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效應

雖然張奇媽平時對張奇還是挺放縱寵溺的,但畢竟是農村婦女,脾氣急嗓門大,怕他媽一會兒真拎他耳朵。

一吃完飯,張奇便扛着那黑袋子和喬安一起腳底抹油。

因為天色已黑,村裏去縣上的車子早已停開,那時還沒有正規運營的公交車。都是一些私人面包車,設定一條固定開車路線,需要乘車的人只需要站在面包車經過的路線上,見有車過來,招手即停。

張奇借來兩輛自行車,把袋子綁在自己的車後座上,回頭擔心地看着喬安:“你會騎自行車嗎?”

借來的兩輛自行車是老爺型自行車,前面有很高的橫檔,需要人從後方上車。憂郁地看着喬安那兩條小短腿:“不會騎就說啊,哥帶你。要是把自行車給整破了,我倆都吃不了兜着走。”

喬安翻了個白眼:“少廢話,快走。”

張奇聳聳肩,長腿跨上自行車便走了,喬安低頭仔細看着面前的自行車,以他的腿長,肯定不可能跟張奇一樣直接跨上去,一不小心還會某部位不保。

唯有借助沖力和踩在腳踏上,能讓自己順利騎上去。左腳踩在腳踏上,右腳踩地往前俯沖了幾步後,右腿擡起,順利地跨上自行車,追趕張奇。

張奇腿長力氣大,以至于喬安始終落後他一大截。而張奇則時不時回頭看喬安有沒有跟丢,“喬安,就你這速度,等到了縣上夜市都關門了,咱們還擺什麽地攤啊?”

“你少廢話,如果你先到就去把占位置。”喬安氣喘籲籲,喉嚨幹啞地難受,氣急敗壞地對張奇喊。

“行嘞,等着哥給你占個絕佳位置啊。”張奇說完,蹬自行車的腳步更快。

回去吃飯之前,張奇和喬安其實已經去夜市裏踩過點,必然是靠近夜市入口的位置最好。

張奇已經沒影,等喬安到達縣裏夜市街時,老遠就看到人聲沸然,燈光刺眼。将自行車停在稍偏僻的地方,上了鎖。免得再靠近夜市的地方,人多手雜,誰順走自行車都不知道。

停好車,往夜市跑過去,近出口處已經擺放了一長溜的地攤,買衣服的,買花花綠綠頭飾的,買小吃的,吆喝聲四起,人頭攢動。

喬安一路找過去,都沒見到張奇。

夜市一條街不算很長,最多也就五六百米。一直走到最後,才發現張奇,蹲在一個角落裏,前面擺了一張紅色床單,床單上鋪着的正是他們剛從陽市進來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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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肯定會占據一個絕佳位置的嗎?”走到張奇身邊,跟着蹲下,臉上不客氣地帶着嘲諷的笑。

“別提了。”張奇摸了摸額角的汗,夏末秋初,天氣還是十分燥熱:“能搶到這位置就不錯了。我剛打聽了下,入口那幾個攤位都是要交錢的,每個攤位一晚上……”對張奇豎起一根食指:“十塊錢。而且,還得一大早來占位,來晚就沒了。”

喬安點點頭,不再說話。

反倒是張奇有些沉不住氣了:“你說咱們在這麽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能有生意嗎?”

“沒有生意也得等啊。”喬安斜了他一眼:“既然已經在這裏了,還能怎麽辦?”

自覺有些理虧,誰讓他剛才誇下海口結果并未能實現呢,心虛地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蹲守在一邊。

的确,靠近夜市街裏面的位置真是沒什麽生意,人流都清淡許多。

喬安雙腿盤坐,頭撐在一只胳膊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名穿着長裙,紮着高馬尾,膚色白皙的女生朝這邊走來,張奇眼睛一亮,跟其他攤位的攤主一樣開始大聲吆喝:“來,美女,這邊來看看,咱們這的首飾跟門口的可不一樣,都是最潮流的。搖城來的女孩子都從我們這裏買東西呢!”

