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雪早就停止了，丁栩覺得連同時間都停了。他緊緊地抱着司啓淵，等待了許久，槍聲沒有響起。

“沒事吧？”

這個聲音……跟方輝不同，更低沉一些。

丁栩感覺到身下抱着的人身子僵了一下。

司啓淵的喉嚨轱辘了一下，輕聲道：“方夜？”

“元帥。”對方笑起來，“是我。”

丁栩注意到，他和方輝還是不一樣的，這個人的一只手臂沒了，臉上看上去也比方輝成熟睿智許多。

方夜将冰冰放在他們身邊就離開了，稱回去開飛行器過來。他跑的非常快，在白色的雪地上人影越來越小。

“他是誰？為什麽跟方輝長得一模一樣？”丁栩邊說，邊看向冰冰，不知道方夜為什麽要背着他過來。

司啓淵久久未答，他的臉色很不好，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丁栩沒繼續問，感覺到手邊有毛茸茸的東西，他低頭一看，不知道跑哪裏去的小不點又回來了，它正對着冰冰的屍體齒牙咧嘴。他抱起來順了順它柔軟的毛，再放進寬大的衣服裏。

小不點縮在暖和的懷裏，它的腳還很軟，沒跑多遠就意識到，要是和這兩個人類分開了，他獨自很難在冰天雪地下活下來，于是，它很沒用地又回來了。

嗯，這不是沒用，這只是緩兵之計！

一個多小時後，天逐漸暗下來，一架非常小的飛行器開過來，飛行器的款式很老，上方還打了許多補丁。

丁栩扶着司啓淵上去，方夜用僅有的一只左手抱住冰冰的腰，将他帶上去。

丁栩道：“把他也要帶回去嗎？”

方夜笑了笑，“找個地方埋了吧。”

冰冰一生這雙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縱使做了那麽多錯事，暴屍荒野确實不怎麽好，他的童年悲慘，一直漂泊，安個家也好。

方夜獨手操作着飛行器，“這世上，只有元帥能當把他傷成這樣吧。我再看到他的時候，想着去找你們，如果你們離開了，也只能說是緣分盡了，沒想到……”

“我們的飛行器被開走了。”丁栩解釋道。

方夜回頭笑着，“可真對不起，我看到你在元帥身上，以為你要……後來你為了保護元帥而擋在他身上的時候，我慶幸自己沒開槍。”

司啓淵的眸子閃了閃，看向丁栩，沒有說話。

丁栩覺得他的反應怪怪地，但沒想太多，問道：“您長得很像一個人，我看見的時候也吓到了。”

“是嗎？”方夜爽朗地笑起來，目光變得柔和，“你說像我的人，是我的同胞弟弟。”

“您是方輝的哥哥？”丁栩詫異道，“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方夜收起笑，不過聲音很輕柔，“元帥受傷了，我先送他去療傷。”

二十分鐘後，他們到了一座小木屋前，木屋不大，共有兩間房。方夜解釋道：“這是我住的地方，這兒經常會有人路過，一間房專門讓過路或者迷路的人休息。”

方夜将冰冰放到較小的一個房間，又将司啓淵送進他的房間。方夜的房間東西就多了，備着幾把獵槍，還有鍋碗瓢盆和一個書架，書架上放滿了書籍，但每本書看上去受到了長年的翻閱，都發黃破舊了。

“我很多年沒用過網絡，有些過路人會送我些書，沒事幹我就看看書。”方夜拿了幹淨的被褥出來，道，“我去燒熱水，麻煩你先幫元帥清理下傷口。”

“為什麽不用網絡。”一直沒說話的司啓淵突然開口。

“冰冰的事情還要處理，我就先過去了。”方夜沒回答，徑自走了。

丁栩見着司啓淵的臉越發的蒼白，還憋着一股怒氣，猛然明白了什麽，他問：“方夜，是不是和三年前的事有關？”

等方夜把燒好的熱水端過來，将水放進木桶裏，“暖氣一直供着，這麽洗會不習慣，但不會冷。”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後，丁栩接觸到的全部都是高科技，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接地氣的生活，仿佛一下子讓他感覺回到了地球上。

丁栩随意地清洗之後，幫着司啓淵将身上擦了一下，将血跡擦幹淨，但自始自終司啓淵沒有說一句話。讓他睡下後，丁栩來到了外邊。

方夜坐在院子裏，見到裏面有人出來了，回頭道：“睡不着嗎？”

丁栩抱着小不點道：“有吃的嗎？給它喂一點。”

