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夢起

群山環繞的留鳳府似乎籠罩着一層看不透的霧氣。

莊南海擡起頭, 看着鮮有游魂掠過的天幕，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

跟在身後的腳步聲忽然消失了。

莊南海微微側頭，那個叫孟祁安的少年去了哪裏？

手心熱得像是要燃燒起來，他低頭, 慢慢松開拳頭。攤開的手心漸漸被黑氣蔓延, 墨汁一樣流淌的黑

色液體沸騰着從他手心生出無數道黑色的藤蔓, 它們如群蛇一般而它似乎在指引着自己不斷向前。

它究竟要帶自己去哪裏？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少年人的味道, 莊南海擰着眉，看了一眼掌心，又看了看身後曾有人跟随的方向

, 最終循着淡淡的味道追去。

·

寂靜的山城迎來了晨間第一縷陽光, 曬在古舊又斑駁的城牆上。一層又一層幹枯又重生的荒草枝蔓堆

積在長長的城牆之上, 又從貧瘠的土壤裏生出新的綠芽來。

單薄的藍衣少年立于高高的城門前愣了片刻, 才将視線從城門上方正有力的‘北城’二字上挪開。

是留鳳北城啊。

北城有一個呼吸一口空氣都能嘗到黃金味的銷金地兒, 名攀花巷。‘鳳都銷金窩, 動擲千萬镒’,

說的便是這攀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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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花巷顧名思義, 自然和貌美的女子有關。早年孟祁安并未去過，倒是來自東木大陸元蒼府的書鎏明

提了一嘴, 意思攀花巷是個頂好的溫柔鄉, 讓他們一定要去試試雲雲。

北城還有能将大半個留鳳府淨收眼底的高樓褚鳳閣, 其高近百丈, 若登上最高峰，便能從閣頂眺望群

山環繞的留鳳美景。

北城還有孟氏一族所居白鷺飛，想當年白鷺飛山門前車馬不絕人來人往, 很是熱鬧。

重游故地，孟祁安竟不自覺忘記了自己因何而來, 慢慢跨過了這道大開了多年，早已被風吹日曬侵蝕

成殘舊朽木的城門。

·

“孟祁安！”莊南海趕到之時，孟祁安正閉着眼睛走向了一顆黑色巨樹。

夜色很黑，但莊南海依然看清他身上滴落的黑色墨汁漸漸從衣服上析出，凝在空氣中漂亮得像一顆顆

寶石。

水珠返回巨樹，而孟祁安也一步一步，踏入了滿是黑水的泥沼之中。

黑水之外生滿了深紅色嬌豔的花朵，花莖細細長長，大朵大朵花瓣将那花莖都壓得有些彎，望眼過去

赤紅一片，無半分綠色。

它們便依附着這顆巨樹而生，将黑色巨樹團團圍住。

巨樹是由黑色墨汁一般的液體組成，當少年人踏入的那一刻，流動的黑色巨藤倏地伸出，将少年人緊

緊纏到半空中。

黑色巨樹向上延伸的樹枝上落着好幾團紫火，它們見到了沉睡的孟祁安後雀躍飛起，在少年人身邊圍

繞着，而後一只又一只穿過了他的身體。

“怎麽會有這麽多魇獸……”他神色凝重，看着那顆不斷變換形态的巨樹。

它一會兒生出無數黑藤慢悠悠垂在地上挪動，一會兒收縮着裹住的孟祁安，黑色的藤蔓滑過少年人幹

淨的臉，什麽污穢也沒留下。

·

半城枯敗孤城下，舊事芳草渺無痕。

忽而孟祁安眼前白光一閃，周遭的一切都變換成了黑色，而他的身體莫名淩空，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孟祁安。”他好像聽到了有人在叫他，聲音沉沉的，帶着美酒的香醇，讓人止不住想犯困。

“不要睡，醒醒。”那人的聲音有些遠，讓人聽不真切。

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将自己牢牢捆住，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可太過香甜的夢境正向孟祁安伸出手，誘

他一步一步向前。

“快來啊，快回來啊。”那道聲音是那樣的柔和，就和幼時阿姐抱着他，哄他睡覺時唱的歌謠那般好

聽。

“小錢，小錢過來啊。”那道聲音化為實體，他看見阿姐穿着一身她最愛的紅裙，笑着向他招手，“

小錢！這裏啊，快來！”

“汪汪汪！汪汪！”一條黑背黃腹、耳朵直立的狼狗從迷霧裏沖了出來，體格強健帶着勢不可擋的威

懾力。

孟祁安不自覺朝前伸了伸手，“小懂……是你嗎？”

“汪汪！汪汪汪！”小懂靠近了他，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吐着熱乎乎的舌頭舔了舔他。

“孟祁安！”那聲呼喚中夾着盛怒，下一刻，小懂搖着尾巴的身影就從孟祁安的眼前消失了。

是誰，是誰在喊他？

夢境開始變得有些熱，也有些紅……

是鮮血的赤紅。

是熔岩的熾熱。

“莊某一生皆為正道，生不能危害蒼生，死不可污染人世，魔魂尚可封印，魔……只可滅殺。”縱然

到了最後一步，他依然那般浩氣淩然。

“我……”他無聲吐出兩個聽不清的字，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孟祁安想要向前撲去，卻因身體即将崩壞，只能眼睜睜看着莊南海墜入熔岩地獄，如火一

