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拿刀把他舌頭給割了……
不多時, 整個太醫院的禦醫都趕到了榴花宮。
聽聞是二皇子身體不适,禦醫們一個個都拿出十足十的謹慎來——
從醫這些年的經驗告訴他們,這世間最難辦的病人莫過于兩種。一種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一種是連話都不清楚的嬰孩。
如今他們要面對的便是一個才剛滿兩個月的小嬰兒, 偏生這嬰兒的身份貴重, 絕不容許半點閃失。
在禦醫們連番檢查的時候,元珣讓沈老太太帶着阿措去了側殿, 他自個兒在正殿守着二皇子。
阿措一開始不願意離開二皇子的, 但聽到隔壁兩個娃娃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只好先過去看看。
沈老太太抱着大皇子,看到阿措強打起精神哄着小公主, 心疼的不得了, 輕聲安撫道, “那麽多禦醫都在替阿麟看, 不會有事的。再說了, 小孩子嬌弱,有個發燒咳嗽的也是正常的。”
阿措勉力朝沈老太太點了下頭,又垂下羽睫,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小小姑娘的大眼睛被淚水沖刷過,愈發的純淨清澈,粉嫩嫩的小嘴巴撇着, 像是知道二哥哥生病了,替他難受呢。
“皎皎乖,阿娘回來了, 你別哭了。”阿措溫聲道。
“唔呀……”小公主擡起胖乎乎的小手,像是要去摸阿娘的臉。
阿措緩緩低下頭,吻了下女兒柔軟的臉頰,鼻間是好聞的奶香味。
她這樣親了小公主一下,小公主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非但止住了哭聲,還張開水嫩嫩的小嘴,朝阿措笑了下。
這一笑,讓人心都要化了。
阿措只覺得心口一暖,眼眶又酸又脹,“你是在安慰阿娘麽?”
小公主奶聲奶氣的“呀”了一下。
阿措喉頭一哽,再次吻了吻她的小臉蛋,“你真是阿娘的小寶貝,你放心,阿娘不哭的。你們爹爹找了很多太醫給你二哥哥看,他一定會沒事的。”
母女倆這樣說着話,沈老太太懷中的大皇子好像有些吃醋了,呀呀的叫了兩下。
沈老太太忙将大皇子遞到阿措身邊,哭笑不得道,“你也跟阿麒說說話吧,這孩子素日裏最安靜懂事的,今天也哭鬧不止,想來也是被吓到了。十指連心,三個孩子在一個娘肚子裏呆了那麽久,也是有心靈感應的。”
似是為了印證沈老太太的話,大皇子一靠近阿措,立馬乖乖閉上嘴巴,只如同往常一般,用一雙灰青色的漂亮眼眸直勾勾的看着阿措。
阿措每每看大兒子,就感覺他是縮小版的元珣。
這會兒見他眼睛裏也霧蒙蒙的挂着淚,自然心疼極了,抱住大皇子親親哄哄了好一番。
待兩個孩子都不哭了,阿措一本正經的看着他們,“現在阿麟生病了,你們倆個可要好好的,知道麽?”
大皇子,“唔……”盯住。
小公主,“呀……”笑。
阿措道,“那我就當你們聽懂了噢!”
沈老太太在一旁輕輕嘆口氣,唉,一個大孩子帶着兩個小孩子。
且說正殿內,莊重嚴肅的氣氛與側殿的輕松溫馨截然不同。
看着二皇子白嫩嫩的小身子上紮着一排銀針,元珣的手指漸漸地攥緊。
還好他及時讓阿措去了側殿,若是她在場,看到阿麟這樣小的孩子紮了這麽多針,定然要哭暈過去。
太醫院院首落針格外細致,每下一針,神經就更緊繃一些,額上都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來。
其餘太醫跪在殿外,戰戰兢兢的,只期盼着院首的針灸法能發揮效果。
約莫半柱香後,所有銀針都落下。
二皇子似是舒爽一些,呼吸也比開始平穩了。
院首把了下脈,見脈象恢複平穩,差點沒感動的落下淚來。
真是祖師爺庇佑哇,要是用了銀針二皇子還沒起色的話,他們整個太醫院怕是都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陛下,二皇子的情況已經在好轉了,只要好好睡一覺,燒熱便會漸漸褪去。”院首恭敬拱手道。
聞言,元珣走到床邊,伸手摸了下二皇子的額頭。
還是有些燙,但小臉明顯沒有開始那麽紅了。
他示意小荷好生照看着二皇子,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走到廳內。
院首連忙跟上。
跪了一地的禦醫見皇帝和院首出來了,一個個腦袋埋得更低,身軀也匍匐的更深。
靜默了許久,低沉冷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你們都說二皇子的高燒是邪風入體導致的,那為何大皇子和小公主安然無恙,偏生二皇子病的這般嚴重?”
