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月下相逢
西山四季景色各不同, 在別莊裏眺望山腰,秋日天高雲淡,遠山含黛,像是雲霞潑灑山間, 美不勝收, 山上的廣寒寺鐘聲悠長, 佛音袅袅。
別莊不算大,她住的院子前後三進, 房屋高敞疏朗, 東廂房外搭着葡萄架子,上面結着累累葡萄。
西屋外,銀桂開得正盛,無需開窗, 絲絲縷縷的香氣便鑽進屋子, 久經不散。
崔氏與孟季年終是放不下心, 在孟夷光到了別莊翌次,一早就坐着馬車趕了來,除了幾馬車的吃穿用度, 還帶了身手強壯的護衛。
趙老夫人聽說她将廚娘留給了裴臨川, 更是親自挑了陪房中手巧又老實可靠的廚娘, 連着身契一并讓崔氏帶給了她。
孟夷光領着父母在莊子裏轉了轉,他們見下人進度有度,不過短短時日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見亂,才微微放下了心,三人歇坐在庭院的葡萄架子下吃茶。
崔氏不錯眼打量着她,憐愛的道:“小九, 你可吃了大苦頭,阿娘也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在家裏幹着急。
老神仙說,吉人自有天相,你定不會有事。唉,就算最後沒事,可一天十二時辰都要你自己熬,晚上我都不敢阖眼,怕有消息,也怕沒消息。”
孟季年插話道:“依着我看,這合離了倒好,省得你有操不完的心。若你覺得形單影只,你七哥說,禁軍班值裏随處可見俊俏的後生,你要幾個他包管替你都尋來。”
崔氏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你閉嘴,哪有這樣當爹的,成日淨胡說八道,小九你可別聽他胡罄。
男人可三妻四妾,要是女人做下這些事,還不得被人戳斷脊梁骨,世道對女子苛刻,為着那麽幾個臭男人,不值當。”
孟季年不服氣,想反駁又怕再挨崔氏罵,只敢別開頭不斷撇嘴,看得孟夷光抿嘴直笑。
她只不過是普通的俗人,只想安穩平淡活着,要挑戰這個世間的規矩,她還沒那個本事,更沒那份閑心。
崔氏不理會他,嘆道:“你祖母她們也很擔心你,想着跟我們一起來,又怕七嘴八舌說太多,倒平白惹你傷心。
眼見中秋節到了,你一人過節也冷清,倒不如回府來,一家人熱熱鬧鬧過一個節?”
孟夷光也打算中秋回孟府,讓他們見見也好放心,點點頭道:“中秋節前一日我早些回府,住上一晚再回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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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見她答應回府,心裏總算松了口氣,經歷這麽大的劫難,她看上去只是清減了些,還是這般言笑晏晏,眼底又漸漸濕潤。
她寧願她的小女兒,能一輩子嬌憨不知憂愁,被呵護寵着一輩子。
孟季年不懂女人的想法,他想得更簡單些,本來他就看不慣裴臨川,自己嬌寵着養大的女兒,被賜婚強行嫁了出去,現今判了合離,倒正和他意。
她就算一輩子不嫁人,養着她又不是養不起,以後即便他們去了,她還有一堆兄弟子侄呢。
“小九,這些護衛都是信得過的兄弟,他們身手好,又機靈,這裏雖離京城近,到底比不得京城,有他們在,你住在別莊我們也能放心。”
孟夷光本來就想多加一些護衛,還沒有開口他們就先送了來,倒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不由得笑道:“還是阿爹想得周到,我本來就想向你開口,多謝阿爹。”
孟季年得意的哈哈大笑,“我是你老子,自然是周到無比。”
他招來護衛頭領老胡,孟夷光見他高壯精瘦,年約四十左右,左腳有些跛,沉默不茍言語,眼神銳利,偶爾散發的殺氣令人心驚。
“老胡的腳被凍壞了,沒好好治就成了這般模樣,這些護衛都是他在戰場上的兄弟,身上多多少少都受過傷。”
孟夷光颔首施禮,笑問道:“老胡可是在北疆從軍?”