方夜想了想，進屋子拿了些牛奶和切碎的生肉，将兩個盤子放到地上，招呼道：“吃吧。”

小不點“嗷嗚”一聲，送丁栩手裏跳下來，趴在地上狼吞虎咽起來。

看着地上的食物，丁栩咽咽口水，眼睛怎麽都沒辦法挪開。

“你吃這個吧。”方夜将一份還溫熱的熟肉遞給他，“我這兒只有肉。”

“沒事沒事，我不挑。”丁栩将肉塞進嘴裏吃起來，肉質有點硬，但他實在太餓了，都沒有嚼碎就往肚子裏咽。

看他吃東西的樣子方夜笑起來，“我以前聽說丁議員的兒子，飯量特別大，連我們當兵的人都比不過。”

丁栩尴尬道：“我就是他兒子，丁栩。”

“你跟元帥怎麽會到這兒？”

從蔓沙星球開始，到殺冰冰的事情，丁栩邊吃邊講。

吃完了手上的肉，丁栩沒有太大的飽腹感，眼睜睜地看着手裏的骨頭。方夜笑着搖頭，又端出一盤子肉來，“吃吧。”

丁栩拿起一塊，沒有吃，“我給元帥拿一點。”

“他現在不會吃東西的，”方夜嘆了口氣，“他一定是在恨我。”

“為什麽？”丁栩道，“我聽說三年前死了一個人，不止我爸，還有樊中将，都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到底發生了什麽？”

“三年前發生了好些事，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方夜望着上方，眼睛有些迷離，“要說的話，還得從十二年前說起。自元帥打敗了阿克斯星球之後，又出戰了大大小小的戰役，無一不勝。元帥殿就像是脫了缰繩似的，強大的速度已經得不到陛下控制。”

“暗地裏，陛下開始組織自己的軍隊，在七年前，成立大司護衛軍，一開始只是以保護皇族內部的名義，後來諸峰請示與元帥一同出征，當然，這些都是陛下安排的計劃，保護皇族只是暫時，他想要的是有人能替代元帥。沒有實質性能力的他跟着元帥贏了幾場小戰役後，陛下直接将主權交給了他。身為大将的諸峰，已經在跟元帥分權。”

“接着，大批量的軍人選拔，諸峰等人就像老鼠屎一樣，漸漸在角落裏開始腐爛，以朱連成和諸峰為首的買官鬻爵之風盛行之後，把大司鬧的烏煙瘴氣。你父親作為議員，幾次想要制止，但這些是陛下直接允許的，他尋求不到辦法，就找上了元帥殿。但元帥沒有答應過他，被分權的元帥殿在當時已經沒什麽權利可言了。要把諸峰和朱連成兩人拔除，除非元帥殿跟他們同歸于盡。”

說到這裏，方夜停住了，丁栩忍不住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就是三年前，”方夜看着他，明明和方輝一模一樣的臉，卻沒有方輝的暴躁，整個人非常平和，“既然大家都不肯說，自然有大家的道理，你先睡吧，明早我送你們回去。”

丁栩坐着沒動，他做了大膽的猜測，“三年前，因為諸峰做了某種不好的事，你就失蹤了，大家都以為你死了，所以元帥見到你才會這樣子，對不對？”

“對，确實是這樣。”方輝語氣依舊很柔和，仿佛在說一件陌生人的事情，“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為此元帥還殺了諸峰，可我卻……躲在這個地方。”

未了，他轉頭看丁栩，眼裏竟帶着淚光，“我抛棄了自己的弟弟，把一切事物丢給顧飛，身為大将，沒有和大家一起參與蔓沙星球之戰……連陷入危險的元帥，我都不聞不問，就隐居在這樣的無人地方。”

丁栩被他的反應吓到了，“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回到元帥殿？”

“我回去只會害了大家，這些年我都在調查一件事，等我知道真相的那天，會回去。”他看向另一扇門，心中有着萬分的不舍，等到那一天，也是他功德圓滿的日子……

丁栩回到房內，司啓淵坐在床沿上，沒有睡着。

剛剛的那些話他應該也聽到了。

“你餓嗎？還有些食物，我給你端起來。”丁栩很在意三年前的事，但現在不是問的時機。

“你過來，”司啓淵輕聲道，“把燈熄滅。”

