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午時的菜是番茄炒蛋、醬黃瓜、土豆絲、豬血,一點肉絲也不見,有個新來的小夥子把碗中的食物撥來撥去,皺着眉頭。
武昕森一碗飯吃完,又去打來一碗,他坐在矮桌前用餐,除去不大愛吃番茄外,他基本不挑食。
食堂裏的老風扇咯吱咯吱地搖動,沒帶來多少風,悶熱的空氣使得人汗流浃背。
吃飽飯後,武昕森走出食堂,到院中的樹蔭下乘涼,那兒已經有三五個卷衣袒胸的中年人,武昕森穿件襯衣,只解了領子最上頭的兩顆扣子,袖子卷起。
木苗培育園裏蚊蟲多,要麽耐熱穿長袖長褲,避免被叮咬;要麽不耐熱穿短衣短褲,甚至光膀子,被蚊蟲咬得渾身起紅疙瘩。
“老武。”
有個頭發花白,光膀子的老漢扔了根煙給武昕森,他說話的口音很重。
他自己姓吳,別人也稱呼他老吳。
武昕森熟練地接過煙,從褲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上,兩人并不交談。
抽着煙,武昕森在耀眼陽光下眯起眼,看馬路上偶爾跑過的車輛,老漢叼着煙,掏出一支表殼磨得斑駁的老式手機,在和家人聊天。
他們在樹下歇息,有的躺在水泥築的樹圍欄上,有的蹲,有的坐,這段短暫的午休時間,在一天中顯得很珍貴。
大概也就歇息了四十來分鐘,到點了,工人們起身,拿上幹活的農具,推着車,鑽入綠蔭蔭,望不到邊的木苗林。
密林深處悶燥,還時不時有蚊蟲騷擾,很快就有一兩聲給蟲子降維打擊的拍打聲,相伴咒罵聲傳出。
武昕森挖樹苗,将樹苗裝上推車,他幹活有條不紊。說是樹苗,很多樹需要兩人合力擡起,樹根都帶着大量的土,這是力氣活。
一天下來,從早上八點,幹至下午六七點,工人們幾乎都是精疲力盡。
新來的小夥子推着車,沿着窄長、颠簸的小道行進,車身被推得搖晃。半道上,小夥子推的車子突然側翻,武昕森和老吳過去幫忙,将車掀起,并重新把樹苗搬到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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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吃力抱住樹幹,和老吳一起将樹往車上挪,武昕森輕松提起一棵電線杆粗的樹,都不帶喘。小夥子瞅了一眼武昕森,老吳拍了拍小夥子的肩,像似在鼓勵。
傍晚,小夥子還是走了,看他拎着一只大包,走出木苗園,到路邊等車。
“年輕人都吃不了這份苦,來幾個走幾個。”老吳抽着煙屁股,将地上爬行的一串紅螞蟻踩踏。
不只工作艱苦,時間長,工資還低,年輕人有更好的選擇。
武昕森脫下手上的手套,手套又髒又破,他淡然道:“要是好招人,不會收留我。”
木苗場幹活的人,來自五湖四海,普遍年紀較大,受教育程度低。他們說着各自的方言,或者鄉音夾雜當地話,夾雜着不标準的普通話。
老吳扔掉煙頭,用腳一熄,他說:“你剛來那會,我跟你說普通話,你一句也聽不懂。”
雖然老吳說的普通話鄉音很重,換別人來聽也聽不大明白,不過武昕森初來到現代時,确實是一句普通話也聽不懂。
“現今說得都比我好了,老武啊,你腦子真活絡。”老吳覺得怪不可思議的。
武昕森沒說什麽,和老吳一起往工棚走去,他們睡覺的地兒在那裏,簡易搭成的宿舍很小,設施老舊。
歇工時,工人們喜歡到保安室裏看電視,武昕森也喜歡,他的普通話都是在電視裏學的,不只學說話,電視裏還有很多新奇事物,能漲見識。
看電視看至淩晨,老保安早在角落裏安置的一張床上睡去,武昕森起身關掉電視機,返回自己的宿舍睡覺。
剛穿越到現代時,武昕森留着長發,長發束成發髻,身上穿着古代的短褐,他聽不懂普通話,好在當地人說的土話,他有十分之三四能聽懂,也能說點。
他對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感到新奇無比,他用心觀察路途上遭遇的事物和人,并去揣測和分析。
武昕森對現代的那點了解來自顧澹,他穿越到現代後,從觀察中發現這個時代的男子不留長發,頭發都剪得很短,還有不怎麽留胡子,下巴幾乎都是光溜溜的,留絡腮胡的人,他還一個也沒見過。
