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對不起,我忘記了那個約定
吳老的眼睛十分渾濁,帶着小孩的懵懂。
陳凡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問道:“大爺,您還記得那只狗嗎?在平民窟的那只狗?以前一直跟在您身邊的,渾身白色和黑色的斑點狗。”
吳老盯着陳凡,過了一會兒,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恢複了一絲清明,他艱難地站了起來。
“時間來不及了,我要去找它,東風還在等我去接它回來。”
他搖搖晃晃地要往小區走去,口裏一直念着要把東風接回來,不過他走得很慢,幾乎是用挪動在前進。
陳凡皺起眉看着他,難道吳老說的東風就是那只斑點狗?
他上前扶住了老人,一邊問:“東風是狗嗎?這麽多年它可能已經走了。”
吳老突然轉過頭瞪了陳凡一眼,目光中帶着嚴厲。
“東風不會走的,我答應過它會帶它回去的!”
他不滿地推開了陳凡,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語。
“它一定還在等我,我是個壞主人,是個壞主人......”
陳凡拿出手機給吳老的兒子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地址,又上去把吳老扶了過來。
吳老雖然神智有些不清,但是力氣不小,性格更是像個孩子。陳凡不讓他去,他就不斷去推陳凡,直到髙熙過來,兩人合力才讓他重新再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正坐在長椅背後的流浪漢突然擡起頭,正巧就是那天在天橋底下陳凡遇到的人,他身上還穿着那天陳凡給他的棉襖。
“原來是你啊。”
老漢站起來,他年紀看上去比吳老還大,但精神不錯,走過來一眼就看出了吳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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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以前住在我對面的老頭子嗎?”
吳老聽見聲音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但顯然已經把他給忘記了,什麽反應也沒有。
老漢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咂了咂嘴。“以前記憶就不好,現在連我都忘幹淨了。”說着,他有擡起頭來對陳凡說:“小兄弟,上次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就是他養了一條斑點狗,那只狗那麽大啊。”
陳凡一聽他竟然和吳老這麽熟,早知道就多問他一些消息,連忙坐下來問:“您還記得那條狗?能給我說說是什麽情況嗎?”
冷風慢慢停了下來,老漢點了點頭。“當然,這事兒其實大家都知道,那片地方挺出名的,畢竟這麽大一條狗,也不知道這老家夥哪裏找來的,對他這麽忠心。”
聽見忠心兩個字,陳凡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吳老,才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已經再次把剛才要去郊外的想法給忘光了,正在搖晃着自己的雙腿游戲。
吳老的兒子一個多小時之後才終于趕到,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年紀相仿的女人。一看到長椅上的吳老,雙眉一橫,走過去拉住了他。
“爸,你怎麽又往外跑,能不能讓我們省省心!我還要去接孩子,我容易嗎!”
吳老坐在椅子上,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不說話。
女人說了一會兒,雖然聲音嚴厲,但動作輕柔地将他拉了起來。“下次可不許亂跑了,小城下課回到家沒有看到您,都吵着要來找您呢。”
吳老擡起頭看着她,微微皺着眉,陷入了思索中。
“我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兒......”
“就您那記性,就算忘記了沒事,我們都幫您記着呢。”
女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将他扶了起來,走到陳凡面前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你就是陳凡吧,我老公都和我說了,謝謝你們,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們了。”
“沒事,只不過我之前就聽吳先生說他總是往外跑,還是多注意一些比較好。”
女人無奈地笑了一下,看着身邊的吳老。“我們也沒有辦法,誰讓他一只要一看到狗,就一定會追出去,可我這個人是最怕狗了。當初爸說想要養一條狗,也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說服了。以前還吵着要搬出去呢,真是越老越像個孩子。”
陳凡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看吳老終于說道:“其實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和吳老見過一面,他最近身體不好了,能不能明天讓我帶他出去一趟?”
女人露出為難的表情,轉頭看向了吳老的兒子。“老公,這個......”
