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雙翠羽(五)

桑榆院子裏發生的事,虞聞直到散衙回府才從沈婆子嘴裏聽說。他皺起眉頭:“好端端的,大伯母怎麽會突然想到二娘院子裏的花草說不定會毒死人?”

沈婆子到底看多了那些深宅大院裏的勾心鬥角,消息一傳來的時候她就猜得□□不離十了。“無非是有人在大夫人面前嚼舌根,大夫人信了,自然就拿了主意要把那些可能性都給弄沒了。”

嚼舌根這事,說來輕松,卻不是誰都能幹的。關系遠的,就是舌根嚼爛了,人也不一定會聽你的。這關系親近的,你也不用費太多口水,直接說上一兩句,就能往人心底種上一個懷疑的種子。

虞聞點了點頭。

桑榆才回虞家,按理還沒來得及和人結仇,而且她也委實沒那個必要在虞家給自己跟自己結梁子的人。所以,要說什麽私怨,虞聞想了想,卻是想不出這麽個人物來。

沈婆子提醒道:“二娘年紀小,在虞家的身份也尴尬,可真正礙着的卻是沒幾個人,左右都出不了琅軒院。”

琅軒院從六年前對談家姐妹倆的态度就十分令人頭疼。二哥更是六年來對結發妻子不聞不問,更是對三個女兒态度冷淡,絲毫沒有為人父的感覺。要說虞家最不喜歡桑榆的人,可能就只有二哥了。換言之,嚼舌根的事,以二哥的性格是做不出來的,可不代表他身邊那幾位姨娘不會為了迎合丈夫,而跑到大伯母面前胡言亂語。

見虞聞這會兒只顧着想後宅的事,沈婆子咳嗽兩聲,又道:“這後宅的事,有大娘在,六郎實在不必要擔心。倒是六郎何時才打算把宋家七娘迎娶進門,也該有個主事的娘子了。”

虞聞神色不變:“朝中政務繁忙,這些事暫不考慮。”

沈婆子還想再勸兩句,虞聞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十二郎的落雲院走。二夫人成日吃齋念佛,吃住都在自己的院子裏,自六郎成年後便再不插手管他的生活,甚至連娶妻生子這樣的大事,也一副由他自己做主的态度。皇帝賜婚的事,她在看到聖旨後,立馬就跑去佛堂跟二夫人提了,結果夫人只停了念經,說了句随緣便再沒開過口……

皇帝不急太監急。就看這娘兒倆的态度就知道,還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卻說虞聞去到落雲院,先是簡單的了解了下白天的事,而後兄弟二人一本正經地開始商談起政務來。

作為一個秘書丞,虞聞更想要的是能夠進入大理寺。秘書丞的工作,左右不過是掌文籍等事,整理文書,上報要事。得皇帝喜歡,又有能力,或許他不用一年的時間,又能從秘書丞的位置上再往上調一兩個位置。

秦氏試圖要他動用關系,給五郎九郎他們也分別找幾個九品的官位坐坐,卻都被他回絕了,五郎九郎也不願靠旁人的能力入朝為官,各自離家努力去了。

倒是虞安,一方面科舉的确沒落榜,另一方面孫宰相擡舉虞聞,自然樂見其成地随手幫忙把虞家十二郎安排進了大理寺,雖只是個從九品下的大理寺獄丞,可虞安自問已經足夠了。

九品官雖小,但自會有人為了一些事偷偷接近,而後套些話出來。

散衙前,尚藥局司醫來找虞安,兩人在大理寺外嘀嘀咕咕了很久,被正好從大理寺路過的孫青陽撞了個正常,回頭就告訴了虞聞。

去找虞安的尚藥局司醫姓裴,家中行十三,平日裏相熟的同僚都會喊他一聲十四郎,同虞安倒也認識,過去都是一個書院出來的,同年科舉中了進士,常常會結伴一起出游、打馬球什麽的。

如果是平時,孫青陽和虞聞肯定是不以為意的。可就在幾天前,尚藥局內一批入庫的草藥在做成香丸後,發現出了問題,後宮內更是有妃嫔因為使用了有問題的香丸,全身發紅發癢,痛苦不堪。皇帝一怒之下,将尚藥局兩位奉禦全部打入天牢,要求大理寺徹查此案。

這裴姓司醫正是在為了這事四方奔走,孫青陽看在虞聞的面子上,生怕虞安一個不小心也攪和了進去。

被摘掉頭上的官帽還好說,怕的就是連累到虞家那麽多人。

“你讓阿鄭去外面守着,別讓其他人進來了。”虞聞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閉眼道,“你平日裏和裴司醫交好也就罷了,此刻須得記得,有些事萬不能随意透露。”

虞安點了點頭,應和了一聲。

已近及冠之年又入朝為官了的虞安,雖依舊還是像從前那樣一副生活優渥的潇灑模樣,但身上漸漸的也顯露出了正氣和穩重,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世家的姿态。

看見六哥的意思是要就這件事跟自己詳談,他微微有些詫異:“入庫的草藥出問題,不是理當問責采購草藥的人麽?”

