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上鈎了

皇後坐在華麗卻空蕩蕩的寝宮裏, 身上深青色的缂絲褙子,尚服局量身繡成之後,送來上身已經不甚合身,腰身寬了兩指。

她突然想到了看到的傩戲中, 那些戴着鬼神面具的傩人, 自己此時像極了他們。

徐侯爺嗚咽的哭聲好似還回蕩在宮殿內, 經久不散,她仿佛還聽到去世阿娘的哭聲, 埋怨她沒有照看好娘家兄弟。

以前她還會去皇上面前求情, 自從皇上登基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告訴她,她的夫君已不是普通的夫君,是大梁的國君, 他的一舉一動, 都牽扯到大梁的江山。

他歇在何處, 都會記載在起居注裏,以前那些小妾,已經不能稱為妾, 都是皇上後宮嫔妃, 記錄在冊有了品級, 她不能随意打罵發賣。

皇後嘴角譏諷越來越濃,皇上歇在何處又與她有何幹系,他們早就只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先前看着後院一個個新鮮水靈的小妾進門,登基後他寵了一個又一個,他早就不是她一人的夫君。

可兒子,是她一人的兒子, 徐侯爺,也是她唯一的兄弟。

皇後眼神狠戾,手緊緊拽着衣衫,殿內擺滿了冰盆,她的手心卻滿是汗。

徐侯爺失魂落魄從皇宮裏回到家,走進了自從搬進來就空置的書房,在裏面坐了小半個時辰,讓人将賈胖子傳了來,仔細詢問之後,黑着臉叮囑了又叮囑,才讓他退了出去。

賈胖子走出徐侯爺府,回頭看了眼新做的朱紅大門,門匾上新挂上去的匾額,聞着空中的新漆味,抽了抽鼻子躊躇滿志。

徐侯爺終于肯信自己,先前得到了發財的消息,迫不及待禀報了上去邀功,卻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自己比豬都笨,天上只有下雨下雪下冰雹,從沒有見過下銀子的,這麽好的事,怎麽能輪到自己?

現在侯爺府被國師砸破了大門,鬧得滿城風雨,徐侯爺顏面盡失,嘿嘿,賈胖子簡直想仰天大笑,他倒黴總算輪到了自己走運,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賈胖子渾身是勁,一刻都不肯耽擱尋到了錢貴,午時已過,他才似乎剛剛起床,睡眼惺忪腫泡着眼。

他就着嬌俏丫環的手喝了幾口參湯,笑着招呼道:“快坐快坐,昨晚一高興,與桃娘子多吃了幾杯酒,胡混得晚了些,一覺就睡到了這個時辰。”

“老錢這是遇到了喜事?嘿嘿我這裏恰逢也有莊喜事要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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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胖子在他旁邊的圈椅裏坐下,順手摸了把丫環細膩的玉手,從她手中接過了茶杯吃了口,見丫環媚眼如絲斜了他一眼,嘤咛扭身袅袅娜娜走遠了,才砸吧着嘴收回了視線。

“哦?”錢貴不動聲色瞧着他,意味深長的笑道:“賈兄弟莫非是看上了我這個丫環,想要再做一回新郎官?”

賈胖子嘆了口氣,遺憾的道:“我倒想,可家裏那只母大蟲只怕要與我拼命,算了算了,還是說正事要緊。老錢,你那些砸在手裏的貨,現在我可以全部接下來。”

老錢愣了下,一拍大腿遺憾至極,“哎喲,你怎麽不早說,昨兒個我就将貨出得七七八八,這不連慶功酒都已喝過。”

賈胖子臉上的喜意瞬時僵住,心裏憤怒至極,屬于他的貨怎麽能給別人?白花花的銀子眼看就要到手,一下成了水中月鏡中花。

他猛地一拍案幾,氣急敗壞的道:“老錢,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看不起我還是怎麽?我跟你說,你看不起我沒關系,可你知道我背後是誰麽?說出來吓死你!”

老錢也急了,雙手不斷亂搖,苦着臉一疊聲的道:“我說賈兄弟,你與我相識也有了一些時日,我豈是那樣踩高捧低之人?

