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無利不起早, 韶儒偉是個生意人,生意人請同行吃飯,處處殷勤, 能為了什麽,還不就為了那一個字, 錢。

而只有項目, 才能生錢。

韶儒偉是為了《無路可退》的項目。

要知道ip的血他已經吸過一次了,當年吸得可謂是相當餮足。

要不是過于短視, 因為一個《昨日月光2》, 斷了再和劍虹合作的機會, 他也不想拍鹿橙的馬屁。

當然, 韶儒偉也清楚,要和鹿橙、陸慎非合作, 想分項目裏的一杯羹, 光會拍馬屁是不夠的。

他心底明白,陸慎非人雖年輕, 眼光、能力、手段,都是一流。

這頓飯, 得拿出誠心、實力。

實力,韶儒偉不缺, 資金、人脈他都有。

誠心, 已經擺在了這張飯桌上。

何況韶儒偉也确實有些能耐,冷菜上齊, 場子還未熱起來, 他便用自己的經驗、眼光,做了第一道“開胃菜”——

“現在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書粉。”

“這群人看小說, 也一樣是劇集的目标用戶。”

“他們不滿意了,不光是否定劇集、演員的問題,還會行成一個小圈子,高度組織、紀律性,控評都能把你的劇控出個低分。”

“但只是書粉滿意了,劇、演員又未必會爆。”

“最好麽,前中期卡在一個書粉不怎麽滿意,但也不否定、繼續觀望的臨界點,等劇播了,他們發現竟然還不錯,沒讓他們失望,就會馬上變成安利、主推的第一波人。”

又聊到版權——

“我們公司做過不少劇,賺錢的有,撲得媽都不認識的,也不少。”

“不光我們,好多公司都這樣,所以現在買ip都很謹慎了。”

“不過要說誰的ip最好,還是敘幕的。”

從煦心底輕哼。

韶儒偉那邊把場子熱起來了,幾個人就開始端着酒杯到處喝。

鹿橙特意帶了兩個能喝的,就是為了應付這種場面。

但韶儒偉怎麽可能去和那兩個喝,他都是盯着陸慎非這邊。

敬完陸慎非,起身去敬費鵬程,敬完費鵬程,手往從煦椅背上一搭:“從總!”

從煦偏頭,眼神都沒擡起來,不緊不慢:“韶總別光顧着喝酒,我初來乍到,你剛剛說的那些,還沒聽夠呢。”

韶儒偉一下子琢磨開,這從總可能不是什麽“前老板”。

他餘光往陸慎非那邊瞥,看到陸慎非拿走了從煦面前的紅酒,換成了果汁,眼珠子一轉,沒接着敬酒,走回位子坐下。

韶儒偉也算看出來了,陸慎非态度不冷不熱,像是無意和他應酬,注意力倒一直在右手邊的“從總”身上。

這從總什麽來頭,韶儒偉不清楚,不過既然這位才是陸慎非此刻在意的……

沒聽夠是吧?聊,接着聊!

韶儒偉晃晃酒杯,一邊喝一邊說起行業裏的事。

從煦問:“什麽是IP?”

韶儒偉:“我給你舉個例子,有本書很火,現在要拍劇,我競價、出的錢最多,買下了這本的影視版權,這就是IP。”

聊到這,韶儒偉大談特談這些年影視圈的IP開發。

從煦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樣子,筷子都沒動幾下,都是陸慎非在幫他夾菜。

旁邊費鵬程已經開始擦汗了:不會是真的“欣賞”這禿子吧,這些東西陸慎非不能問?要問韶儒偉?

韶儒偉已經從ip開發裏的選角,聊到了內容改編,再聊回了ip本身。

“為什麽要買小說?”

“因為完本小說可以直接看出故事內核,ip開發之前,就可以從小說成績、評論、熱度上,看出這個內核這個故事的市場反饋。”

“市場反饋這一點很重要。”

“不過我是覺得,ip開發,從版權買來的那一刻起,就和什麽網站、作者沒關系了。”

“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故事我買了,版權費我付了,錢我花了,想怎麽改編都是我的事、公司團隊的事,又不用他們出錢出力開發這個項目,還用管他們?”