衆太醫,“……”
他們雖然心底有答案,但是不敢說哇。
見太醫們裝死,元珣冷哼一聲,“既然沒一個清楚的,那留着你們也沒用……”
衆太醫猛地一抖,齊聲求饒,其中有膽小的幾乎要暈厥過去。
最後還是院首把心一橫,掀袍跪下,語氣沉重道,“禀陛下,二皇子他這是胎裏不足,氣虛體弱,才容易染病……”
元珣面色沉沉,道,“若說胎裏不足,小公主出生時最為孱弱,她怎麽好好的。朕看就是你們無能,找不出症結所在,才往皇子身上找借口!”
此話一出,太醫們更是吓得不輕,臉色煞白的直呼恕罪。
院首重重磕了個頭,顫抖道,“陛下,嬰孩若體弱多病,有可能、有可能也跟命數八字有關……不知陛下可聽聞小兒關煞?”
見元珣蹙眉,院首解釋道,“小兒關煞,指的是嬰孩從出生到三歲以內所犯的兇神惡煞,若是八字犯了關煞,孩子就容易多病、哭啼……”
至于短命早夭這些話,院首可不敢說。
他不說,元珣也能從他的欲言又止裏看出來。
沉吟片刻,他面容嚴峻的吩咐着在場衆人,“今日這事,不準往外多說半句。”
滿殿的宮人及太醫紛紛應下。
元珣留了兩個太醫在側間守着,其餘人都先放回。
到床榻邊看了眼已經沉沉睡去的二皇子,他低聲吩咐常喜,“去一趟欽天監,将監正叫去勤政殿等候。”
常喜心底咯噔一下,面上卻是不顯,趕緊領命下去了。
元珣将二皇子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那小手丫是那樣的小,跟他的掌心一比,簡直小的可憐。
溫熱的手指輕輕摸了下二皇子的額頭,他深邃的眸光帶着父親的慈愛。
這樣注視了孩子半晌,他起身去了側殿。
阿措一見元珣,連忙問道,“阿麟怎麽樣了?”
見她這副焦灼的模樣,元珣故作輕松道,“朕說過不會讓他有事的,阿麟已經退燒了,這會兒正睡着呢。”
“真的?”
“朕還會騙你不成。”元珣溫聲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沒事就好。”阿措眼眶一熱,也顧不上還有旁人在場,一把抱住了元珣勁瘦的腰身,小臉埋在他的懷中,“嗚嗚嗚嗚……”
一旁念阿彌陀佛的沈老太太和奶娘們見狀,忙識趣的退下了。
元珣能感受到阿措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衫,更能感受到她的擔憂與害怕。
她自己年紀尚小,生個病吃個藥都不高興,何況親眼見到小寶寶受罪。
他知道她一聽到阿麟生病的消息就想哭的,但她控制住了,沒有太失态,沒有太崩潰,還乖乖聽他的安排在側殿等着。
“乖。”元珣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額頭,“沒事了。”
“陛下,我好怕……”她啜泣道。
“不怕不怕,一切有朕呢。”
元珣耐心的哄了兩句,又道,“你要再哭的話,可是會把阿麒和皎皎吵醒的。”
他這麽一說,阿措立刻捂住了嘴巴,不敢多言。
兩人一起回到正殿看了眼二皇子,見他又像平日般安穩的睡着,阿措總算是放下心來。
之後,元珣陪她用了晚膳,便托詞有政務處理,先去了勤政殿。
欽天監監正早早就在勤政殿等着了。
聽到殿外傳來“陛下駕到”的通報聲,監正忙從一側的軟墊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旁。
見到那道高大修長的身影,監正忙行禮,“臣欽天監監正徐子旭拜見陛下,陛下金安萬福。”
元珣徑直走到上座,大馬金刀的坐下,也沒那麽多廢話,開口便道,“二皇子的生辰八字,可犯了小兒關煞?”