老胡擡起頭,眼裏閃過一絲訝然,垂手答道:“是,在北疆軍中,不過那已是前朝時的事。”
“北疆苦寒之地,前線将士尤為不易,你們才是真正的勇士。”
孟夷光深深颔首,溫和的道:“我不懂護衛布防,以後還得勞煩你多費些心,吃穿用度方面,無需跟我客氣。
莊子裏的廚房十二時辰不熄火,不用擔心當差下來錯過了用飯時辰,熱湯熱飯管飽。”
老胡有些意外,雖然好的東家亦不少見,可世家大族規矩繁多,一日三餐都有定時,錯過了時辰能吃些冷面饅頭已算好,想要吃熱食,得自己掏銀子去廚房添菜。
孟季年雖然疏朗仗義,他的性子卻想不到這麽細,倒是看起來溫溫婉婉的小娘子,能想得這麽周全、能體恤到他們這些人的不易。
對國師府之事他亦有耳聞,思及此他更為謹慎客氣,深深叉手施禮,“多謝東家。”
孟夷光笑道:“你跟阿爹是朋友,算得上我的長輩,叫我九娘就好。
阿爹說你們身上都有傷,想是當年在北疆落下,做你們這行的,難免受傷,不知你可有相熟擅長治療跌打損傷的大夫,我想尋一個來專門在別莊看診。”
老胡一喜,認真思索後說道:“當年同在軍中的老章,是軍中的大夫,療傷手藝了得。
只性情乖張得罪了上峰,後一氣之下離開了軍營,現在甜水巷那一帶行醫,賺幾個大錢糊口,要是娘子不嫌棄,我可以替你前去傳個話。”
甜水巷附近都是花樓,老章做的怕是那些花樓娘子的生意,世人聽上去腌臜見不得光,孟夷光卻不在乎。
她笑道:“那就有勞你,問他可願來莊子,以後就在莊子裏治病行醫,有什麽要求,他只管着提出來。”
老胡喜出望外,忙不疊應下退了出去。
崔氏在旁邊瞧着雖未說話,見老胡出去後,才擔憂的道:“又是護衛又是大夫,住在這裏太危險,還是回府來住吧。
哪怕你不願住在府裏,在京城裏尋個清淨院子也好,住在城裏總放心些。”
孟夷光卻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現在不宜告知崔氏,免得又讓她擔心受怕。
她笑着安慰道:“阿娘,我不過是未雨綢缪,住在莊子裏吃穿用度都省了許多,再多養個大夫也花不了幾個銀子,再說府裏備有大夫,總比在外面請大夫來得方便。”
崔氏一想也是,遂不再反對,孟季年倒是連看了她好幾眼,礙着崔氏在,也沒有多言。
說起銀子,崔氏想到了海船之事,“你外祖父寫了信來,說海船已出海,大致明年秋冬之時便能返航。唉,我已十多年未回過娘家,今年他六十大壽,路途遙遠也不能回去給他賀壽。”
孟夷光心中一動,算了下京城到青州,一半水路一半陸路,就算走走歇歇,也不過一個月左右就能到。
“阿娘,要是一直操心着家裏的事,一輩子都放不開手。
你看這樣可好,鋪子田莊你可以交給七哥七嫂看着,十郎要上學堂,将他放到祖母院子去,托她照看些時日,我們幹脆在中秋節後去青州,路上一路游玩過去,到了青州正好給外祖父賀壽。
六姐姐在廬州,離青州不過十日左右的車程,外祖父壽辰之後,我們順道去看看六姐姐,在廬州過年,待年後再回京城。”
崔氏眼神一亮,腦子裏算計一番,頓時激動無比,興奮的道:“這麽看來青州也不遠,正好你也可以出去散散心,我也有幾年沒有見到你六姐姐,阿蠻生了這麽久,我都還未見過他呢。”
孟六娘夫君虞崇在青州任知州,阿蠻生在青州,怕他年幼舟車勞頓,一直未曾帶他回京。
孟夷光還未曾真正見過孟六娘,心中卻早已喜歡上了這個姐姐,在成親時,她從青州送回了幾大車的添妝,信中更是憂心萬分,叮囑又叮囑,生怕她吃苦受罪。
孟季年見母女倆談論得熱火朝天,将他撇在了一旁,心裏很不是滋味,生氣的道:“我這麽一個大活人坐在旁邊,你們就看不到嗎?