聽到張奇的吆喝,女生的眼睛朝他這邊看過來,含着幾分興味。

徐步走到張奇和喬安的攤位前,微微俯身,看着惡俗的紅色床單上的飾品文具。

見到那幾枚碎鑽發卡,女生的眼睛微微一亮,纖細的手指伸出去,拿起一只蝴蝶結形狀的黑色碎磚發夾稍稍側着腦袋,似乎在就着燈光仔細觀察。

“喲,沒想到我們這個小地方,居然還有讓陸大小姐入眼的東西啊。”女生還在仔細看着,身後響起一道略微輕浮的調笑聲。

喬安擡起頭,下意識地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什麽情況,在這裏居然都能碰到陶溪言和唐淮,他們不是搖城人嗎?

女生轉過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一行人,略帶興奮地叫某人的名字:“唐淮,你看這發夾好看嗎?”

唐淮低沉的聲音響起:“好看。”

“我覺得這個也很好看,還有這個,你覺得哪個最好看?”女孩子總是會犯選擇困難症的毛病,尤其是在特定對象面前,總喜歡不斷詢問不具實際意義的哪個更好看。

沒等到唐淮的回答,站在旁邊的陶溪言已經搶着開口:“覺得好看就全都買了啊,陸小姐還需要選擇嗎?”

女生嬌嗔的聲音響起:“好啊,今天我哥哥不在,你們一個兩個都欺負我!”

耳邊忽然沒了聲音,喬安不解地将自己的指縫微微打開,露出一只眼睛,想看看外面的情況。結果猛然見到唐淮一張放大的臉,細長的眼睛微眯着打量着他,而他都能看到唐淮眼睛上修長濃密的睫毛。

“啊——”喉頭無聲地喊了聲,喬安吓得身體往後倒,雙手支在地上。

陶溪言也俯下身,一看心虛的喬安,樂了:“這不是我們學校的學弟嘛,今天這是什麽日子啊?”

喬安跟着咧嘴假笑:“反正不是黃道吉日。”

陶溪言和唐淮中間□□一個男生,身形精瘦,一雙劍眉囧囧有神,皮膚黝黑,看起來卻很精幹。一手拍在一人的肩膀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皮膚形成強烈對比:“唐淮,溪言,你們學校的學弟……還挺有個性的啊。”

“誰說不是呢?”陶溪言跟着咧開嘴冷笑。

“算了,不買了。”不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唐淮身上,陸嘉言冷着臉把發夾往地上一扔。

沒想到‘嘎達——’一聲,蝴蝶結發夾的飄帶斷了,幾顆碎鑽散落出來。陸嘉言也看到這副模樣,臉上的表情愈加挂不住:“幸虧沒買,這地攤上的東西,就是垃圾!”

張奇聽見,立馬不高興了:“你這姑娘,看着跟個仙女似的,咋說話這麽難聽呢?你這麽用力地摔,發夾不破再怪呢!弄壞我的東西不說,居然還污蔑我的東西質量差!”

喬安看着陸嘉言臉上一青一白,先被人誇還挺高興的,随後卻被機關槍炮般吐槽,驕傲的自尊心怎麽受得了。

正待發作,卻聽唐淮淡淡問了句:“這個發夾多少錢?”

喬安聽見張奇開始牛皮吹破天:“這發夾可了不得,最新的進口貨,搖城裏現在最受歡迎的款式。我也是好不容易進了這麽幾個,這美女不買就算了,還給我扔破一個,啧啧……”張奇連連搖頭。

暗戳戳在張奇後背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差不多得了。他是不清楚面前這幾人的背景,才敢胡言亂語大放厥詞,喬安明白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

“多少錢?”唐淮的聲音幾不可察地沉了沉,即使外人不一定在意。但曾經跟他相交十多年的喬安一下子就意識到,他已經處于不耐煩的邊緣。

“五塊錢。”搶在張奇之前脫口而出。

唐淮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從褲袋裏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五塊錢給他。

喬安伸手接過:“謝謝啊。”

陸嘉言一看,将破掉的發夾又撿起來,緊緊撰在手裏,唯恐被人搶了去:“這是唐淮給我買的。”聲音中帶着化不開的嬌羞。

陶溪言臨走前還不忘揶揄喬安:“學弟,你這生意面做得還挺大啊。校內送外賣,校外擺地攤。別說學長沒提醒你,家有家規,校有校訓。”

喬安點點頭:“學長,您放心吧,學校裏我就是個安分讀書的學生。”

“呵——”明顯表達了陶溪言的不相信。

待幾人離開後,張奇才回過神,領悟過來:“那幾個人都是你學校的?”