虞聞搖頭:“不光如此,草藥入庫前還有個清點和晾曬,清點的司醫難不成不知道入庫的草藥是好是壞?更何況,出庫之後的草藥,既然是要給陛下和後宮妃嫔們所用,自然是得由奉禦親力親為。”

“哦!”虞安若有所思,“所以兩位奉禦直接被打入天牢,大理寺也因此要徹查整件事情?”

“十二郎,”虞聞斟了杯茶,直白道,“裴司醫是來找你幫忙的吧?你可曾仔細想過,如果此事的确是尚藥局的責任,你幫着裴司醫趟了這趟渾水,就沒可能會惹禍上身嗎?陛下看重這件事,就注定了不會随随便便就掀了這一頁過去。你不在意官帽可以,記得做事之前想想大伯和大伯母。他們年紀大了,不會希望你出什麽事的。”

“六哥,你也別總把我當三歲小孩似的。”虞安笑道,“裴十三不過是擔心尚藥局的兩位奉禦,又怕問旁人傳出什麽不好的話來,觸了陛下的逆鱗,這才找到大理寺偷偷問我些情況。”語氣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意思。

當今皇帝年近六旬,身體日漸衰微,正是在考慮繼位者的時候,加之太子性格頑劣,朝中文武百官不少都對太子即位表示了擔心,因此後宮之內發生的任何事,在這種時候都顯得十分地微妙。

十幾年的兄弟,虞安心裏的那些不以為然虞聞自然是清楚的。

聽他這麽說,虞聞皺了皺眉:“十二郎,這事你可不能馬虎了。”

虞安心底有些不悅,可也明白六哥是為了自己好,只能點頭:“我明白了。可是裴十三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要是再來找我問着情況,我若是坐視不管,什麽都不說,豈不是不講義氣?”然後又道,“再者,裴十三是常公的人,我若是回了他,倒是常公若有什麽追究,豈不是連同整個虞家都要被惦念上!”

任太子洗馬的常令德過去曾任太史令、太學博士,官至從五品下,一度甚得皇帝器重,如今更是有消息,說常公時常被皇帝召進宮去,不多久就會升官。

因此,趨炎附勢的官員愈發地往常公身邊靠攏。

虞聞見他仍是一副自有主張的模樣,不免有些氣惱,低聲道:“你可知,常公自任太子洗馬後,自視甚高,連孫相公都不放在眼裏。虞家受相公照顧、提拔,你可別将虞家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虞安憤然:“六哥!虞家不過只是商家,哪裏需要孫相公的提拔!”

“陛下年邁,朝堂之上水深火熱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行将踏錯!”

孫宰相是個耿介清流,孫家乃是世家,其人品更是被奉元城中的世家們所推崇。至于日後即位的是皇帝不堪滿意的太子,還是宮中哪位皇子,孫宰相如今還是一個中立的态度,帶着門下衆人靜觀其變。

“我知道了。”虞安聲若蚊吟,神色有些默然。

虞聞知道他心中多少仍是有些不樂意聽這些話的,想來也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意思,便起身,走到書房外面:“我說的那些話,你自己仔細想想。如你說言,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有自己的判斷,我若說的太多,只會令你不悅。我還有折子要寫,先回去了。”

虞安趕忙起身,命阿鄭送六哥到院子外面。

卻說虞聞往外頭走了幾步,回頭見阿鄭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遂停下腳步:“這段日子,緊緊跟着十二郎,別讓他同裴十三來往太頻繁。”

阿鄭縮了縮脖子:“可是郎君從來不喜歡我們跟得太緊,管得太多,會不會……不好?”

“沒有什麽好與不好。”虞聞凝神望着半邊天際,“虞家如果想世世代代都只當個商戶,就不會在當初‘擇良子業儒’了。既然如此,沒得道理,把現在好不容易才累積起來的一切,毀在我們手裏。”

阿鄭低頭不語,良久,才鄭重地行了個大禮:“二郎為郎君所想的一切,今日郎君許是還迷糊着,可日後一定會明白二郎的苦心。”

虞聞颔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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