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問橋

這下可不止是孟祁安吃驚了, 黑傘裏的賀大鵬也被吓得不輕,和孟祁安一同出聲:“妻子?”

孟祁安看了看癱倒在地上,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歲的顧杉,又看了看自稱陸知雪的無面水鬼, “你、

你怎麽會是顧杉的妻子……他未曾娶妻啊?”

“就、就是……”賀大鵬也弱弱的補了一句, “你……你都是百年老鬼了……怎麽、怎麽會有這樣年

輕的相公……”

陸知雪苦笑起來, 自嘲:“是啊……我怎麽會有這樣年輕的相公……”

而後她的語氣變得森冷:“他應當和我一樣, 死去了百年才對!”

賀大鵬被無面水鬼的鬼氣吓得不敢吱聲,孟祁安卻想到了初遇顧杉時發生的另一件事。

那時顧杉因落水被一只落水鬼在身上做了記號活不過三天,聽聞了靜妖僧之言被騙去瓊山亂葬崗挖取

‘寶物’。而那只落水老鬼也一直跟在顧杉身側, 當鶴玉滅殺那水鬼時, 水鬼說的話是……

‘這人是個負心人吶!他早該死了!’

當時他還有疑, 顧杉二十左右的年紀, 怎會和一只百十來年年歲、鼻歪眼斜的男鬼有所糾纏。負心,

負誰的心, 又是什麽時候負的, 因何而負?

他當下便明白了, “所以,當日落水老鬼所言顧杉是個負心人, 負的就是你, 陸知雪的心了?”

陸知雪顯然沒料到孟祁安知曉的這麽多, 偷偷看了一眼神情不定的莊南海後, 低聲坦白:“我……我

和主人途徑桃溪鎮,遇到了他……他過的那樣好,什麽都忘了, 沒心沒肺笑着坐在橋邊看洗衣服的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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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她們說話……”

她輕咬着唇瓣, 眉宇全是苦楚,“我、我為他受了那麽多苦……他、他卻一個人逍遙快活……我氣不

過,就偷偷給了桃溪鎮那只水鬼一些好處,讓他幫我……”

“幫你殺了他?”賀大鵬忍不住插嘴,“他若真是你相公,你怎麽舍得下殺手?”

若換了是他,能看到阿蓮能重新獲得快樂的話,縱然那個男人不是自己,他也不會想殺了阿蓮的。

他死都死了,難道還不讓活着的人往前走嗎?

“不是的!你們什麽都不知道!”陸知雪的眼裏交織着愛與恨,語氣裏滲着冰冷的殺意,“他本就是

個負心人,我就是活剮了他都算輕的!”

孟祁安戳破了她僞裝,問:“既然你想活剮了他,為何又哭哭啼啼的要救他?”

“我!”陸知雪愣住了,下一刻便像是洩了氣,耷拉着腦袋,“你不會懂的。我愛他是真的,恨他也

是真的,這并不矛盾。”

孟·宇直沉默了半刻,感嘆道:“……感情實在是一種外人很難理解的東西。”

他腦容量不夠去思考陸知雪和顧杉的愛恨糾葛,直接按着時間線問起了另一個他疑惑了很久的事情,

“你讓桃溪水鬼害他不成後,怎麽又會出現在赤水附近?還害死了賀大鵬?”

賀大鵬面對‘仇鬼’後知後覺,此刻一聽孟祁安發問,也跟着點頭,“是啊是啊,你作什麽來吓我啊

,我本來活得好好的,媳婦兒又白又漂亮,還有個兒子呢……”

說着說着又想家了,身上的水流得更歡了。

陸知雪眼神閃躲,聲音慢慢低了下來,“主人不讓我害人……我以為我殺了顧郎,害怕主人生氣,就

在去赤水的途中溜了……我沒想過要殺你的!我心裏不痛快,就、就想唱會兒歌……我哪裏知道你看得到

我?”

說到這裏,她的腦袋完全埋在胸前,“那日,你跌入井中吓了我一跳……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也死

了,就更怕了……我躲到荒山裏,想着當個孤魂野鬼也不錯,就想學着話本裏說的那樣,勾幾個小郎君下

來陪我,誰料……誰料就……”

“誰料勾下來的是我,把你給逮了起來?”孟祁安哭笑不得。

這只叫陸知雪的女鬼白瞎了一身百年道行,做鬼的覺悟怎麽還比不上賀大鵬?