青州路途遙遠,你們兩個女人出遠門,沒有我在旁護着,誰能放心讓你們前去?唉,算了,我就辛苦一場,陪着你們同去吧。”
“府裏就你一個閑人,你哪裏來的辛苦?”崔氏斜了他一眼,忍笑道:“不過你既然想一同去青州,我們也就勉強應下,免得你在家白吃白喝還不做事。”
孟季年聽說能出門游玩,當沒聽見崔氏的奚落,眉開眼笑跟她們說起了各地的風土人情,待用完午飯後,才依依不舍回了京城。
中秋節京城裏熱鬧熙攘,孟夷光回孟府住了一晚,吃蟹賞月,家人們雖然嘴裏不說,眼底卻都是掩飾不住的擔憂,連孟十郎都乖乖巧巧,在她面前再也不淘氣,生怕惹她不開心。
日次孟夷光用完早飯後,就出城回去別莊,上了馬車後,她才長長舒了口氣,家人的關心雖然溫暖,有時卻是難以承受之重。
孟夷光性情溫婉卻堅韌,極少在人前哭,遇事時習慣默默忍受,讓事情不聲不響過去,直至遺忘。
與裴臨川的親事,開始得荒唐,結束得也令人措手不及,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已命懸一劍。
後來她坐在屋子裏,一日一夜之後,又咬牙站了起來,沒有哭沒有眼淚。
只是開始晚上難以安睡,差鄭嬷嬷去抓了安神藥,歇息前喝上一碗,才能睡幾個時辰。
到莊子的路寬敞平順,馬車很快就到了西山腳下,莊稼已泛黃快要成熟,沉甸甸挂在枝頭,令人心生喜悅。
孟夷光幹脆卷起了車簾,趴在窗邊瞧着外面的秋景。
鄭嬷嬷見前面不遠處就是別莊,也不怕被人瞧了去,笑着道:“我覺得城外的風,好似都要比城裏的香一些。”
孟夷光亦跟着笑,京城裏人擠人,哪似城外天廣地闊。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廣寒寺月最為有名,我們用完晚飯,可慢慢散步上山,去見識見識山寺月色。”
鄭嬷嬷也在中秋節來過廣寒寺,笑道:“我也只是聽人說起過,還未曾親眼所見,晚上倒能前去一飽眼福。”
馬車緩緩駛向別莊,兩人的說話聲笑聲留了一路,路邊的草叢裏,裴臨川慢慢站起來,将手裏的蟋蟀交給阿愚,擡頭看了過去,不解問道:“阿愚,她是誰?”
阿愚垂下頭,将蟋蟀裝進竹筒裏,悶悶的道;“我亦不知。”
裴臨川眉頭緊蹙,喃喃道:“我好似見過她,聽過她的笑聲。”
阿愚低頭不語,裴臨川側頭沉思,良久無果之後遂放棄,又蹲下來繼續尋蟋蟀。
廣寒寺沿着西山而建,千年古剎香火鼎盛,日間上山的人絡繹不絕,到了晚間卻人煙稀少,京城恰逢正是節慶熱鬧的時候,此時上山更是清淨。
孟夷光帶着鄭嬷嬷與春鵑夏荷,護衛随行擁簇着她們一起上山,沿着蜿蜒的山石小道往上爬,月光灑在山林間,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間靜谧,偶有松鼠一閃而過。
山頂廟宇隐在古樹間,從前殿繞到東側,那裏有塊突出的巨石,站在石上憑欄遠眺,圓月像是挂在頭頂,清輝灑滿西山,美得不似凡間。
一行人無人說話,似都怕打破這份美。
細小的腳步聲,在寂靜裏格外清晰,孟夷光回頭看去,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目光呆滞,怔怔看着肅立在石階之上的裴臨川。
他未着那身慣常所見的青色深衣,換了身月白寬袍大袖,臉頰仍然清瘦,已無病時的灰敗,面如冠玉,聲音清越,“你占了我賞月的地方。”
孟夷光垂下眼簾,轉回僵直的頭,低聲道:“嬷嬷,我們走吧。”
她腳步匆匆上了石階,他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腳步不停低頭側身避開,卻聽他問道:“你要不要聽我吹笛?”
孟夷光愣了下,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他嘴角翹起,輕快的道:“只要一百兩銀子,我的笛聲猶如天籁,繞梁三日餘音不絕。”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凄惶,問道:“為何要銀子?”
他神色漸漸恍惚,茫然的道:“我要賺銀子給人買花戴,可我已不記得那人是誰。”
孟夷光轉回頭,努力眨回眼裏的淚,淡淡的道:“我沒有銀子。”
她說完不再停留,步履匆匆漸漸越來越快,甚至小跑起來,落荒而逃。
身後,清越的笛聲穿透夜色,絲絲繞繞入耳,她喘着氣慢下腳步,聽着笛聲越來越哀怨,如泣如訴,一點點低下去低下去,直至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要上夾子,推遲到明晚十一時後更新,請小天使們繼續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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