不瞞你說開始時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我也沒有瞧不起你吧?後來我大致知曉你是貴得不得了的貴人,我就算再急再苦,也沒有巴着你幫我解決難題吧?

這是為何?因我見你爽快沒有花花腸子,真心拿你當好友當兄弟看待,不願讓你為難。

我一直在尋買家之事,可曾瞞過你?可你從沒有說要啊,要是你說要,哪怕別人多給我一成利,我也斷不會給他,會眼都不眨先緊着你。

我全部身家都在這船貨上,要是脫不了手,可不得賠個傾家蕩産?本來走海船,就是拿命在賺銀子,海上遇到風浪,海盜什麽的都是常事,多少船一入那茫茫大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說着說着錢貴已經潸然淚下,黑瘦蒼老如枯樹枝的臉,皺紋叢生,常年走海的人,風吹日曬後,同樣的年紀,比尋常人看去要老上個十來歲。

賈胖子見他賭咒發誓誠懇至極,哭得讓人心酸又可憐,心中的怒火也慢慢散去,

可想到自己在徐侯爺面前許下的大話,還有自己富貴前程,賈胖子頓時心痛如絞,一下癱倒在圈椅裏。

怎麽就這麽倒黴,不過就差了一天,就一天!

他思慮再三,心一橫神色陰狠,“這些貨是由誰接了去?”

錢貴愣了下,抹了把眼淚,嘆道:“唉,我知你心中做如何想,可我看到你我交好一場的份上,就多嘴勸你一句。

一則做買賣講究的是宅心仁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二則是殺雞取卵那是自斷生路。

你就算拿回了這一船貨,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後誰還敢與你打交道?這些貨賣完之後,你的鋪子就空在那裏?”

賈胖子張着嘴眨巴着小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啊,他與徐侯爺都沒有想到,這船貨賣完之後,沒有了後續海貨,他們又沒有海船,總不能次次都靠搶貨吧?

那樣誰還會拼着命出海給他們送貨?到時他們的鋪子豈不是要關門大吉?

“唉,我還有些貨,你們先拿去試着賣賣,先将鋪子打出名氣來再說。

你看馬行街上,海外奇珍鋪子與還有趙王家的八珍樓,這兩家鋪子生意最好,你的鋪子不去與他們比,就是從他們手中撿些漏,也能賺好些銀子。”

賈胖子聽到趙王,屁股就隐隐作痛,他恨恨的道:“憑什麽要從八珍樓手上撿漏,我呸,待到太子登基後,有他好看的。”

錢貴滿臉無奈,含糊的道:“這太子殿下現在還只是太子殿下,唉,我們是兄弟,最最親的兄弟,這些話跟我說說沒事,要是被別人聽到了,可是砍頭的大罪。”

賈胖子打了個激靈,慌張四顧,見屋內只有他們兩人,才松了口氣。

他見錢貴一直好心提醒自己,心裏不免又對他親近了幾分,怏怏道:“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說說,徐侯爺給太子丢了臉,現在正忙着找補呢,我在他面前誇下了海口,要是回去說貨都沒了,還不得被他打死。”

錢貴沉默半晌,深深吐出了口氣,像是下了大決斷一樣,說道:“不怕你笑話,我們這些做買賣的人,都想着尋一個大靠山,可靠山太可靠,這利就要薄幾分去,尤其是我們這些走海船的,更要慎之又慎。”

賈胖子見他神情鄭重,也坐直了身子,屏息凝神聽着。

錢貴臉色糾結,半晌後才呼出了口氣,繼續說道:“不瞞你說,這次我小賺了一些,尋思着要不要多加一條船,可這本金又一時周不轉不過來,想要去尋個可靠之人入股。

既然你們有着做長久生意的打算,倒不如直接入股跑海船,你們有了貨,又有自己的鋪子,豈不是能賺更多的銀子?”