吳先生豪爽地點了點頭。“沒問題,我明天就請假和你們一起去吧。”
吳老被送上了車,陳凡和髙熙拒絕了吳先生想要送他們回去的心意,兩人迎着冷風朝着他們的小卡車走去。
一直到上了車,陳凡才終于嘆了一口氣。
“怎麽辦?”他低下頭捂住了眼睛,還沉浸在剛才老漢的話中不能自拔。
髙熙伸手拉住了他。
“魂魄留在世間就是有心願不能達成,天師,除了收鬼除魂,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把幫助他們完成最後的心願,送入輪回中。”
陳凡點了點頭,語氣格外沉重。
“我知道,只不過這件事,我擔心我做不到,吳老他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陳凡一早起床,又看到那只狗坐在床上,這次他沒有搞破壞,似乎是因為之前被髙熙警告過,它還算安分。
他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斑點狗,身高,骨架很寬,但是能看出來它也很瘦,似乎營養不良,一雙眼睛透着聰慧和激靈,雙耳豎得高高的,似乎永遠在聆聽着什麽聲音。
斑點狗見髙熙還沒有醒,低頭撕咬了一下被子,卻見陳凡沒有生氣,有些好奇地停了下來,轉身用床柱開始磨爪子。木頭柱子上很快就出現了幾條抓痕,它停下動作又看了看陳凡。
陳凡還是什麽反應都沒有,接下來無論它怎麽搗亂,可是對方都沒有跳起來追它,也沒有生氣。
狗狗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剛好這時候髙熙醒了過來,它迅速轉過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陳凡急匆匆地收拾了一會兒,和髙熙出了門,開着車到了吳老的家門口。
“把吳老帶過去,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記得那只狗,要是他記不起來......”
陳凡有些猶豫,就算是把吳老帶過去,也并不能完成那只狗的心願,因為它的願望在它死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不能實現了。
髙熙道:“也許它的願望并沒有這麽難,可能只是想見一見吳老而已。”
“是嗎?”
陳凡皺了皺眉,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吳先生站在門內,一臉憔悴地看着他們。
“真是抱歉,昨天我們回來的路上,我爸爸不小心摔了一跤,被臨時送進來醫院。我留在這裏通知你們一聲,醫生說他大腦中的記憶片區大範圍損壞,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還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不能和你們外出了。”
陳凡愣在門口,驚訝地看着他。
“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吳先生為難地點了點頭。“是的,很嚴重,剛開始的時候連我們都忘記了,你的那位朋友,他可能也想不起來了,要不然你們把那個人帶過來醫院?”
陳凡搖了搖頭。“不用了,那位朋友也出了一點事,不能過來,那我們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吳老的病情比吳先生說的還要嚴重得多,醫生說本來他只是中度老年癡呆,但是因為摔了一跤,病情已經發展成了重度,就連一些簡單的事情都會忘記。
吳先生的妻子坐在床邊嚎啕大哭。“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不小心,爸也不會摔跤。”
看着手忙腳亂的一家人,陳凡心裏不是滋味,告別了他們幾人後和髙熙一起出了醫院。
“所謂造化弄人,其實世間生靈都逃不過。”
從二樓的窗子看下去,那只斑點狗就蹲在樹林裏,面朝着門口的方向。很多時候,它都是以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目光在看着同樣的方向。
陳凡就在二樓看着它,不知道那只狗能看多久,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了老漢的話。
那只狗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忠心的狗,就連人也沒有這麽乖巧的。
吳老走丢的正好就是這個季節,他來到平民窟的時候,那條狗就亦步亦地跟在他身後。又瘦又高,身上還長着瘡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得了病,才會被以前的主人丢掉的。
