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爹,救救我

冷月無聲, 皎白的光寂靜的籠罩着明月宮。

一具具屍體懸挂在房梁之上,從正殿門口挂到偏殿,猶如民間過年時曬得臘腸臘肉一般。

寝殿門口的防風毛氈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剝得很完整的人皮。

寒冬正月裏溫度低, 屍體雖沒有腐爛, 卻散發着一種濃濃的血腥味和臭味。尤其是人吊在房梁上,眼睛會爆出來, 舌頭也會不自覺的吐出來。

在這凄冷昏暗的夜晚, 這場景顯得格外陰森恐怖,遠遠看去,宛若人間地獄般。

楚纖纖瑟瑟發抖的縮在被子裏, 臉色蒼白又憔悴, 再不見平日的容彩。

一天一夜了, 這些屍首挂在這裏一天一夜了!

一開始挂來的那一批都是陌生的面孔, 後來宮人告知她, 那些都是迎春殿伺候的。

再然後,便是沈思婉的皮挂到了她的寝殿門口,那張臉空空洞洞的顯出五官,她第一眼還沒認出來,等宮人告知她這便是沈思婉時,她再也忍不住的劇烈嘔吐起來。

随後, 她明月宮的宮人,也一個接着一個被絞殺,屍體就像挂燈籠似的高高挂起。

乃至最後, 整個明月宮只剩她和雲燕兩個活人。

“暴君,暴君……不,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楚纖纖哆嗦着呢喃,聽着窗外嗚嗚刮過的冷風,她只覺得渾身冰冷。

“雲燕,雲燕,再給我加一床被子來。”她探出一個腦袋來,看向身旁的雲燕。

聞言,雲燕有氣無力道,“主子,你已經蓋了兩床被子了。”

她雖是奴婢,卻也是人,如今瞧着這滿宮挂着的屍體,她豈有不怕的道理?楚纖纖想再蓋被子,她也不敢出門去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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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纖纖裹緊了身上的被子,聲音顫道,“那我為什麽還是覺得冷……”

話音剛落,她眼角餘光瞥見窗外飄過一陣黑影。

楚纖纖“啊”的尖叫一聲,伸手指着窗外,“鬼,鬼,有鬼!!”

雲燕看了眼,疲憊的解釋道,“主子,不是鬼,是起了風,把那些……吹動了。”

一時間,兩人又安靜下來。

過了好半晌,楚纖纖狠狠地咒罵道,“都是那該死的沈思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那個賤人,肯定是她出賣了我,肯定是她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

雲燕默默無語,心道,這整個皇宮都是陛下的,陛下若是存了心思要查,能查不出來麽?就算有人豁出去咬死了不松口,但哪能保證個個都貪財不要命呢?

不過這些話她也只是心裏想想,說是不敢說的。

雲燕問道,“主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就這樣……一直困在這裏麽?”

一天一夜了,打從這些屍體挂上後,就再沒人搭理他們。

尚食局的人倒是照樣送飯,但飯食都放在大門口。

雲燕不敢出去拿,就算拿來了,看着這滿宮血淋淋的屍體,聞着這惡心的臭味,誰又能吃得下去?

聽到雲燕的話,楚纖纖怔住了。

是啊,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麽?

陛下這樣做,無非是想震懾她,他沒有直接殺了她,還留着她一條命……是不是還顧忌着父親的權勢?

對,肯定是這樣的,她的父親是丞相,陛下輕易也不敢拿自己怎樣。

想通了這一點,楚纖纖忽的松了一口氣。

雲燕看着突然從被子裏鑽出來的楚纖纖,面露驚訝,“主子,你這是?”

楚纖纖面色蒼白,目光有些直直的,喃喃道,“我去找陛下,我去跟陛下認錯,求他饒恕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他也不會把我怎樣的。”

雲燕呆了呆,本想勸楚纖纖別去,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楚纖纖踩着鞋,連衣衫都沒換,頭發也沒梳,直接就往外面跑去了。

楚纖纖是閉着眼睛往外沖的,她不敢看那些吊起的人,不敢看他們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一路連摔帶爬的跑到了門口。

她狼狽不堪的跑在夜色裏,先是跑到了紫宸宮,紫宸宮的人說陛下在榴花宮,她又跌跌撞撞跑去榴花宮。

夜風寒涼,楚纖纖跪在榴花宮的大門口,哭喊着,“陛下,陛下,求你饒恕嫔妾吧……”

聲聲凄厲,在夜裏顯得格外陰森。

此刻,溫暖的寝殿內。

元珣正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給阿措喂湯藥。

這兩日,她總是睡得不大安穩,所以他特地讓太醫院開了道安神助眠的方子,好讓她睡得香甜一些。

“陛下,外面是什麽聲音……好像有人在哭?”阿措疑惑的看向元珣。

“許是夜貓子在叫。”元珣輕聲道。

阿措蹙起眉,又仔細聽了聽,肯定道,“是有人在哭,好像還在叫陛下……”

這凄厲細長的哭叫聲怪瘆人的。

阿措擡起手臂,只見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元珣将手中的湯碗放下,溫熱的手掌揉了揉她的手臂。

眼角餘光瞥見在門口不斷徘徊、探頭探腦的常喜,他擰了擰眉頭,對阿措道,“你先躺下睡,朕出去看看。”

阿措點點頭,“好。”

元珣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門口,一臉淡漠的看向常喜,“怎麽回事?”

