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大澤之迷巢4

宋彩沒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卻發覺手上一緊, 身體裏便有一股力量要破體而出, 沖撞得他胸腔都快炸裂開了, 疼得頭皮發麻。

恍惚中他看見江晏的右肩上有一簇火光,左肩上卻什麽都沒有,心裏一下慌了,道:“江晏別動,你左邊的陽火滅了!”

江晏:“我說了, 我是妖,沒有什麽陽火。”

宋彩:“怎麽就沒有,真的有!”

江晏:“我可不信。”

這人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平時也就算了, 這種緊要關頭他竟然也如此散漫。宋彩跟着着急, 人家卻滿不在乎, 還往右邊又轉了一圈,笑吟吟道:“滅了嗎?”

宋彩捂着嘴, 只見他右肩上的陽火忽地跳了一下, 毫不留情地熄滅了。

周圍陷入了黑暗,宋彩急了:“叫你不要亂動你偏不信,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了!真的滅了!萬一被髒東西找上來怎麽辦!”

江晏的聲音近在耳邊:“你擔心我?”

宋彩:“……誰擔心你, 我是怕你拖累我!”

江晏:“告訴我,你是誰?”

宋彩不解:“我是誰?我是宋彩啊。”

江晏:“那我是誰?”

宋彩:“你瘋了吧,你是江晏呗。”

江晏緊追不舍:“江晏是你什麽人?”

宋彩:“江晏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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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那你又是江晏什麽人?”

宋彩:“……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被髒東西附身了。”

江晏:“回答我!”

宋彩:“好好好, 你別兇!我啊,我是,我是江晏的……這個,這個我……”

宋彩心裏想着,這會兒說自己是江晏的創界神爸爸,會不會被他打死?但是江晏有沒有把他當成朋友真不好說,再者,就算把他當朋友了,能是最重要的那種嗎?恐怕不能,說出來就是自作多情了,說是普通朋友的話又有點跌份呢。

要不然問問小黑煤球?他在江晏那兒待了那麽久,一定知道江晏是怎麽想的。

——不行不行,那小東西不正經,一定會拽着東北腔答:哎媽,你不是他媳婦兒麽!

呸呸,還是算了。

誰知不似他料,小黑煤球卻用一本正經的奶音說:“你是他的克星啊……”

你是他的克星。

你是克星啊。

克星……

克星??

瞎幾把亂侃!

宋彩生出些惱怒,道:“我又沒問你,你叨叨個什麽勁!”

江晏大概以為這句是對他說的,便道:“好,我不多言,只剩最後三個問題。”

宋彩:“你問!”

江晏:“第一個問題,告訴你陽火不能滅的那個人,他的陽火滅了嗎?”

宋彩:“這……她的陽火……不,她沒有陽火,她生來就不受陽火庇護。”

江晏:“好。第二個問題,她的兒子陽火滅了嗎?”

“她的兒子?我嗎?”宋彩聽他這麽問,後背乍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越發覺得氛圍恐怖,“你說什麽,你到底想說什麽,能不能別這樣,我有點害怕!”

黑暗中,宋彩聽見一聲微不可察的輕嘆,似乎是有人松了一口氣,卻又聽江晏道:“現在,第三個問題。”

宋彩的手心已經出了汗,不知不覺中已經倒退了好幾步,想離問他問題的那個聲音越遠越好。而那聲音卻始終和他保持着兩尺不到的距離,不依不饒:“第三個問題,宋彩,你剛才回過頭麽?”

宋彩拼命搖頭:“沒有,沒有。”

江晏:“不,你回了兩次。”

宋彩:“???”

走夜路,別回頭,陽關火,在左右。

左回頭,陰關近,右回頭,陽關離。

悠長缥缈的調子在腦海中回蕩,宋彩已經毛骨悚然,抓着頭發瘋狂道:“我真的沒有轉身!我的陽火都在的!”

他看向自己的左肩,陽火亮着,再看右肩,陽火也亮着。

他反手握住江晏手腕,竭力證明自己:“我的陽火真的都在,我看見了!”

江晏卻問:“那你能看得見我麽?”

“什麽,什麽?”心裏頭咯噔一下,宋彩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之處。

江晏的聲音這麽近,為什麽看不見他?雖然江晏的陽火已經熄滅了,但他自己的陽火不是還亮着麽!換種說法,怎麽自己的陽火一直亮着,周圍卻是一片黑暗?

不不,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陽火這東西是随随便便就能用肉眼看見的嗎!

剛才照亮用的東西不是系統給的小火苗嗎!