平民窟的人都是流浪漢,有老有小,雖然不至于會殺人放火,但搶東西常常會發生。吳老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東西,才進來第一天就被人搶走了,只剩下一件單衣。
不過他這人也不在意,很快就撿了幾件破衣服穿着,很快就像真正的流浪漢了。
不過穿的是解決了但這裏的人卻很少能吃飽。若是有人施舍,就能吃一頓飽飯,若是沒有,那就只能餓肚子了。大家都這樣,只有吳老不同。
有時候要是沒有吃的,那只狗就會叼來一些吃的,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拿來的,整個冬天,吳老愣是沒掉一斤肉。
吳老對那只狗也是掏心掏肺,怕它冷了給他穿衣服,給它洗澡。時間一長,它身上的瘡疤也好了,越長越漂亮。平民窟裏不少人都吃不飽,很快就把注意打到那只狗身上的,說是要把它抓來吃了。
吳老哪裏願意,拿起身邊的棍子就和他們打了起來,那次還差點受傷了,最後怕鬧出人命,才終于罷手。從那天起,凡是有人來搶吳老的東西,那只狗就會沖上來撕咬,若是有人敢欺負他,下場就更慘了。
那還狗的兇名,讓所有人都不敢把歪主意打到吳老身上。
可沒想到三個月後,吳老帶着那只狗出去了一趟,卻只有狗回來了,第二天才知道,原來吳老的家人找到他,把他接回去了。
不少人都說吳老運氣好,每年這麽多人走丢,只有他這麽快就回去了,只不過那只狗就可憐了,
從那天開始,每天都能看到它坐在吳老平時睡覺的地方,誰也不讓進,只要是有人想要住進去,就會被它趕走,兇得很。
又一次一個小混混想要進去,罵了一聲,說它一輩子都等不到人回來,那只狗瘋一樣沖上來,在他腿上咬了一口,才把人趕走。
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會等多久,只是幾天,上面就下達了通知,讓所有的人從那裏撤離。那個時候,還有人還去找過它,但是卻發現它不見了。
後來聽人說,拆房那天,工地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尖叫,開車的師父壓到東西了,本來還以為是人,那是下車一看,只是一條狗,就坐在屋子裏,活生生被開過來的推土機給壓死了。
那只狗是在等吳老回去啊,寧死都不願意離開那裏。
老漢說的時候嘆了一口氣,雙眼盈出淚光,擡起枯瘦的手胡亂擦了擦,對陳凡道:“吳老已經被家人接走了,怎麽還會來找它,這條狗真是可憐,太傻了。”
陳凡站在院子裏,不遠處就是那條兇狠的斑點狗,髙熙不在的時候,他很少會這麽靠近這只狗。
那只狗回頭看了他一眼,迅速閃進了黑暗中。
陳凡手裏按着一根小樹枝不斷揮舞着,對躲在黑暗中的犬魂擡高了聲音。
“小家夥,你給我聽着!我已經把你從你原來的主人那裏搶過來了,雖然他不願意,但是他年紀大了,根本打不過我,也不能拒絕。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主人,聽到了嗎?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小花好了。”
黑暗中什麽動靜也沒有,陳凡清了清嗓子。“聽到了嗎,小花?”
話音剛落,一道白影突然跳出來朝陳凡沖了過去,他吓得倒退了兩步,還沒站穩,小腿上突然傳來刺痛。
那只斑點狗正兇狠地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擡起雙眼惡狠狠地瞪着他,後背弓起,尾巴也因為憤怒繃直垂在地上。
陳凡被他撞了一下直接坐在地上,鮮血很快就順着傷口滲透出來,他疼得哇哇叫,一邊去推大狗的身體。
但是對方依舊徹底生氣了,咬着陳凡的腿不斷甩動着頭,就好像要從上面咬下來一塊肉一樣。
“你放開!敢咬你的主人,小花!我要生氣了!”
斑點狗被他這句話刺激,張嘴又要咬下去。
它的牙齒還沒有閉合,就被一只手重重地拍了過去,在地上滾了幾個圈,爬起來還想沖上去咬,但是一看到眼前出現的人就瞬間膽怯了。
髙熙将地上的陳凡拉了起來,眉頭擰得死緊,蹲下去撕開他的褲子,看到小腿上被咬得有些可怕的傷口,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它咬你,你不會反抗嗎?本事這麽好,連一只狗都打不過!”
陳凡疼得直抽氣,還要聽着髙熙的不滿,梗着脖子道:“我反抗了啊。”
髙熙迅速将撕開的褲子在他的小腿上打了一個結,暫時止住血,扶着他準備回去。
“只用嘴巴反抗?”
陳凡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倚了過去,聲音變小了一些。“我怕我一出手,不下心把它打傷了。”
走了幾步,他回過頭來,看到那只狗還站在原地,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兩排鋒利的牙齒露在外面,地上已經被他刨出了兩個坑。
陳凡再次提高了聲音對它說道:“就算你不同意,從今天開始,你也是我的狗了!敢反抗我就打你!”