按照他說的，丁栩先把厚厚的外套脫下來，把小不點放進，今晚就讓它睡在這裏。接着關了燈，坐到他身邊。

“三年前，費明律宣布出戰大司，諸峰請命出戰，父王同意了，分了我一半的元帥軍給他。你父親再次請求我将朱連成趕下臺，并提供了他和諸峰、林曉翼等人勾結的證據。那時候我知道如果諸峰勝利，元帥的位子我就得拱手相讓。所以我沒答應他，不然不但是元帥殿沒了，你父親的命也不保。”

“一個多月來，諸峰發來的所有情報都是好的，我覺得不對勁，但元帥殿被父王死死的壓制着，我做不了什麽。直到兩個月後，諸峰獨自跑回來了，他說前軍大敗，費明律将在兩天後到達大司星球。”

“他撇下了所有人，獨自逃回來？”丁栩倒吸一口涼氣，身為主将，他竟然抛棄了所有人？司啓淵在知道蔓沙星球的危險後，為了将損失減到最少，僅僅只帶了三分之一的人過去，而他……這種人有什麽資格當主将？

“他一個人逃回來，帶出去的士兵，一個不剩。父王吓的當場暈厥，連做決定都沒了人，你父親趁機推薦我去抵擋，議員們只能全票通過。在即将到達大司的小星球上，我攔截住了費明律。沒有經過任何計劃，我們的人也不夠，身為大将的方夜請命去前線。”

丁栩緊張地揪着褲子，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方夜臨走前說，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麻煩我照顧。他實力如何我再清楚不過，只當他是玩笑，但十天後，我突然失去了他所有聯系。前方傳來信息說，方夜大将戰死。我不相信，親自過去尋找，接着我受傷了……”

“就是背上的槍傷？”丁栩問的很小聲，只覺得心中有絲不舒服的感覺。

司啓淵沒說哪裏受傷，繼續說：“我被緋色和斑目強制帶回去，此時戰争已經差不多勝利，費明律撤兵返回。我下了命令，元帥殿的人全部留下尋找方夜，就算死了也要把屍體帶回。”

“我……我有點困了。”丁栩在黑暗中摸索這被子，鑽進去道，“早點睡吧。”

司啓淵俯下身親了親他的臉，“這次不聽，往後再沒有機會。”

三年來沒人願意說到底發生了什麽，元帥殿的人更是諱莫如深，顧飛不但将三年前一切信息删除，連在網上也沒看到過任何關于方夜的信息。

在方夜失蹤的時候，司啓淵是多努力去尋找？得知他死亡的消息，又是多痛苦？三年來無論他出現在哪兒，都把方輝待在身邊。方輝除了一身蠻力，他不聰明，也辦不好事，卻還是留在身邊，因為這樣才是最安全的，為了他哥哥的遺願——保護好他不成器的弟弟。

“怎麽哭了？”司啓淵擦掉他的眼淚，“如果你不想聽的話，我就不說了。”

“我沒有不想聽。”只是聽了之後覺得心痛，方夜是不是就是曾經司啓淵視為生命般重要的人？

司啓淵在黑暗中輕輕嘆了口氣，“見到方夜時我的确很生氣，氣他三年來不出現，但我們以前的關系只是很好的兄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說等我當了元帥就當大将，而且……他當時也有愛人。”

“啊？”丁栩傻眼了。

“他失蹤後，她就遠嫁了，再沒來過主城。”

“哦……”丁栩擦了擦眼淚，“你找不到他之後，接着發生了什麽？”

司啓淵沒說話，而是俯下身親吻他的唇，他吻的很輕柔，一點點的舔舐過去。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臉，丁栩膽子稍微大了點，勾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反饋着。得到迎合，司啓淵吻的更深入，也更加洶湧。

吻的太久，丁栩腦子裏的理智在一點點的被抽離。在司啓淵松開的一刻，他以為結束了，不想司啓淵移到他脖頸上，繼續慢慢地親吻，啃咬着。

他吻的很沉醉，一手撐着身子，一手已經摸進了丁栩薄薄的衣服中，在某一處上，一會兒輕一會兒重的揉捏。接着他脫下了身下人的衣服，用嘴替換了雙手。

“你……你的傷。”丁栩克制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怪異，但在司啓淵一路往下的親吻下，還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沒事。”司啓淵的聲音低沉而性感，眼中的炙熱沒辦法讓他停下來。

又親吻纏綿了一會兒後，司啓淵抱住不着寸縷的丁栩，在他耳邊輕聲問：“為什麽要擋在槍口前？”

“因……因為……”下身在上方人的手的挑逗下，讓他說不完整一句話，“ 我不想……你死……”

“答應我，往後不許再做這種事了。”