“書粉要不是潛在流量,我連他們都不想搭理。”

……

韶儒偉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時不時敬酒、喝酒,再回來接着聊。

從煦酒杯未碰,筷子未拿,這包間富麗堂皇,飯菜精致可口,桌上觥籌交錯,他置身其間,卻如同隔絕在外,心底靜得出奇。

他想,他原本該在書房的電腦前,如今卻在商人們的推杯換盞間。

而生意人的眼中,只有項目,沒有ip,ip不過是他們砸錢買來的商品,這件商品,在他們眼裏,花了錢,便可以任由處理。

道理邏輯上,似乎是對的,可從煦聽着,只覺得惡心。

因為在這包間之外的公共臺面上,這些買ip的商人,當初可不是這麽承諾的。

他們的場面話說得很漂亮,說他們看過小說,喜歡這個故事,喜歡裏面的角色,他們說想拍出來,讓更多的人看到。

他們說這個故事很好,值得這個版權價。

背地裏,酒桌上,他們卻說,我花了錢的,和原作還有個屁關系。

從煦把以前都忘了,卻心想,那當初的《昨日月光2》,這位邵總,又是帶着多大的不屑一顧和傲慢,和劍虹打了一場持續兩年的侵權官司。

事後的十六萬賠償……

從煦轉頭,看向韶儒偉擱在桌上的一塊表。

那表恐怕都不止十六萬。

十六萬,于這位韶總來說,不過是一場官司後的“尾氣”,他不得不花這個錢,就索性“施舍”了,毛毛雨似的,不痛不癢。

那于當年的他自己又是如何?

錢,不缺,其他呢?

從煦心道:必然是咽都咽不下的一口氣。

從煦忽然笑了下,擡手端杯子,喝了口果汁。喝完轉頭看陸慎非,在酒桌的熱鬧間,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聲道:“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我會喝酒。”

陸慎非斂着神情,看了從煦一眼。

從煦伸手,去拿剛剛被換走的紅酒,被陸慎非一把按住。

陸慎非的借口不怎麽樣:“你還要開車回去。”

從煦:“可以叫代駕。”說完笑笑,“真醉了,不還有你陸總麽。”

陸慎非還是沒放手。

這邊的動靜很快被旁邊站着和費鵬程對酒的韶儒偉看到了。

韶儒偉低頭,看了眼酒杯下的兩只手,笑:“這是幹嘛?”

韶儒偉帶來的年輕男孩低聲道:“一個要喝,一個不讓。”

韶儒偉喝開了,立刻道:“要喝就喝啊,幹嘛不喝。陸總,你這可就不給面子了啊,自己人要喝都不給喝的嗎?”

陸慎非還按着從煦的手,看着他,聞言開口,像是回了韶儒偉,又像是對從煦說的:“他不能喝,我替他。”

韶儒偉巴不得陸慎非和他碰幾杯,這不喝酒不聯絡聯絡感情,還怎麽做生意?

韶儒偉大氣磅礴:“來,陸總,這杯我敬你!”

敬到後來,陸慎非沒怎麽着,就跟喝汽水似的,臉不紅、人不醉。

韶儒偉明顯喝大了,從餐桌換去了包廂裏的沙發,腳往茶幾上一翹,和旁邊單人沙發上的從煦聊嗨了。

“陸總手裏現在這個項目,就那本書,磨磨蹭蹭,還簽不下來?”

“要我說,直接開項目,逼他們賣啊,反正這邊項目開了,你覺得我侵權,你就去告我,告我,我把錢捧給你,你不告我,那就簽啊,我還把錢捧給你。”

“他們能怎麽選?打官司那麽麻煩,最後還不是只能賣。”

又道:

“敘幕,哼,他現在是狂了,本本劇王。”

“他以為他多了不起?Ip是他開發的,還是劇是他拍的?”

“身價水漲船高,那都是影視劇的功勞,他沾了一臉光,還真以為自己寫個小說多了不起!”