“入股需要多少本金?”賈胖子眼睛一亮,心裏興奮得直砰砰跳。

他早就聽說,海外奇珍鋪子的東家有好幾條海船,源源不斷的海貨拉回來,才能成為京城最大的海貨鋪子。

錢貴掰着手指估算了一下,“大致需要二十萬兩銀子左右。”

“二十萬兩?”賈胖子吓得從圈椅裏跳得老高,失聲尖叫起來,他替花樓裏相好的紅姐兒贖身,也不過才花了二十兩銀子。

錢貴嫌棄至極的看着他,啧啧道:“你看你,不過是二十萬兩銀子,值得你這麽大驚小怪的?你可知我一船貨除掉本金,賺了多少?”

賈胖子看着他比了個數,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子,半天都合不上。

“出海時帶一些瓷器茶葉綢緞去,這些貴重,海外國不比大梁富裕,用得起咱們瓷器綢緞的人少,東西帶多了換就不劃算,嘿嘿還不如拿銀子去尋那些窮一些的人買貨,又便宜還随着你挑。

其餘的都換成現銀,大致現銀得準備十五萬兩,全部換成金子,輕一些也好攜帶。”

賈胖子終于合上了嘴,說道:“帶金子也重,帶銀票不是更為方便麽?”

錢貴哈哈大笑,“我說弟弟啊,銀票子可在咱們大梁的錢莊才能兌換,拿出去不過是一張廢紙。”

賈胖子也回過神,撓着頭不好意思的也跟着笑,兩人笑完又一起用了午飯,酒足飯飽之後,去看了剩下的一些海貨,又哼着小曲去了徐侯爺府。

馬行街上。

鞭炮鑼鼓齊鳴,賈胖子渾身裹得紅通通,趾高氣昂站在門口,看着客人絡繹不絕走進鋪子,滿面紅光不時興奮得不時哈哈大笑。

趙王聽到禀告,氣得連砸碎了好幾個杯子,徐侯爺就是太子的一條狗,太子這是打定心思要與自己過不去,見自己賣海貨賺了銀子,也跟着開了海貨鋪。

還取了九珍樓這麽個鋪子名,一看就是針對自己的八珍樓,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賀琮背着手,站在鋪子前看了一會,又轉身回海外奇珍,走了幾步他頓住腳,不經意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會仙樓,淡淡一笑又邁步向前而去。

孟夷光站在窗棂後,看着對面鋪子的熱鬧,賀琮的身影映入眼簾,忍不住蹙眉,他怎麽來了京城?見他似乎有所察覺往樓上看來,驚了一跳忙往旁隐了隐。

裴臨川坐在一旁吃茶,見她似乎受了驚吓,忙問道:“怎麽了?”

孟夷光走過去坐下,若有所思的道:“賀琮來了京城,他可是少有的聰明人,精通買賣,要是被他看出來,這些可是一環扣着一環,要是在其中一環出了纰漏......”

她的神情漸漸凝重,裴臨川面不改色,平靜的道:“殺了他。”

孟夷光思慮半晌,終是搖了搖頭,“雖說你死我活,可總不能疑人偷斧,亂殺無辜。”

裴臨川緊緊盯着她,不滿的道:“你可是舍不得?我吃醋了,好酸。”

孟夷光哭笑不得,上次他脫衣衫的事,因為自己大笑,他暗自生了好久的悶氣。

她哄了他許久,他才重又開心起來,松了口氣嘆道:“我還以為你嫌棄我的身子,不願意看呢。”

他的生氣點與關注點太過奇特,就像此時般,還是跟他解釋清楚吧,省得他不但酸,又會獨自氣好久。

“賀家與崔家交好多年,賀琮是賀家最有出息的子孫,要是他沒了,賀家定會一蹶不振,兩家本來就是相互幫扶着,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一家獨大可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裴臨川聽後頓時眉眼含笑,輕快的道:“那不殺他,愛屋及烏,你外祖父家也是我的親戚。”

孟夷光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崔老太爺離得遠,不知道自己成了烏鴉,還是不與他計較吧。

“咚咚咚。”門被輕輕敲響後,老胡推開門走了進來,躬身道:“賀七郎的随從前來傳話,問你是否有空,他在海外奇珍等你,想與你吃一杯茶。”

孟夷光愣了下,思忖片刻說道:“馬行街上人多眼雜,讓他明日來雲霧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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