經過深思熟慮,武昕森用路上撿到的一把水果刀削去自己的長發和胡子,并在進入縣城後,學流浪漢從公益箱裏翻別人捐在裏頭的舊衣物。
把短褐換下,穿上現代衣服,武昕森俨然是個現代人。
不過他自己削的發型不好看,胡渣也沒刮幹淨——水果刀功能有限,他的形象看起來像個流浪漢。
武昕森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是撿的,他的身份證也是。
就在穿越發生不久後,他在路邊撿到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就是:“武昕森”,身份證上的人也和他長得十分像。
穿越這種不科學的事都發生了,讀者肯定不會在意掉張他的身份證吧,武昕森想着,忙将身份證揣入衣兜。
在縣城閑逛兩天,武昕森路過一家木苗園,見裏頭勞作的人都是男子,他們衣着不太整潔,邋裏邋遢,不像別的地方,人們着裝比較規整。
武昕森還留意到木苗園外頭,擺着一塊木牌,上頭寫着“招工啓事”四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簡體字武昕森多少能看懂一些,看不懂的,結合前後字意,也能揣摩清楚其中的意思,武昕森略作思考後,走進木苗園。
後來他就在木苗園裏工作,并且一待就是半年,這半年的時光裏,武昕森逐步适應了現代人的生活。
每天早上,武昕森總是醒得很準時,他去水龍頭下接水,刷牙洗臉。
漱洗完畢,武昕森把臉盆杯子牙刷等物拿回宿舍,經過老吳的房門口,老吳笑得滿臉皺子,招呼武昕森過去。
老吳向武昕森展示他的新手機,喜到:“閨女暑假打工掙得些錢,給我從網上買的新手機。”
武昕森借過來把玩兩下,問老吳:“能讓你女兒幫我也買一支嗎?”
“行,我問問閨女。”老吳拿過手機,給女兒打了個電話,武昕森在旁讓他問問多少錢。
武昕森領到四個月的工資,攢了些錢,他日常開銷不大。
也就三天後,快遞員來派送快遞,老吳喊武昕森過去取,武昕森拆開快遞包,裏頭是一支嶄新的手機。
武昕森學什麽都很快,他一個晚上就搞明白了手機功能,不過他的聯系人名單裏,除去兩三個相熟的工友外,再沒有別人。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到端午,木苗園難得給工人放一天假,食堂加餐,工人們還分得幾個粽子。
午後,武昕森搭車到小鎮的商業街,節日裏,街市異常熱鬧,人們摩肩接踵。
武昕森穿着一條洗得褪色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短袖恤衫,腳上是一雙醜醜的運動鞋,他個頭高,往人堆裏一站,露出顆腦袋。
武昕森對于這個時代充滿興趣,繁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大人孩童臉上洋溢着笑容。人們衣食有保障,過着各自的小日子,世道太平,就像顧澹說的。
擠進超市,武昕森挑選幾樣日常物品,拿手機付了錢,他提着一袋東西,往街外走。
他很熟悉這條街道,每月有兩天休假,他會利用休假日四處走走看看。
走在街上,武昕森不經意擡頭,看到牆上貼着一張家具廠的招工信息,上頭有待遇和電話,紙很新,貼出不久。
武昕森給家具廠打了通電話過去,才半年,他已經能說些日常交流用的普通話。
接電話的人問武昕森有沒有工作經驗,幾歲,然後就讓他明日過去面試。
電話挂掉後不久,武昕森收到對方發來詳細的廠址信息,他點開地圖搜索,把距離和路線看了遍,記下。
武昕森沿着街往外走,準備去站牌那邊等車回木苗園,他路過一家發廊,發廊的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影,身姿挺拔,就是頭發和胡須都有些長。
武昕森未加思索,走進發廊。
晚上,武昕森回到木苗園的宿舍,好幾個工友都擡頭看他,就連老吳也險些認不出他來,驚道:“我還以為,又新招來一位小夥子。”