監正一怔,擡眼瞥見皇帝冷硬的面孔,心頭一顫,這是出了什麽事?
也不等他細想,他連忙掐指算起二皇子的生辰八字來。
一番推算之後,他的臉色登時變了。
元珣沉聲道,“如何?”
監正面部肌肉抽搐兩下,肅聲道,“二皇子的生辰八字是極好的,并未與小兒關犯沖。”
元珣沉靜的擡起眼眸,平靜無波的目光掃過監正的臉,輕而易舉的捕捉到他目光的閃爍。
心往下沉了沉,元珣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有話就說。”
監正肩膀顫抖着,胸腔裏的心咚咚咚跳的飛快,“臣、臣不敢說……”
元珣冷哼道,“這個不敢,那個不敢,你還留着根舌頭作甚?不如割了去。”他的語調驟然降了兩個調,透着森冷的意味,“常喜,拿刀把他舌頭給割了。”
割舌頭!
當今皇帝是位怎樣的人物,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清楚不過。
他說割舌頭,就不是說說而已。
監正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背後出了一層白毛汗,無比狼狽道,“臣說,臣說。”
元珣稍一擡手,常喜的腳步停住。
監正瑟瑟發抖道,“二皇子的命格貴不可言,只是、只是微臣推算出,他命中有所妨克,于他的壽命不利。”
簡而言之,早夭之相。
元珣的心頭狠狠一抽,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須臾,他強壓住胸腔那股洶湧而出的情緒,抱着一絲僥幸,沉聲問道,“是誰克他?”
監正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元珣道,“是大皇子麽?”
監正忙道,“不是,大皇子雖與二皇子出生時辰相近,但八字很是諧和,毫不相沖,小公主也是,三位皇嗣的生辰八字都是大富大貴之相。”
元珣哼了一聲,這不是廢物,生在皇家還不算大富大貴麽。
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捏緊,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道,“那麽,是朕克了他?”
臺下的監正明顯僵住,等回過神來,額頭緊貼着冰涼的地面,聲線慌張道,“陛下乃九五至尊,真龍天子,帝星下凡……”
臺上道,“你只要回答是與不是。”
監正,“……”
強頂住那銳利到快要将頭皮刺穿的目光,監正舌頭發麻,含糊不清的應道,“是。”
吐完這個字,他不斷地磕頭,嘴裏一遍遍重複念着“陛下恕罪”。
元珣盯着臺下的監正,本想把他拖出去殺掉,畢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但轉念一想,李玄風當初斷出那樣的谶語,不就是因為他殺戮太甚,戾氣太重麽?
耳畔又響起阿措那句“陛下不要随便殺人了哦”,他強忍住心頭那股殺氣,只面沉如水的盯着那監正,“出去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自己心裏清楚。”
監正怎會不明白,劫後餘生的感激道,“多謝陛下,臣定然把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裏。”
元珣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監正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大殿之內。
李玄風的谶語再次在元珣耳畔響起——
“君乃帝王之相,然左眼眼尾有小痣,是克制子嗣之兆;再加之君殺戮太重,戾氣太盛,就算日後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
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
早夭。
元珣雙手撐着桌角,面容猙獰,粗重的喘着氣,像是囚于牢籠的野獸。
“什麽谶語,什麽天命,要報應便報應到朕的頭上,報應到那小小嬰孩身上算是怎麽回事?!”
他嘶吼着,長臂一揮,桌上的物品便噼裏啪啦的落了滿地。
常喜吓了一跳,驚懼不已的朝上頭看去,只見陛下一只手按着腦袋,瞋目裂眦,眼角泛紅,周身都散發着極其濃烈的殺意,宛若從地獄而出的惡鬼羅剎……
常喜的心立刻涼了大半截。
不好,陛下這是又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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