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一趟的站點是個巨大的哥特式教堂,尖利的教堂頂端指向天空,在濃重的霧霾裏劈出方寸清明,能望見陰沉天際。
教堂很高,年代久遠,青白色的牆壁斑駁,因為沒什麽陽光的緣故,連花窗玻璃都顯得非常儉樸,大門之上還內嵌受難耶稣像。
銀制的十字架上下并非鈍形,而是被磨成了尖角,寒光掠過時,所有人都看到了上頭的血跡。
這導游并沒有上一任盡職,将所有人塞進教堂之後,粗略點了點人頭,見不多不少就自己離開了。
她全程皺着眉,似乎很不想踏足此處,連眼神都收斂到了極致,就像是沒有餘光,看東西時身體得跟着眼珠子轉。
但也難怪美女導游,這教堂确實詭異的很,裏面的味道十分難聞,像是建在墳場或下水道邊,不只是單純的腐臭,還有種經年累月的悶……
趙淺想了想,形容道,“榴蓮大腸炖臭豆腐,還加了點鹵水腌魚。”
“……”傅忘生哀怨地看他一臉,深覺得這種比喻不如直接說“熬屎”來的正常。
現在的時間還早,教堂外雖然霧霾嚴重,但也透得進一些光,而教堂裏只點着一圈蠟燭,不過視線并不受擾,很容易縱觀全局。
教堂空間比外面看起來更大,并将所有的地圖直接給出,最上面是五彩的拼色玻璃,巨大的垂淚聖母杵在正當中,另還有幾尊形态各異的天使,大多能看出年代感,缺胳膊少腿,還有一個沒了大半邊腦袋。
人群裏有個中年婦女似乎是信這個,她雙手攏在胸前,垂目低頭,輕輕祈禱了兩句,“願上帝保佑。”
而她的上帝則在聖母像背後的陰影裏默不作聲。
走進這教堂的二十一個人中也有不少非亞洲面孔,傅忘生秉承着是朋友得交的優良傳統,十分鐘內,幾乎搞清楚了所有人際關系,回來跟趙淺繼續咬耳朵。
至于趙淺……說的好聽是獨善其身,不好聽就是陰郁孤僻,跟誰都保持拔槍決鬥的距離。
“這些人大概能分成八組,”傅忘生道,“真正彼此熟悉的只有八組人,至于臨時起意的大型聯盟,在遣返站中維持不久,能過今天都算他們沒心沒肺沒腦子。”
傅忘生壓低了嗓音,示意趙淺看向那虔誠的中年婦女,“這位已經開始動手了。”
趙淺微一點頭,眼神飛快地掠了過去,幾乎沒做停留。
早在傅忘生提醒之前,趙淺已經留意到那女人的動作,她整體姿勢雖然沒問題,但神色卻很冰冷,比起求誰保佑,更像是要撸袖子幹翻上帝。
這些老乘客都有自己的求生方式,出手并不完全為了害人,所以趙淺暫時并不擔心。
教堂的門向內敞開着,人到齊後約半分鐘便轟然關上。
此地已經荒廢許久,來的路上也可見遍地殘破的民宅與風滾草,因此灰塵積得很厚,被阖起來的大門一煽動,就随之拼命往鼻腔裏鑽。
趙淺發現有兩個人應當是塵螨過敏,揉着鼻子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次的npc出現時機有點晚,直到乘客們将周圍環境都了解透徹,神像之後的甬道中才有了動靜,隐隐約約是首兒歌。
兒歌的內容一開始聽不清楚,近了才發現唱得是一則童話。
“兔子兔子住教堂,兩只頭朝下,三只密麻麻,四只不回家,五只燭上插,六只聲漸啞,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餘一只,馬可馬可你在嗎?馬可馬可不回答。”
唱童謠的嗓音很幼稚,還時不時斷一下,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聲,在偌大教堂中顯得異常突兀。
乘客們都有心理準備,所以氣氛還算冷靜。
趙淺發現這站點可能自帶翻譯功能,二十一個乘客不盡是中國人,但也不影響他們了解這支童謠,所以歌聲一停,有幾個下意識點起了人頭。
從甬道中走出來的是一群小孩,最大的也不過十歲,最小的才五歲,金發碧眼居多,模樣精致可愛,牽着手就算大型洋娃娃展覽。
其中有個胸前挂黑色十字的小男孩,他應該是為首的,只要一開口,後面就跟着附和,乍一聽非常聒噪,像是塞了一教堂的夏蟬,還給它們每一只配了擴音喇叭。
“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了,”男孩道,“謝謝你們來陪我玩。”
傅忘生所在的位置離男孩最近,因此答了句,“不用謝,我不是自願來的,他們也不是。”
這地鐵的翻譯系統在混血這裏有點毛病,傅忘生被迫聽着雙語,原本的聒噪又放大兩倍,饒是他心态不錯,積極樂觀,也有點想揍人。
“……”那男孩當npc這麽久,還沒遇到喜歡搭話的,他藍色的眼珠子盯了傅忘生一會兒,繼續道,“我叫托馬斯,這是個三天的任務。”
三天的任務在站點中并不常見,就算是被遣返的老手,也多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數字,就連傅忘生的眉毛都跟着挑一挑,他湊到趙淺身邊小聲說,“我以為你是錦鯉,沒想到與我半斤八兩。”