“啪”的一聲響,似是有人踩到了幹燥的樹枝,又似是緊繃的皮筋經不住壓力斷開。

原先落在穢物堆裏的那片紅色衣料不知什麽時候飄了起來,被什麽東西勾着懸挂在半空,微微晃蕩。江晏瞥去一個眼神,那片衣料便呼地燒着了,黑火滋滋作響。

宋彩渾身一陣激顫,寒冷侵襲入肺腑,他猛烈地咳嗽起來。随着咳嗽的動作,左肩上的陽火突然熄滅,他想止住咳嗽,可嗓子眼兒裏像塞了冰碴子,難受得很。下一瞬間,右肩的陽火也滅了,宋彩愣住,難受的感覺莫名消退了大半。

又過了一小會兒,一只溫暖的手掌撫上他的後背,他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正隔着他的背脊感應着那只手。

溫暖蔓延至全身,宋彩終于不再冷了,緩了幾口氣,睜開眼睛。

“嗯?”宋彩腦子裏一團漿糊,“所以我剛才一直是閉着眼的?怎麽回事……”

“沒事了。”江晏的臉出現在視線中,他掌心托着的兩簇小火苗合二為一,光芒更盛。

江晏伸手環住宋彩的腰,帶着他往前走,宋彩卻腳下一軟,差點歪倒在爛泥裏。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我,我吓着了。”

“那先緩緩。”江晏這般說着,手臂依然緊緊環着他,道,“這裏沒有地方可坐,靠一會兒罷。”

宋彩看了看他的肩膀,也不去想什麽陽火不陽火的了,從善如流地靠了上去。

“剛才是怎麽了?”宋彩打破寂靜。

江晏輕聲道:“來了個厲害的東西,我竟沒有及時察覺。”

冷靜思考了一會兒,宋彩也能猜出個大概,黑暗中肯定是有什麽東西能夠迷惑人的心智,讓人産生幻覺。只不過那種幻覺亦真亦假,讓人難以辨別自己是不是被沾上了。

宋彩道:“你察覺得已經很及時了,我還一直認為自己沒問題。對了,你問的那些問題我都能答上來,你是怎麽看出我沾了髒東西的?”

江晏望向他:“你真的知道自己答了什麽?”

宋彩:“???”

兩人一對質,宋彩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窒息。

原來他以為的自己對答如流的那些問題,在江晏耳中聽到的都是似是而非的另一種答案,而他聽到的江晏的回應,也都是經過潛意識“加工處理”的。

比如問題“你是江晏的什麽人”,他回答的正是“克星”二字;問題“江晏是你的什麽人”,他回答的是幾個獨立的詞彙,“鎮壓,堕印,克星”;最後那三個問題更離譜,宋彩知道自己給出了“她生來就沒有陽火”這種匪夷所思的答案,但他現在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那樣答,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時他的思維是混亂、混淆的。

宋彩的喉間傳來微弱的“咕咚”一聲,江晏立即摟緊了他,道:“別怕。”

“嗯,嗯嗯,我不怕。”宋彩給自己壯着膽,舌尖卻泛起苦澀,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江晏這樣重要過,心想着萬幸啊,萬幸有江晏在身邊。

“是麽。”江晏突然念了一句。

宋彩:“啊??”

江晏略作遲疑,道:“覺得萬幸有我在?”

宋彩:“……”

察覺到宋彩的僵硬,江晏低低笑了一聲,而後正色道:“你我共用妖火,若是不想我随時随地聽見你的心聲,便不要那麽大聲地思考。忘了麽?不久之前你我才心海互通過。”

心海互通?

心海互通。

啊,原來是心海互通。

宋彩總算回過味兒來,難怪江晏很輕易就知道他被髒東西沾上了,合着真是有內奸,是肚子裏那團黑煤球搗的鬼!

沉默了半天的小黑煤球跳了出來,在他意識裏叫嚷:“媽咪,不關人家的事!是你自己思考太大聲了啦!”

宋彩:“我思考得太大聲?!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麽才能小聲!熊孩子,剛才沒見你顯神通,這會兒倒是會耍嘴皮子!”

小黑煤球:“人家也沒辦法嘛,爸比也知道剛才來的是個厲害家夥,人家已經盡力抵擋了,可是沒擋住!”

宋彩:“別的先不管,把你的臺灣腔給我收起來!”

小黑煤球:“哦。可是娘啊,你肚子裏除了臺灣腔和東北大碴子味兒,還有京腔、川普、廣東話……哇,賊啦豐富。”

宋彩:“……”

小黑煤球還想再探讨腔調問題,宋彩卻已經摸索出開關功能了,将他那句“陝北民歌是什麽”扼殺在了搖籃裏。

江晏眉尾上揚:“所以,陝北民歌到底是什麽?”

宋彩:“……沒,沒什麽,我也只會撇那麽三五句。好啦,說正事好不啦?”

江晏:“好。歇夠了麽,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宋彩點點頭,将他掌心的火苗移向某個位置,道:“這個空間裏肯定是沒有解藥的,但與它相連的幾個通道都比我們來時的那條更窄,你能看出哪一條是主路麽?”

江晏不由分說握住他的手,宋彩正想問做什麽,就見兩人交握的掌心燃起了一大團黑火。江晏迅速離開,宋彩掌心殘留的火焰跳了幾跳便熄滅了。不知是哪兒來的直覺,宋彩覺得江晏并不是無緣無故握過來,似乎是把他當成了火柴。

黑火以他二人為中心轟地散開,四周便傳來迷蒙不清的雜音。

仔細分辨,好像有尖叫聲,又好像有竊竊私語聲,但都太含混,聽不真切。

宋彩道:“這裏空氣不夠吧,這樣燒下去我們可能會窒息而死。”

江晏道:“不會。”

須臾之後果然見效,火焰有了方向,源源不斷的氣流正從某一條通道中湧進來,撲面一陣腥腐味兒。

宋彩指着那通道:“江晏,走那條!”

誰知江晏卻凝眉:“不對,別動!”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有點靈異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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