賀大鵬渾身滴滴答答流着水,一臉憤恨,“什麽叫做我跌入井中吓你一跳?……罷,死都死了,我還

指望一只鬼救我不成。”

兩只鬼大眼瞪小眼,一時有些尴尬。

莊南海在一人兩鬼說話間,已經在顧杉身上畫了幾道詭異的黑線。等顧杉身上微微泛起一層淡紫色的

光芒後,出言提醒:“你若還想救他,便在紫芒消失以前回來。”

陸知雪的恨是真的,愛也是真的,對救顧杉一事奮不顧身,“若、若我不能……”

“若不能,你也會被困在夢中。”

陸知雪似乎并不懼怕,聽到這句話笑得比方才要自然多了,“困住也好,至少我和顧郎之間不會再出

現第三個人了……”

她行至莊南海身前,輕輕彎腰行禮,“多謝。”而後蹲在顧杉身側,虛幻的鬼手撫在顧杉額間,整個

身軀便融了進去。

片刻,顧杉身上的紫芒彙聚成了一個個圓球,第一個圓球上已經浮現起了黑白的畫面。

“這是?”孟祁安靠近那個有着畫面的圓球,裏頭的畫面算不得清晰,但也算是模糊能辯。

莊南海道:“陸知雪不是人。她入夢,她便是夢的一部分,如果她回不來,這些夢境都會消散。”

孟祁安問:“那如果是人入夢,也會變成這樣的夢嗎?”

莊南海答:“人有實體,不會。”

二人談到這裏又安靜下來。

孟祁安也不知該說什麽了,能問的都問完了,插科打诨的賀大鵬也不說話了,當下便又尴尬起來。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陸知雪化為的夢境中,黑白影像裏,一身騎裝英姿飒爽的陸知雪束起一

頭青絲,未施粉黛的臉英氣逼人。她策馬狂奔在山路之上,風不斷将她飛揚的發絲向後吹,青山綠水都是

黑白,快速後移着。

前方是一座寺廟,她在寺廟外停住翻身下馬,将馬牽給一旁茶棚的小厮,遞上了錢。

茶棚內正在喝茶的年輕人擡起頭看向茶棚外的陸知雪,陽光刺目,那張白皙的臉在日光下,竟敢能與

陽光争輝。

“彎弓征戰作男兒,夢裏曾經與畫眉……”年輕男子低喃,引來茶棚外陸知雪的側目。

棚內清涼微暗,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濃眉大眼,此刻正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瞧。

她面上不顯,耳尖卻紅了,連聲音都不自覺的放軟了些,嘴裏卻說着和心中所想相反的話:“我不是

木蘭,也不需要紅妝。”

書生連忙起身賠禮,“是在下唐突了。”

陸知雪本想說什麽,卻抿了抿嘴離開了,獨留書生立于茶棚內,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光球突然破了。

孟祁安一驚,問:“發生了什麽?”

若和莊南海所說那般,這光球便是陸知雪化為的夢境,光球破裂,就代表着一部分的陸知雪消失了?

莊南海雙手抱胸輕靠在斑駁的城牆石壁上,低聲道:“終歸會散的……放心吧,夢境全部破裂之前,

陸知雪會帶他回來的。”

果不其然,随着莊南海的話語,飄蕩的光球中又有一顆開始顯現出畫面來。一樣的黑白,一樣的模糊

孟祁安畫面從寺廟轉到了一塊牌匾之上,上蒼勁有力四個字:陸氏镖局。

一入镖局大門,未見亭臺樓房,只有一片空曠的平地上排着幾列年輕人,個個上身□□身強體壯,正

握着□□訓練。

陸知雪從門外進來,正在訓練的好幾位年輕人都偷偷看着她一路小跑而過。

“大小姐回來了……”有人說。

“大小姐今天真好看……”

“你在說什麽屁話?大小姐哪日不好看?”

“……”

陸知雪闖入前廳,剛想叫爹娘,卻見廳內還坐着一個人。

正是茶棚內的那位書生。

書生也未料到會在一日內見到陸知雪兩次,本神情謙和的同陸父說着話,倏然卡殼了。

陸父笑着為書生介紹:“顧先生,這是小女,陸琪,陸知雪。”

又笑着看向女兒,道:“知雪啊,這位是顧楓顧先生,我請來家中教範兒讀書的。”

“在下顧問橋……”他緊張起身,偷偷拽了拽微皺的袖口,“初次見面……”

“初次?”陸知雪打斷了顧問橋的話,“今日不是見過一次了麽?”

陸父有些疑惑,看着氣氛有些奇異的二人。

而陸知雪和顧問橋四目相對的剎那,這一個光球也就此破碎。

賀大鵬看得正起勁,見那光球破了,連連發問:“哎呀,接下來呢?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說

愛他卻又要殺了他呢?”

孟祁安示意賀大鵬安靜。這個光球破了,自然還有下一個光球會亮起來。

寂靜之中,莊南海沒頭沒尾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認識我。”

孟祁安倏地轉頭。莊南海此刻正手握幂蓠,将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暴露在山城月色之下。

“問我?”他不确定問。

莊南海靠在城牆上一動不動,“是。”

孟祁安卡在喉間的那一句‘認識’立刻被莊南海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擋了回去,當即換了一張同款冷

漠臉,“不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莊南海:你認識我嗎?

小錢:你打過我

莊南海:我問的是……

小錢:你打過我,還不止一次!

莊南海,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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