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隐聖谷
定定地看着那結滿冰霜, 似是快要枯萎的靈紋,木使仿佛看到什麽不可思議之物,雙眸越睜越大, 待确定自己當真沒有眼花後, 渾身猛地一震, 連手上靈草掉在地上都顧不得, 失聲叫到:“風聲木?為什麽他會有風聲木!”
風聲木?
狄三先隐約記得,《洞冥記》有記載過這個靈木, 上言其:“實如細珠,風吹枝如玉聲,有武事則如金革之響,有文事則如琴瑟之響。上以枝賜大臣,人有病則枝汗, 将列死則枝折。”*但這俱為傳說之言,江湖上從未有過風聲木現世的消息, 木雀又為何會有?木使為何會如此驚訝?
帶着疑問,他看向木使,只見對方漫不經心的神色全然消失,除卻初時的訝異, 竟十分謹慎, 擔憂之色也毫不掩飾。
她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輕觸鳴木雀腰間已顯斷折之相的靈紋,瞬間便被那冰涼的觸感吓了一跳,眼中滿是不知所措, 仿佛不敢相信竟已這麽嚴重了。她謹慎地重新把脈檢查了一番對方的情況, 确認沒有其它問題後,方将将狄三先的融合三種奇毒的血液倒出, 口中默念靈訣,連之前準備的靈草都不要了,直接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看起來就十分珍貴的玉盒。
剛打開蓋子,便有五色霞光自內發出,一股芬芳至極的香氣随之飄滿了整個屋子,莫說離得最近的鳴木雀,就連旁邊的狄三先聞到味道都是精神一震,身體輕松幾分,足見此藥珍貴,說是舉世無雙也半點不為過。木使卻半點不吝啬,以靈催化,直接便将這光華流轉的靈丹與血液混合,口中靈訣不該,直接化入鳴木雀的身體裏。
受到靈藥滋養,已經快要凍成冰塊的鳴木雀身上立刻泛起陣陣彩光,某種奇異的香氣自他身上飄出,周身白霜也肉眼可見地迅速褪去。他腰間風聲木靈紋似是同主人一般受到滋養,原本已經滿是冰霜,将折未折,此時竟也仿佛振奮起來,舒展玉枝,珍珠似的果實也飽滿充盈,一副盛放的姿态。
木使見這風聲木也會随主人變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想,反複檢查三四回,确認鳴木雀性命無憂後,轉身一把抓住……沒抓住後面的狄三先,也沒在意,只是着急地質問道:“鳴木雀到底是誰!他是什麽背景家世!為什麽會加入季清派!今日你若不與老娘說清楚了!我現在就殺了你!”
狄三先不知為何木使開始一副恨不得當場弄死好友的樣子,現在又這般上心,也不知那風聲木究竟代表着什麽。但他見對方果真焦急難掩,還是認真道:“木雀是乃是季清總執令三十一年前收養的棄嬰,據他說,總執令撿到他時正值盛夏,屋外有麻雀鳴叫,便為他起名為鳴木雀。”
“三十一年前……三十一年前……”
喃喃念着這個時間,木使想着杏莺去世的情景,眼中竟逐漸浮現狠意。她雙手握拳,翠綠的瞳仁中仿佛有火在燃燒,咬牙切齒道:“好個黎宗!好個總執令!好個這麽多年!個老王八羔子!他居然敢騙了老娘這麽多年!”
狄三先并不好打探其他門派的隐私,但事關好友,季清又是四方天門同盟,便問道:“風聲木代表什麽?”
木使此刻滿腦子都是這個驚天秘密,理也不理旁邊無關緊要之人,轉而走到鳴木雀的床邊,觀察了半晌對方腰間的風聲木靈紋後,動作輕柔地用布料蓋住,小心翼翼地将人翻過身來,見他面色紅潤,鼻息正常,只是太過勞累沉沉睡去,這才放下心,開始細細打量起他的眉眼。
像。
真的太像了。
或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麽奇怪,一時猙獰如鬼,一時又變作哀怨,沒多久,竟又露出溫柔的笑意。纖手輕輕拂過鳴木雀年輕的臉頰,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連同難以抑制的感情,一同嘆道:“像……真是像……為何這麽多年過去,我竟都未曾發現呢……”
自懷中拿出先前狄三先所給,百年前水使贈送的碧玉佩,在手上細細地摩擦着,木使看向床上人安詳的睡顏,喃喃道:“莺姐姐,你說,這難道就是天意麽?”
狄三先自她的話語中隐隐察覺了些真相,心中正自驚訝,卻見方才還面容和善的木使仿佛忽然想起什麽,面露兇光,猛地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質問道:“你們來找我的事還有誰知道?”