趙淺将自己的上上簽直接怼到了傅忘生臉上。
這地鐵對趙淺像是有種出乎尋常的偏愛,既希望他活得長長久久,又希望他死得痛痛快快。
“既然是三天的任務,也就意味着存活率極低,滅團都正常,你的簽子在這裏成了稀罕物,好好保管吧。”
傅忘生将趙淺的手按了下去,他的指腹經過趙淺掌心,微微詫異了會兒,沒想到這人外表看起來是冰雪揉成,竟連體溫也像,有些往皮膚裏沁的冷。
“是嗎?”趙淺淡淡回了句。
傅忘生從這兩個字裏聽到了搞事的味道。
托馬斯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好像很不喜歡別人插話,所以傅忘生和趙淺出聲時,他就停了下來,歪着漂亮的頭等着。
乘客們讨論的速度很快,整個教堂重新陷入安靜,幾乎能聽見融化的蠟燭滴落在鐵架子上。
托馬斯又道,“我親愛的朋友,跟我們一起玩個游戲吧,”乘客并沒有拒絕的餘地,所以托馬斯得意的繼續說下去,“這個游戲叫馬可波羅,整個小鎮都是我們的游樂場,希望你們玩的愉快。”
話音甫落,托馬斯又開始唱那首古怪的兒歌,圍繞他的孩子們好像很高興,一個個仰着臉,笑得露出牙龈,簇擁着重新往甬道裏去。
遠遠的,趙淺聽見一個聲音道,“天黑之後,游戲開始”。
上來就是童謠和游戲,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玩家,傅忘生的手速極快,已經百度出來“馬可波羅”其實就是捉迷藏。
只是這個捉迷藏占了些名頭,捉人的那個被稱為“馬可”,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鬼”,“鬼”蒙眼,倒計時結束後憑直覺和聲音找人,當“鬼”喊出“馬可”時,其它玩家必須出聲回答“波羅”。
游戲并不複雜,只是那首“兔子兔子住教堂”的童謠過于滲人,又堪堪滿足二十一人的條件,怎麽想都與聚在一起的乘客們有關。
“外面的霧霾好像散了,”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自稱孫白桦,帶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有文化,他道,“真的是個小鎮,我看見超市了。”
“那現在什麽意思,我們出去躲起來?”另一個叫亨利的外國男子問,“三天的任務,不可能這麽簡單。”
“哪裏就簡單了,這些成精的孩子生活在這兒多久了,你我都沒數,”反駁亨利的女人三十上下,很漂亮,即便身處站點,仍然打扮得一絲不茍。
她繼續道,“就算花幾個小時找個好地方躲起來,也不能确保安全。”
趙淺對這女人有些印象,好像是叫沈甜甜。
剛下地鐵的時候,這女人就沖自己跟傅忘生抛過媚眼,不過這媚眼邪念不多,看起來純粹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
更何況沈甜甜的手上還戴着訂婚戒指。
孫白桦推了下眼鏡,頗有些審慎的老土做派,他又道,“還有那首童謠呢,各位可別忘了。”
他的神色十分嚴肅,“那些數字組合起來我算了算,剛好是二十,還有後面幾句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餘一只的……什麽意思?”
教堂中一時無人說話,唯有趙淺百無聊賴地打着哈欠道,“走吧,我們出去逛逛。”
傅忘生聳一聳肩,“不好意思,我這朋友是有點孤僻。”話雖如此,傅忘生并沒有多大歉意,他緊走兩步跟上了趙淺。
教堂外的霧霾雖然稀薄了很多,卻也不是完全散了,還有些肉眼可見的乳白色。
這些老手叽叽歪歪這麽久,不急着完成任務也有這個原因,畢竟這樣的環境中很難确定具體的地圖大小,萬一踏出教堂就會被霧霾吞沒,那還不如茍活幾個小時。
趙淺剛剛說話時,下意識帶上了傅忘生,走出教堂四五米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臉都黑了。
這種感覺有些類似于羊肉湯裏放了香菜,你喝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是讨厭香菜的。
說出口的話收之已晚,趙淺幹脆裝糊塗,他瞥了一眼傅忘生,推卸責任,“你何必跟上來?”
傅忘生,“……哦,我耳朵有毛病,聽見了你在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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