大狗憤怒地看着他,要不是因為髙熙在,它肯定就沖過來了。
陳凡說完就被髙熙架進了房間,擔心地看着自己的腿。
“髙熙,你說我要不要去趟醫院,打個狂犬疫苗什麽的?”
髙熙低着頭正在清理他的傷口,将血漬都擦幹之後,露出來的傷口更是驚人。因為狗咬上來的時候還會不斷搖晃,所以将傷口扯得很大。
他的眉頭再次皺緊,拿過消毒液小心地塗在上面,一邊吹着氣。
“那是鬼魂,不用打。”
“真的嗎?萬一我得狂犬病了怎麽辦?”
陳凡還是有些擔心地看着髙熙,髙熙塗完藥擡頭掃了他一眼。
“放心,那我就養着你,倒還方便。”
陳凡頓時沒了聲音,過來一會兒掙紮着跳起來。
“不行,我得去打針。”
才跳起來就被按了回去,髙熙拉着他的腿,在他大腿上點了點,血很快就止住了。“現在知道怕了?”
陳凡扭動了兩下,覺得腿疼得厲害,去被髙熙牢牢地抓住,沒好氣地呵斥:“別亂動!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塗了藥,陳凡被安置在床上躺好,受傷的腿被單獨拉了出來吊在一邊。
他戳了戳自己的大腿,對那邊正在收拾東西的髙熙道:“好像要打石膏才吊腳的。”
髙熙冷着臉将東西一股腦塞進櫃子裏,嘭地和上門。
“少廢話。”
陳凡撇撇嘴,目光落在地上看了一會兒。
“你可別傷了小花,他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狗了。”
“以前不是叫東風嗎?”
“從今天開始改名字了,換了個主人,當然也要換名字。”陳凡松了一口氣,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腿。“不過我又被咬了一次,可能不敢接近它了,喂食交給你。”
“它是鬼,不用喂食。”
“那洗澡交給你。”
“也不用洗澡。”
“你陪它玩,這總需要了吧。”陳凡瞪着他。“我以前看過一個節目,說如果給寵物取了名字,就一定要照顧它一輩子的,你可不能讓我食言。”
髙熙在他身邊坐下。“自己攬來的,自己處理。”
陳凡摸了摸自己的腿。“我都這樣了。”
髙熙啪一聲把他的手打落。“別亂摸,快睡覺,養好了就自己去照顧。”
“小氣。”
陳凡鑽進被子裏,被髙熙團了團裹成一個球抱住,隐隐約約還能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似乎在唱歌。
陳凡仔細地停了一會兒,探出頭來。
“髙熙,你在唱歌嗎?”
“真難聽......哦!”
“閉嘴!睡覺!”
屁股被掐了一下,陳凡有些難過,今天運氣不好,不僅被狗咬了一口,還被髙熙欺壓。
髙熙攏了攏他的被子,将鬧別扭的天師摟過來,見他一家睡着了,愛憐地親了親。
房間的一角,慢慢顯露出幾條波紋,很快,一只高大的斑點狗出現在那裏。
“出去!”髙熙頭也沒回,刻意壓低的聲音冰冷刺骨。
大狗的爪子在地上抓了抓,似乎不想離開。
髙熙終于擡頭看了它一眼,伸手一抓,大狗立即被他拉了過來,捏在手中。
“如果有下一次,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狗狗掙紮起來,小聲嗚咽了一下,目光落在陳凡的腿上,四肢軟軟地垂下。
髙熙将它一扔。“回去吧,等他醒了再過來。”
大狗跳了一下,穿過牆壁消失了。髙熙轉過身将差點要開始翻身的青年拉了過來,雙手鐵鉗似的困住他,不讓他移動到自己受傷的腿。
陳凡做了一晚上噩夢,被人綁架了,五花大綁架在火上烤了半天,就差抹上孜然和胡椒了。
他掙紮想要逃走,卻總是被壞人抓過來,還動不動就用小棍子戳他的屁股。
“髙熙,髙熙,快來救我。”
他叫了幾聲,那根小棍子戳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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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