若真如自己所猜,那确實事關重大,狄三先不願敷衍,細細思索一番後,道:“除卻二師兄,便只有雲子飯他們了,不過他們是縱橫山莊之人,與中原接觸不多,應當不會與季清通信。”
“那就好……那就好……”确定此事仍算機密,木使眸中兇光更甚,卻不是對狄三先,而是隔着萬裏山水,對記憶中的某個人。她暗自決定傳信圖南,讓他保守秘密,冷聲道:“你告訴那些知情之人,這件事就給老娘爛在肚子裏!他們敢往外說一個字,我就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到沒有!”
知曉對方對木雀并無惡意,狄三先暫且點頭應下,但此事對好友影響實在過大,他依舊道:“還請木使明說原委。”
“關你屁事!”木使直接拒絕道:“我上池垣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來關心,你們四方天門自己事兒也不少,先把自己管好吧!”
狄三先還想再問,卻聽好友似是很痛苦地呻·吟一聲,立刻便被轉移了注意。他正要問詢是否毒已全解,旁邊木使卻比他更加在意,直接借治療之名将他轟了出去,讓他在院外等着。
前兩日被毒素折磨的千瘡百孔的身體,已經在最後一味靈藥下痊愈,狄三先負劍立于院外,旁邊桌上是同樣被扔出來的旋龜,一同擔心地向屋內望去。不過他擔心的是好友,旋龜擔心的則是忽然轉了性子的主人。
容不得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一眨一眨,似是直到現在都未反應過來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它奶裏奶氣的聲音也有些磕磕巴巴地,轉頭對旁邊人道:“喂!你給爺解釋一下!初霁是瘋了還是傻了!怎麽就……就……對季清那個小子那麽好?這不應該啊!”
狄三先眉頭輕蹙,道:“應該是因為木雀腰間的風聲木靈紋,你可知有關風聲木的傳聞?”
旋龜晃了晃腦袋,忽然一頓,恍然道:“哦!風聲木!杏鹂腰上也有!爺記得,那是只有杏氏嫡系一脈才會傳承的!”
“這…………”
腦中忽然閃過與木雀神似的杏莺,杏莺乃是上池垣掌門親妹,乃是杏氏嫡系無疑;再加上她三十二年前身亡,正與木雀三十一年前被收養的時間吻合…………
可水使當年便是因為丈夫被上池垣抓走,悲傷過度難産而死,那嬰兒也因為早産,剛生下不過才六個月。雖然她那時身處季清,接生的穩婆也非上池垣醫者,但那嬰兒出生便沒了氣,這是随後趕來的上池垣掌門親自驗過的,怎有可能出錯?
再者說來,季清總執令又有什麽理由昧下水使親子,還要當做孤兒收養,這麽多年來一直隐姓埋名,難道,其中又有什麽隐情……
接踵而來的疑問讓狄三先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算等好友醒來,再與他相商。可世情難料,就在他以為死劫已過,事情已解時,忽覺靈力波動,定睛看去,竟是一枚靈璧憑空浮現在眼前,旁邊還帶着一枚手掌大的金令,正面寫着‘天門’二字,反面寫了個數字‘一’
這便是天門金令——四方天門令牌按照緊急程度,分為金銀銅鐵四種,其中金令最為緊急。而金令又分了五等,五為最次,一為最高,往往只有關乎門派存亡之時,才會給弟子派發一等金令!
不好!
天門有難!
知曉好友已經脫險,狄三先想也不想地,腳下一踏便随金令而去!他輕功運至極限,幾如疾風掠草,心急如焚。
究竟發生何事?現下情況如何?
這些問題他一概不知。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杜冉所謂死劫究竟應于何處,但他卻十分慶幸:慶幸給師兄留了傳訊方式,慶幸并未直接尋地退隐,慶幸金令指引之處正在隐聖谷附近。
狄三先生于天門,長于天門,自小便作為繼承者被培養,可以說,天門便是他的一切!在他心中,自己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仍舊是他所守護的門派,和其中的親人!
天門有難,他又怎能置身事外,此回前往,死劫何懼!即使拼上性命,即便此身不再,他也要為天門戰鬥至最後一刻!
這般想着,他腳下運靈愈疾,穿過片片草木叢林,掠過山泉湖泊,随着靈璧指引,終于到達了隐聖谷器鑒之所!
屏息凝神,狄三先收到金令在先,不敢托大,祝雪出鞘護于身側,正待運靈查看,卻忽聽一個威嚴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孽障!還不跪下!”
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 “太初三年,東方朔從西那國還,得風聲木十枚,實如細珠,風吹枝如玉聲,有武事則如金革之響,有文事則如琴瑟之響。上以枝賜大臣,人有病則枝汗,将列死則枝折。裏語曰:‘年未半,枝不汗。”,此木五千歲一濕,萬歲一枯:缙雲之世生于阿閣間也。“——《洞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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