般的浪潮将他吞噬殆盡。

他呆呆躺在焚淵之上，汗水和淚水大滴大滴砸落在火熱的岩石上。

“莊南海……莊南海……”

他徹底墜入夢魇深淵。

·

“啾啾啾——啾啾——”

一縷陽光透過窗戶曬在卷成一團熟睡的少年人身上。

陽光的熱度和亮度讓沉睡中的少年皺了皺眉，而後虛着眼睛慢慢睜開了一只眼。

“啊……”剛睡醒的嗓音帶着淡淡的沙啞，他将被子兜頭一罩，用力在被子上翻滾了兩下後猛地坐起

來。穿衣、疊被、洗漱、在院內牆角随意抄起一把掃帚當劍揮舞了一會，後随手将掃把一扔，那掃把又回

到了牆角。

“汪汪汪！”

一條黑背黃腹的大狼狗從對面房間內蹿出來，繞過院內大桃樹直直朝着少年人撲了上來。少年人雙手

一伸，便将大狗抱在懷中，雙手胡亂揉着大狗毛茸茸的腦袋：“小懂，阿姐呢？”

大狗舔了舔少年的手從他懷裏掙脫，又朝着房間方向奔去。一位身量纖細的女子扶了扶門框，緩緩走

了出來，朝着少年笑道：“小錢，快來吃早飯。”

陽光打在女子臉上，将她額間那朵金紅色的火焰紋描成太陽一般奪目。

“來啦！”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三步并兩步朝女子走去，“阿姐，今天我們吃什麽好吃的呢？”

“你啊……”女子白嫩的手輕輕撫了撫少年的肩頭，從上取下一片挂上的落葉，“你昨日不是念着要

吃包子麽，正好他們送來的面粉還沒用，你快來嘗嘗，是豆角餡兒的。”

少年人眉開眼笑，“包子啊，我定要吃十七八個呢！”

二人一同進屋，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笑得和月牙一般，彎彎的，柔柔的。

他們的身影直直穿過了一道高大的虛影，莊南海不由伸出手虛握了一下擦身而過的少年，什麽也沒有

抓到。

由數只魇獸拖拽的夢境比顧杉的情況還要糟糕。他目前無法做出任何改變，卻也無法離開，只能暫時

跟着少年，徘徊在他的夢境中。

孟祁安和孟知樂正在吃着早餐，屋外嘈雜聲傳來。

那是兩位身量差不多高的年輕人，一位身穿銀灰色勁裝、黑腰帶黑發帶的年輕人身形稍壯，手裏抱了

盆澤蜀特有的甘松香花，一邊走一邊好奇張望着，另一位白袍青年則更清瘦些，面上也沒什麽表情。

門沒關，穿勁裝的年輕人十分自覺地探了個腦袋進去，打眼便對上了守在門口的大狼狗。

明明是一張方正無害的臉，狼狗卻本能對其産生了敵意，咕嚕了幾聲後直接撒腿沖着門外兩人奔了過

去。

“小懂！”孟祁安叼着包子跟了出來，喝住了想要撲倒來人的大狼狗，“別咬！這人我認識！”

小懂呲着牙又吓唬了一下灰衣人後立馬變得乖巧起來，搖着尾巴回到了孟祁安的身後。

險些被撲倒的年輕人孟祁安見過，或者說，門外的兩個年輕人他都見過。

一位是元蒼府書家人，叫書鎏明，家世顯赫慣愛指點旁人修行，自己本身卻沒多大本事。另一位則是

元蒼府元家人，元頌書，看着沉默出手卻是不凡，曾與他在臺上一戰，孟祁安修為境界稍高，算是險勝。

孟祁安三兩口将手裏的豆角包子吃了，問：“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他與阿姐住在白鷺飛外院，尋常的确有仙門子弟進出，但能找到他們所居的這個偏僻院子的少之又少

。

書鎏明被惡犬吓得不輕，抱着花盆躲在元頌書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孟公子，我們是來找你的啊！

”

“找我？”孟祁安更不解了，“你們尋我何事？”

“哎喲……等我緩緩……”書鎏明給自己順了順氣，“孟公子，你養的犬可太兇了，長得還醜，險些

沒把我吓死……”

這話一出孟祁安不樂意了，他蹲下身把狼犬抱在懷中，輕輕撫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白了書鎏明一眼

，“你長得才醜，小懂多好看啊，你看看，整個留鳳府我都沒見過比她更英勇矯健的狼犬！”

書鎏明被孟祁安的話一噎，滿腦子都是‘你才長的醜’，心中懷疑與悲切反複幾次，才哭喪着臉道明

了來意：“……澤蜀有個‘常有僵屍’的桃溪村，莊南木邀你同去，你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孟祁安很高，設定是186，顧杉和他一樣高（第一章 有提到二人身量相近）

莊南海192，所以什麽機會擡頭看人的孟祁安見他要擡頭。

（萌點來自黑糖甜心龔子琪說偶遇李向哲的直播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