報複我,何況我入府只是做女侍,可不想學歌習舞以『色』侍人!”荔枝恨恨咬了口糕點,活像把那糕點當成寒蘇一般,嚼了兩口又小心翼翼問她,“宋姐姐,你把我弄到小耳園是不是惹上寒蘇了?”
宋星遙大致了解了她與寒蘇的過節,心裏有了底,便道:“這些事你別擔心,我将你招來小耳園是因你為人機靈,又是個長安通,看中你能力才招的,不為私心,她若要怨恨便随她去吧,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荔枝這才放心點點頭,宋星遙便又道:“不過荔枝,我有幾句話要叮囑你,你且一一記在心上。你我确有私交不假,但如今既然進了公主府,私底下時你我姐妹相待無妨,但在外頭,我是你們的上峰,你需得喚我宋娘子。再一則,你從前在坊巷間自由慣了,可公主府不同,你來這裏有些時日,也學了規矩,便知這裏不是可以任你撒野的地方,你那江湖脾氣得收斂起來,否則來日犯錯挨罰事小,我只怕有一天誰都保不住你。你是個機靈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另一重,在這公私分明,若是你犯了錯,我可照罰不誤。”
荔枝到底還是有年幼,被這幾句話說得一愣一愣,但好在她早熟,不說全然理解,至少也聽懂了七八成,于是擡手要起誓,又被宋星遙按下:“不必起誓,你心中有數就好。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和你說清楚。”
“姐……娘子請說。”她很快就改了稱呼。
“如今你跟着我,我是你的上峰,那你……便要聽我的,以後我的行蹤,你不許告訴你裴哥,還有,身在公主府不可私相授受,你不要再替他傳遞東西進來!”
荔枝恍然大悟後立刻拍胸道:“放心,從現在起,我心裏只有姐姐,沒有哥哥。”
————
三月轉眼入末,長安雨水連綿。
地面汪着一潭潭水,林府女主人的怡風閣內下人們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出丁點水音吵到縣主,惹來無妄之災。
今日本是個高興日子,林府的男主人,如今的神威軍統領林朝勝難得回府與家人團聚,但縣主卻動了大怒。林朝勝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将自己的侄兒,林家二房的嫡長子林乾帶回家中,如今正擺宴前廳,叫了林宴同陪。
“阿娘,你息息怒……”林晚知道母親動怒,在屋裏勸撫母親。
縣主妝容頭面齊整,一張臉卻冒着寒氣,端坐屋中不言不語,也不發作,只是緊緊攥着枚尖細的長簪,直将指尖劃破,沁出血珠,直到聽到林晚驚呼,她方将長簪擲在地上。
外頭有人傳話進來,說是宴席已散,林朝勝與林宴已往怡風閣來了,縣主這才起身,一腳踩上長簪,往門口迎去。
大門敞開,林朝勝與林宴已經并肩走到園中,四十多歲的林朝勝并沒縣主保養得那麽好,兩鬓與眉眼間已染風霜,但棱角分明的臉龐依舊看得出年輕時的風采,再加上那一身經歷歲月也未彎折的腰板,便與林宴這樣的少年站在一起,氣勢也照舊壓得住場面。看得出林朝勝心情很好,父子兩人說說笑笑進了怡風園。
看到站在門前的縣主,林朝勝惬意的神情一收,換作客氣:“縣主。”
縣主行了個禮:“見過将軍。”一邊将林朝勝迎進屋中。
林宴向縣主請了安後,就與林晚退到一旁陪父母說話。林朝勝坐到座上,看着林晚和林宴,心情愈好,真誠向縣主道:“阿晚出落得越發标致了,宴兒也文韬武略樣樣出衆,都是縣主的功勞。這些年我駐紮軍營,常不在家中,阖家上下都是你內外照應,教導孩子,辛苦你了。”
此番話倒是出自林朝勝真心,可縣主并不領情,命人上過茶才冷冰冰開口:“将軍言重了,這是我份內之事,況且林晚林宴都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不對他們上心,難道要把心思用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縣主,你此話何意?”林朝勝聽她話外有話,臉『色』微沉。
“我有何意将軍難道不知嗎?您放着好好的親兒子不教導,倒去替別人教養孩子,如今還堂而皇之請入家中,接下去,是不是打算讓那孽障頂替宴兒嫡長身份?”縣主坐到他對面,冷道。
林朝眉心成川:“縣主,當年我說要帶宴兒前去軍營教導,是你拼死不同意,與我鬧了兩年,我才将他交給你,你今日扯這些是何用意?林乾再怎樣也是我親弟弟的兒子,是我親侄兒,你莫一口一個孽障。我身為他大伯,在他父親亡故之後未能盡到長輩之責已是愧疚,如今見他有才,扶他一把而已。”
“親弟弟?你真是因為你弟弟?還是為了秦滿衣那賤人!”
“夠了!”林朝拍案而起,面上再無笑意,想說什麽,又見兒女俱在堂上不想與她争執,只道,“我不與你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之事,你莫攀扯無關之人!”
“阿娘!”林晚眼瞅父母失和,急道,又扯林宴,要他打圓場。
林宴卻是行了個禮,只道:“兒子還有事,就不打擾父親母親敘話了。”語畢竟是不攔不勸出了房間。林晚更着急了,匆匆行個禮,竟跟着林宴出了屋子。
房門一關,沒了外人在場,裏面的争執聲又起。
這樣的争吵,林宴林晚是見慣的,林家這對夫妻失和有目共睹。
随着林宴走了幾步,林晚拽住他,嬌面帶怒道:“阿兄,你明知阿娘憎恨二房,為何要将林乾帶到父親面前?”
林宴道:“林乾也是你堂兄,是林家子孫,他為何不能入神威軍跟着父親?”
“什麽堂兄?我才不認,我只有你一個阿兄!”林晚冷哼一聲,又道,“你不是答應了母親要把林乾弄走,為何他還得了父親賞識?如今又帶回家中,你是要氣死阿娘嗎?”
林宴甩開她的手,道:“阿晚,不管你認不認,林乾姓林,他也是你阿兄。父親掌神威軍,大權在握,多少雙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多一個人幫他,不好嗎?便是站在家族角度,大房與二房失和多年,幾乎斷絕往來,你真覺得這樣好?”
“可是……秦滿衣那賤人……”
“林晚,慎言!那是你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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