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注孤身
短長亭子短長橋, 橋外垂楊一萬條。
日暮時分,紅彤彤的落霞盛滿了桃溪鎮上每一條河。
孟祁安忙活了一天,抱着大黑傘靠坐在橋墩子上,撸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塵汗水, 微喘着盯着夕陽
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日色漸消, 賀大鵬勉強能從傘裏鑽出來了, 和孟祁安一齊盯着盛滿了夕陽的河面, 道:“小師父,
這河裏沒有鬼。”
一聽到‘鬼’字,孟祁安一個頭兩個大, ‘啊’的大叫了一聲, 右手捂住快要爆炸的腦袋:“桃溪鎮
風水怎麽能這麽差……何至于這麽差??”
他一想到這兩日留在桃溪鎮幾乎跑斷了腿的除祟, 胳膊也酸了腰也疼了。
就先不說顧宅那個小丫頭彩繡, 她身上異象為魔, 大體是不可控的。
然而鎮上有一位何大伯, 素來身體硬朗。巧了, 就在這兩日被一塊石頭絆倒, 身上除了有些許擦傷
之外,什麽外傷都沒有, 卻偏偏一睡不起, 眼瞧着就虛弱下來。
何家兒女經人介紹, 請孟祁安前去瞧瞧, 原來是何大伯去和豆腐腦的路上被絆倒了,身體倒下魂兒卻
跟着賣豆腐腦的那位貨郎回了家。
老人饞豆腐腦饞的不得了,魂兒自然不想回家。可魂體吃不着豆腐腦, 這就僵上了,還是孟祁安同賀
大鵬一人一鬼連番勸告, 才讓何大伯的魂兒一步三回頭的跟着回了家。醒來後果不其然,第一句話便是要
吃豆腐腦。
再有,鎮上有位劉阿婆家,他們家的祖墳塌了,當天晚上劉家上下老小齊刷刷做了個噩夢,一張張青
紫醜陋的鬼臉怎麽吓人怎麽出來,讓劉家上下睡夢中尖叫聲不止,吓得街坊紛紛夜起挑燈,出門查看。
鄉裏鄉親的,劉家大晚上驚叫大家都以為家中來了盜賊,舉着鋤頭鐮刀破門進去抓人,誰料人沒抓到
,醒來的劉家人哭着喊着,說自己是不肖子孫,先人在地下沒吃沒喝的,前來托夢咒罵了。
劉阿婆隔天一早着急忙慌帶着祭品紙錢到祖墳上供,形式非但沒有變好,回家的路上便昏了過去,嘴
裏頭說着胡話,醒來還到處掐人。
孟祁安受人所托前去查探,這座上百年的老墳下面竟然還埋着好幾具孤魂野鬼。劉家先祖老早便去鬼
界了,這幾個孤魂野鬼鸠占鵲巢不說,還吓人騙取貢品。因不滿劉家此次的上供,直接附身劉阿婆到劉家
洩憤來了。
忙了一天的孟祁安直嘆:“你說那孤魂野鬼躲劉阿婆墳裏幹什麽,沒人上供吃什麽喝什麽?再者,拿
了人貢品,何苦還要吓人。”
這話剛說完,賀大鵬略憨厚的聲音帶着委屈問:“小師父,有人上供的話,我能感應到嗎?”
這一問就顯然是死後這麽久都沒人給他燒過紙錢。
賀大鵬想家了。
一只新鬼,沒能去鬼界。他帶着對家人的不舍,還有傷害過家人的愧意。
孟祁安如何不知賀大鵬在想什麽,可現在暫時也無法解決他的歸屬問題,連忙轉了話題:“額,之前
是哪位姑娘說自家小弟有點奇怪?趁天沒黑咱去看一眼吧。”
賀大鵬也沒有強求一定要親人記得他。
他死就死了,還差點害死雙娃兒,想來阿娘為了顧忌阿蓮的心情,也不會給自己燒紙錢吧。
“好像是一位方姓姑娘,小師父。”他将腦袋縮回了傘裏,悶聲答。
孟祁安微嘆了口氣,抱着大黑傘,在夕陽下慢慢站直了腰。
彩繡一事過後,桃溪鎮就和撞了邪一般,邪祟鬼怪層出不窮。然而又說不上是什麽厲鬼,多半都是孤
魂野鬼,沒什麽害人的意圖,可這般頻繁出現也實在讓人吃不消。
故而這兩日孟祁安便留在了桃溪鎮,認認真真當了一回‘趙半仙’。
驅鬼、安宅、畫符……桃溪鎮這兩日到處都有孟祁安的身影,搞得幾乎一大半的人都認識了這位據聞
很神的趙半仙,街上來往的大姑娘小媳婦眼珠子直勾勾朝着俊俏的小師父臉上瞧。
可這位臉蛋俊俏的小師父眼裏從來沒有漂亮的小姑娘們。
賀大鵬今日就看着一位抱着花的圓臉姑娘摔在孟小師父面前。
那姑娘杏眼桃腮身段婀娜的,經過時還有股甘醇的女兒香,誰料小師父只接花沒抱人,眼睜睜看那漂
亮姑娘摔了個狗啃屎,羞憤交加直接哭了。
還有好幾個含羞帶怯的姑娘想往小師父身上撞,小師父身手敏捷,竟然每一個都躲開了。你說躲便躲
吧,孟小師父轉頭還說人身上熏香有些嗆人,這可實在是愁死了賀大鵬。
“小師父再這麽下去,以後怎麽讨得到媳婦兒啊?”賀大鵬随着黑傘上下晃動,翻了個身嘟囔道。
跟在不遠處的黑芽和陸知雪适應了這兩日的尾随生活,時不時也拿孟祁安身上發生的事情打趣了。
“孟公子可真不解風情,那些姑娘們正是沖着他去的呢。”陸知雪到底是女子,捂着嘴偷笑道。
黑芽仰着頭,表情難得正常,微笑的弧度十分完美:“哪有不解風情?孟公子對主人不就很好?”