……（略）

房間中的兩人喘着粗氣，還夾雜着丁栩刻意壓制住的呻 yin聲，空氣中到處彌漫着qing 欲的味道……

本來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下的小不點被他們的談話吵醒，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它繼續睡覺，又是什麽聲音讓它睡不着。

愚蠢的人類為什麽都喜歡晚上不睡覺？

※※※

一覺醒來身體好像被擦拭過了，身上也沒有痛苦的感覺。

只不過身邊的位置已空。

丁栩将還在睡的小不點抱出來，穿上衣服出門。

遠遠的位置，司啓淵和方夜在談話。

先是方夜說了一大串，司啓淵驚了一下，接着司啓淵的表情怪異地說完一串話，方夜也驚了。兩人在震驚中繼續交流，最後方夜搖了搖頭，說了幾句話。

交談結束。

丁栩：“……”

他們到底在說啥？

“早飯我已經準備好了，特地給你留了大份的，”方夜已斂了情緒，笑眯眯道，“當然還有小狼崽的份。”

“你們說了什麽？”丁栩問。

“沒什麽，”司啓淵将他的扣子全部扣好，“等吃完飯，就讓方夜送我們離開。”

“他呢？”

“他不打算走。”

丁栩道：“那方輝怎麽辦？”

“我會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他。”

吃早餐間，方夜拎了一個小籠子出來，“這是平日捕捉到小獵物用的。”

丁栩收下來，正好可以放小不點。

兩人沒有行李，也不需要收拾，吃完早飯後就上了飛行器。方夜将他們送到主城之後就走了。

“真的沒關系嗎？”丁栩問。

司啓淵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但他要是想回來，随時。”

“對了，方夜失蹤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丁栩覺得後面的信息尤為重要。

“我說過，你要是不聽的話，我就再也不說了。”

丁栩：“那是……”

昨晚是特殊原因好不好！

在見到費明律的時候，他正苦惱地撐着腦袋，兩條眉毛扭在一塊兒。如果是一個平常的美人做出這樣的表情，論誰都要心疼。

他在想，為什麽無名醒來之後，對他的多日的無微不至照顧為什麽一點都不感動？

“你們回來了？”費明律挑了挑眉，“洛奧星球的風景如何，想必你們有好好的欣賞吧？”

想到他暗地裏搞的小動作，丁栩道：“沒什麽好看的，早覺得膩了。”

“那你們是要離開？”費明律坐正了身體，下逐客令，“什麽時候走？”

“越快越好，你放人，準備好軍艦。”

“離開而已，飛船就好。”

“太慢了。”

費明律眯了眯眼，“你這是什麽态度？”

“在你想把聯盟夥伴永遠留在洛奧的時候，我認為我現在的态度還算不錯。”

費明律努力将氣焰壓下來，沉聲問，“時間控制者的屍體呢？”

“真不好意思，我們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把我們的飛行器開走了，他的屍體太沉，我們只好丢棄了。”司啓淵故意把“誰”這個字咬的特別重。

費明律臉色一僵，他不過是咽不下口氣故意刁難一下他們而已，司啓淵這個記仇的性子還真是一點沒變。他道：“我會安排好軍艦和足夠的能源。”

“還有食物。”司啓淵提醒他。

出來之後，丁栩問：“我們現在就回大司？”

“嗯，”司啓淵眉頭皺起來，“我想回去調查一件事。”

費明律立刻在十張紙上寫了司啓淵的名字，然後撕的粉碎，心中的怒火沒有減少。

當天下午，有人領着他們去港口，軍艦已經準備好在那邊。

領着他們離開的人正是金少校，本來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他是拒絕的，可現在司啓淵的身份不同往日，一下成了他們國家的聯盟軍。

看着和司啓淵并排走着的丁栩，金少校心中憋着氣，他本不是能一笑泯恩仇的人，也不知道他用什麽小把戲，就把罪狀通通推到自己身上。

“金少校，我們的後腦勺有什麽好看的嗎？”司啓淵回頭，“還是你覺得我們夾帶什麽東西，要這麽盯着我們不放。”

他後腦勺是長了眼睛嗎？金少校道：“沒有，我失職過一次，不想失職第二次，所以……”

“你失職是因為沒做好本分工作，要是你把問題歸結到沒有親眼盯着，那我要替我這位聯盟友人感到失望，竟讓一個有勇無謀的人當少校。”

金少校臉一紅一白，額頭上的疤被青筋頂的鼓起，他敬了個禮道，“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