喬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那豈不是……搖師……”想到剛才還吹牛搖城裏怎麽怎麽了,無異于是在別人家門口撒尿,張奇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子,丢人丢到家了。

喬安無暇顧及張奇的感受,他疑慮的只有……為什麽唐淮和陶溪言會在縣裏?還有那個陸嘉言。

方才第一面,喬安沒有認出她來。但聽到她的名字後,喬安一下子想了起來。上一世,他在唐淮和陶溪言合夥開的公司裏工作,自然也是認識陸嘉言的。

陸嘉言是搖城上流社會的知名名媛,陸家世代從政,在政界有很深的根基。陸嘉言的哥哥陸管忱更是以檢察官出身,随後入仕,年紀輕輕便升任市廳二把手。

而陸嘉言,則對唐淮一片癡心,利用家裏的關系給唐淮的公司行了很多方便。雖然唐淮并不領情,但陸嘉言就是鐵了心,想利用這些小恩小惠與唐淮一直糾纏下去。

上一世,在喬安入獄前,他也沒看到陸嘉言成功把唐淮那銅牆鐵堡攻破。

這一晚,生意只能用慘淡兩個字形容。除了唐淮買走的那個發夾,後來又只賣出了一只自動筆。

當周邊的攤位開始收攤走人後,喬安和張奇也從地上站起來,将東西又放回塑料袋裏。

“沒事,喬安,明天我們早點來,占個好位置。”張奇拍拍喬安的肩膀。畢竟進貨的錢大多是喬安出的,張奇最多只出了個零頭。要是這些東西賣不出去,喬安不得血虧了?

“恩。”喬安淡淡點頭,本人似乎不怎麽在意生意不好的事情。

騎上自行車回到村裏,喬安叮囑張奇将貨收好,明天早些吃好晚飯出發去夜市,便分道揚镳。

回到自己家,見院子裏的燈還亮着。有些奇怪,喬母節省成性,無緣無故絕不會在院子裏亮燈。

“媽媽?”推開門,見喬母正坐在桌子邊,臉色不善。

“你到哪裏去了?”見到喬安,喬母着急地問。

喬安鎮定地回答:“我在張奇家啊。”

“我到張奇家找過你了,張奇媽說你在他們家吃了頓晚飯,就沒影了。”

“哦,我跟張奇出去了。”

“出去幹什麽了?”

喬安沉默了半響,面色為難道:“我去幫張奇一個忙,并且張奇讓我不要說出去。”

既如此,喬母心裏雖然不舒服,卻也沒有再追問:“你先回房間裏吧。一天都不見人影,作業寫完了嗎?”

“我這就去寫作業。”喬安說着,往房間裏走。

喬欣這時正好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看到喬安,立刻拔高了音調道:“有些人啊,出去讀書沒一個月呢,心都變野了,居然能整天不着家。”

喬安習慣了喬欣見縫插針的冷嘲熱諷,腳步不停,直接走進自己的房間。

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的是作業本。初中的作業,對于喬安來說小菜一碟,只用了沒多少時間就已經全部寫完。

昏黃的燈光下,喬安手裏拿着一只筆,筆觸停留在紙上,久久沒有寫下一個字。

重生回到這一世,經歷過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他曾經熟悉的,甚至他可以看到不久後将會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個旁觀者,冷眼洞悉着往後事态的發展。而喬安就像是當中的異類,以第三視角,卻在做着第一視角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這次重生,将會把自己命運扭轉到怎麽樣的地步。就如‘蝴蝶效應’般,一旦他發生了改變,其他人所經歷的事,也會發生不可預料的微妙改變。

對于喬母喬欣,還有唐淮陶溪言,他恨嗎?

肯定是恨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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