武昕森知道自己的變化巨大,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拿鏡子一照,看着鏡中的自己,還有點不習慣。
原本長而沒型的頭發剪成寸頭,絡腮胡沒有了,光溜溜的下巴,看起來比蓄須時年輕十歲。
第二日一大早,武昕森去食堂吃早飯,打粥的妹子見到他,臉都紅了。
武昕森請了個假,叫輛車去家具廠,站在家具廠大門口,武昕森發現廠子頗具規模,大門不時有貨車進出。
朝門衛室走去,武昕森告訴保安,他來應聘木工。
保安放他進去,還瞅着他背影許久,這人要不說是來應聘木工的,還以為他是廠裏的客戶。
他的儀态,還有言談時的那份從容、淡定,都不像是個做木工的。
按照現代的木工考核,武昕森并不合格,他不懂現代木工使用的自動化設備,不過不懂的東西可以學。
家具廠這段時日訂單多,嚴重缺人手,面試武昕森的人,問他願不願意當個學徒,武昕森說行。
家具廠包住不包吃,宿舍兩人一間,有空調,學徒工資不高,但從木工學徒轉成木工師傅後,工資比木苗園高五倍。
武昕森回到木苗園,跟老板辭工,老板扣了他半月工錢。武昕森沒跟他計較,那點工錢,只是用來吃用,再多也多不了多少,起不到什麽大作用。
離開木苗園前夜,武昕森邀請幾個平日關系還不錯的工友出去喝酒,老吳有點不舍,說道:“老武,我早就覺得你這人不一般。”
其他工友也有類似感覺,畢竟武昕森這半年來的變化極大。
他們甚至都不記得,武昕森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能跟他們交流,與及他什麽時候學會了說普通話,學會使用各種現代設施。
喝完酒已經是深夜,武昕森回宿舍收拾東西,他的物品不多,幾件衣服,兩雙鞋子,桶盆杯子牙刷等。
在木苗園的最後一夜,武昕森有點失眠,他用手機搜索一個城市——越市。
那地方在隔壁省,坐動車要六個半小時,那是顧澹的戶籍所在地,顧澹曾和武昕森說過。
越市是一座大城市,有一千四百餘萬人口。
武昕森關掉手機,點了支煙,黑夜裏,只有一點星火在閃動。
到家具廠辦理入職,武昕森掏出身份證,人事錄入信息,随後讓人帶他去宿舍放東西。
家具廠的宿舍這幾年新建成,房子新,房間采光好,有相應的設施,譬如獨立衛生間,無線網。
武昕森當了兩個多月的學徒,很快升做師傅,他學東西飛快,且本身就有手藝在身,還工作态度端正,為人勤快。
在家具廠工作,旺季經常要加班,武昕森不在乎多花些時間在工作上,他需要一筆不少的錢。
又是加班的一天,晚上九點,武昕森才從生産車間裏出來,返回自己宿舍的路上,在過道被一位大嬸喊住:“老武,過來坐坐。”
武昕森見是車間胡組長的老婆,且門開着,胡組長人不在,裏頭倒是坐着一個年輕姑娘。
這種情況武昕森遭遇過,廠裏熱心腸的大媽大嬸,看他孤家寡人,長得人模人樣,又勤快肯幹,工資夠養家,總想給他介紹對象。
“胡嬸,我剛下班,身上都是渣屑,我就不進去了,你有事這邊說。”
“哎呀,不用那麽生份。”
胡嬸拉住武昕森的胳膊,往門裏投去一眼,小聲說:“我上回給你說的那個姑娘,她今天正好過來。”
胡嬸還給了武昕森一個你懂的眼神。
武昕森沒往裏頭看,那姑娘倒是一直朝他這兒瞅,顯得很好奇,她并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胡嬸,我真沒這方面的打算。”武昕森拒了,拉開胡嬸的手,轉身走掉。
他腿長步伐大,走得快,胡嬸想喊他,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人,胡嬸無奈搖頭,轉身回房。
浴室裏,水嘩啦啦響,武昕森沖洗着身體,将勞作一天的疲乏,滿身的汗漬洗去。
武昕森光着身,擦着浴巾走出浴室,明天休息日,室友外出,人不在,宿舍就武昕森一人。
洗過澡,吹幹頭發,換上幹淨的衣服,渾身清爽。
武昕森拉開窗戶,看着樓下廣場的燈火,聽着廣場人群喧鬧的聲音,他伸手摸口袋想摸煙,摸空了才想起他把煙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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