常喜一臉為難的皺着眉,“陛下,是楚容華……也不知道她怎麽跑過來了,這會兒跪在大門口死活不肯走啊。奴才派了兩個小太監想要将她拉走,她拔下簪子,見人就紮……”

元珣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冷聲道,“她還敢來?”

常喜心裏應道,可不是麽,她還敢來!

明月宮現在都那副鬼樣子了,換作其他女子早就吓瘋了吓傻了,這位楚容華倒好,竟還敢跑出來,啧啧,這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人。

也是,若她是一般人,哪裏幹出給皇帝下藥的事呢?

真是無知者無懼。

耳聽得外面還在鬼哭狼嚎,常喜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你看?”

元珣淡淡道,“出去瞧瞧。”

常喜應了聲,趕忙将大氅替元珣披上,一道走到了大門外。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矜貴男人,楚纖纖先是一怔,随後忙跪了下來,仰着頭哭道,“陛下,嫔妾知道錯了,嫔妾是受人蠱惑。是那沈思婉求我,說她看不慣宸妃,讓我幫幫她。嫔妾一時間鬼迷了心竅,才會幹出這事來……陛下,求求你就饒了嫔妾這一回吧,嫔妾再也不敢了……”

元珣眉目冷淡,嗤笑道,“受人蠱惑?”

楚纖纖愣了愣,點頭,“是是是,都是那沈思婉的錯,嫔妾是受了她的蒙蔽……”

元珣懶得聽她廢話,只道,“你想活麽?”

楚纖纖回答的毫不猶豫,“想!想活……求陛下饒恕嫔妾一條性命。”

元珣笑了,薄唇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那好,朕給你一個機會。”

他……是要饒了她?

楚纖纖美眸圓睜着,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明明生的一副宛若神仙的好相貌,卻生了一顆狠辣殘暴的心……

就像是妖魔與神仙的結合體,複雜又完美的共生在同一個身體之上。

比如現下,他明明是笑着的,可他那雙冰冷深邃的眼眸,卻看得她心裏直發慌。

元珣道,“明日朕會讓你父親入宮一趟。”說着,他瞥向常喜,“帶她回明月宮。”

常喜應了一聲,淡淡的對楚纖纖道,“楚容華,您請吧——”

楚纖纖瞪着一雙眼睛看着男人離去的背影,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過了她?

這感覺,實在太不真實,做夢一般。

他明天還讓父親入宮……

楚纖纖心中各種猜測着,越想卻越發的不安。

元珣回到殿內,阿措還沒睡着。

一見到他來,她忙撐起半邊身子,澄澈的眼眸定定的望向他,“陛下,是有人來了?”

元珣按着她的肩膀讓她躺下,道,“是楚氏。”

楚氏……楚纖纖?

大晚上的不睡覺,她跑到她宮門口哭什麽?

阿措皺起眉想了想,忽的意識到了什麽,眸中閃過一抹訝然,她一臉詢問的看向元珣。

元珣朝她輕輕點了下頭,“嗯,那天晚上是她和沈思婉串通起來,給朕下了藥。”

阿措怔了怔,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一句沒說。

元珣伸手摸了摸她柔順的發,輕聲道,“做錯事的人,就要受到懲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呢,不用擔心這些事,朕會處理好的。”

他的語氣很平緩,帶着一種堅定又令人安心的力量。

阿措自然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些事,他可是皇帝啊,人間權力最大的人吶。

只是看到環繞在他周身的紫色龍氣泛着隐隐血紅,阿措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衣袖,“陛下。”

元珣垂眸,“嗯?”

阿措道,“你處置的都是些犯了錯的人,對麽?”

元珣深眸微動,語氣沉沉,“是。”

阿措與他對視了一會兒,随後輕聲道,“我相信你。”

她捏着他的衣袖,安神湯也起了作用,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下了一場大雪。

潔白的雪将整個皇宮籠住,給這莊嚴巍峨的皇宮多添了幾分蕭瑟荒涼之感。

丞相楚善林冒着這樣的大風雪,進了勤政殿。

元珣一身藤黃龍紋長袍,端坐在上座,雙眸帶笑的與楚善林道,“楚相,新年大吉啊。”

楚善林迎上皇帝的笑,後背驀得就冒出一層冷汗來,拱着手順勢說了些新年吉祥話。

元珣依舊笑着,“新年了,朕送你一份禮。”

說罷,他斜觑了常喜一眼。

常喜會意,很快便有兩個太監,押着五花大綁的楚纖纖到了殿中。

一見到楚善林,楚纖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爹,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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