這句話答到了點子上。
若不是如此,他們現在恐怕也不在這小小的桃溪鎮看熱鬧了。
想到這裏,陸知雪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小小的跟班,有必要為了主人的前途和事業操心,道:“主人,
之前您不是說,我們要前往浣雲……”
她的聲音慢慢變弱,看着主人看似毫無波瀾的眼睛,立刻又換了一個笑臉:“嘿嘿,我覺得桃溪鎮也
挺好的……”
·
是夜。
床榻上沉睡的少年人翻了個身,一條胳膊從被子裏抽出來,因睡得并不安穩輕哼了一聲。
夜露深重,少年人裸露的小臂上不多時便爬上了雞皮疙瘩,下意識地想要将胳膊縮回去,卻因沒尋到
被子,胡亂摸索了幾下又睡了過去。
月色如霜,将一道影子印在褶皺的被子上。
黑暗中,他歪着頭看着睡夢中的少年人,就那樣靜立了許久。
“……雖然但是。”一道嬌軟的女聲壓低了嗓音,輕聲道,“哪怕蓋個被子也好吧?”
另一道聲音是略沉悶的男聲:“莫要多事。”
“……”黑暗中那飄飄悠悠的女子翻了個大白眼,別過臉去小聲嘀咕,“有正事不幹非要留下來,留
下來就留下來嘛,不清不楚毫無作為,這又是個什麽道理……”
一只月白色靈鳥扇着翅膀,從深藍的天幕中墜下,晃晃悠悠掉在少年人的床頭。
靈鳥輕輕啄着少年人暴露在空氣中裸露的小臂,一陣月白色的光輝從相觸的地方散發出來,讓睡夢中
的少年人漸漸蘇醒。
在他睜開眼睛之前,房間內的另一個人倏得消失無蹤。
“嗯?”孟祁安剛剛蘇醒,眼前模糊。他定睛看了好幾秒,才後知後覺認出這只帶着月白霜花的靈鳥
有些眼熟。
是雪霁宗給他傳信的靈鳥。
孟祁安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來,蹲坐在床上快速查看靈鳥帶來的信息。是淮安明的字跡,內容極
簡:“有異速歸。”
“有異?”孟祁安将紙條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竟然只有這四個字。
有異?有什麽異?再說速歸……他又不是雪霁宗的人,出了什麽事兒也不該找他啊?
按理說,之前孟祁安應下跑留鳳鬼蜮這一趟,也不單單是為了淮安明所托,但也應該回雪霁宗回禀一
下留鳳異狀。可留鳳鬼域最有異狀的,一個是黑芽,另一個就是莊南海,這讓孟祁安如何開的了這個口?
淮安明的靈鳥在這個時候飛來,是察覺到了什麽嗎……
“啊……惱人。”手一揮,靈鳥徑自飛回。
孟祁安雙手撐着身體向後仰倒,仰頭看着顧家客房內精致的帷幔。
他簡單整理了一下目前所獲得的所有信息後,起身在房間內尋了紙筆出來,寫了一封留給顧杉的信件
,用硯臺壓在桌上,趁夜而出。
第二日清晨的顧家院內,當彩繡照常來侍奉救過自己性命的趙公子時,卻發現屋內空空如也。
她在桌上看到一封硯臺壓住的信,抽出來一看,信封正面書:“顧兄親啓,趙錢留。”
“少爺!少爺!趙公子留了封信給您!”
彩繡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時,顧杉還正眯着眼伸着手,任由小丫鬟給自己整理着衣裳。一聽到彩繡的聲
音,睜開了眼睛,從彩繡手裏接過書信。
“寫信……趙兄沒事給我寫什麽信啊?”他一邊疑惑道,一邊拆開書信。
信封裏淌着一張折疊的宣紙,和一張空白的靈符。
顧杉先将折疊的宣紙打開。
孟祁安留書極短,幾乎只需一眼就看完了。
短短四行字,第一行感謝與君結識;
第二行表明因突如其來的意外,必須馬上動身,無法當面道別很是抱歉;
第三行介紹了符紙用處,可用作尋他的一次性道具;
第四行則是‘相逢會有期’。
顧杉看着書信,又看了看符紙,神色間不禁黯淡下來。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個趙兄啊……
來無影去無蹤,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他将手中書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嘆:“真是好字……不過到底,我都沒能得知你的真名啊……
”
“趙錢……趙錢,你的身份,你的名字,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孟小師父回滿血和藍,要去刷副本了!
抱住mori投喂的地雷!(?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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