從煦看了看茶幾上的白酒,決定了,今天的韶儒偉,連根毛都不能豎着走出這包廂。

結果這白酒也沒喝成,又讓陸慎非喝了。

陸慎非一杯,韶儒偉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韶儒偉最後攤在沙發裏,開始翻眼白,木瞪瞪的,嘴裏嘀咕:“怎麽樓在晃。”

陸慎非端酒的手穩穩的,把再一杯白酒遞過去:“韶總。”

韶儒偉想接,手已經擡不起來了,投降:“不喝了,不喝了。”

陸慎非放下酒杯。

從煦滴酒未沾,陸慎非坐過來的時候,還給他取了一小盤水果。

他們喝完了,從煦的水果也吃完了,起身:“我去洗個手。”繞過茶幾。

陸慎非轉頭,看了眼從煦的背影。

費鵬程立刻過來,看韶儒偉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湊近問陸慎非:“什麽情況?”

陸慎非心道:從煦不爽。

在公司的時候,就明顯不痛快,他這酒替了,人也幫灌醉了,也未必讓從煦覺得痛快了。

陸慎非搖頭,沒說什麽。

費鵬程看看他:“你還好吧?”默默算了下陸慎非的酒量和他今天喝的酒,暗道還好,在陸慎非這裏不算多,遠不到喝醉的程度。

結果陸慎非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嗯,醉了。”

費鵬程:“?”

陸慎非又摸出手機,當着費鵬程的面關機。

費鵬程:“??”

做完這一切後,陸慎非問費鵬程:“我住哪兒?”

費鵬程想都不想:“央湖灣啊。”

陸慎非擡眼:“不,你不知道。”

費鵬程:“……?”

一會兒工夫,從煦洗完手回來了,韶儒偉小眯了半刻,恢複點精神,想說今天到此為止吧,可以了,結果從煦端着杯果汁湊近:“韶總。”

韶儒偉一個激靈,手上又被塞了杯白的。

從煦端着果汁,和他碰杯:“繼續啊。”

韶儒偉已經喝出慣性了,不假思索地仰頭一口,喝完看從煦:“嗯?你手上怎麽是黃的。”

從煦睜眼說瞎話,晃着果汁:“韶總,你醉了,我這白的,不是黃的。”

韶儒偉醉得辨不出真假:“那你喝啊,我喝完了。”

從煦喝掉了果汁。

喝完了,又一杯白的塞過去,韶儒偉帶來的年輕男孩走到旁邊,看情況不對,想要出言制止,被從煦一個眼神定在了沙發後。

從煦這次連果汁都不倒了,拿了一個空杯,對着韶儒偉:“韶總。”

韶儒偉迷瞪瞪的:“不喝了,不喝了。”嘴裏說着不喝了,又嘬了口。

這一口嘬完,頭一歪,捏着杯子閉眼倒在了發裏。

從煦把茶幾上剩下的小半瓶白酒盡數倒在果汁杯裏,杯身一傾,酒一撒,全潑在了不省人事的韶儒偉臉上。

年輕男生一聲驚呼,銀荷華雯的兩個同事也過來了,看到沙發裏的老板,再看老板臉上、衣服前襟全是被潑的酒,都驚呆了。

什麽情況?

其中一個看向從煦:“你……”

從煦把杯子往茶幾一擱,起身,神情冷淡:“你們老總醒了,記得提醒他,是我潑的。”

衆人:“……?”

從煦淡定地繞過沙發,往門外:“告辭。”

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出去,費鵬程突然道:“等等。”

從煦轉頭。

費鵬程示意沙發上閉着眼睛的陸慎非,心一橫:“你知道陸總住哪兒嗎?”

從煦的角度,看不到陸慎非,只能看到沙發背面,和陸慎非搭在扶手上的胳膊肘,一動不動:“醉了?”

費鵬程:“嗯。”

站在沙發旁邊的衆人:“?”

不對吧,陸總醉了?他難道不是和費總對視一眼之後才自己閉上的眼睛嗎?

這一點,從煦并不知道。

但不妨礙他做個“無情無義”的前任。

“随便找個酒店。”

說完推門,走了。

人前腳才走,陸慎非緊跟着睜開了眼睛,站起來,沒有半分醉态。

衆人:“……?”這又是什麽情況?

費鵬程也有點心梗,問:“又要幹嘛?”裝醉博同情的戲碼已經失敗了好嗎?

卻見陸慎非繞過沙發,走向包廂門:“你收尾。”很快也沒了人影。

留下一屋子不明事态的懵逼群衆。

以及一個被灌醉又被潑酒的韶儒偉。

費鵬程幹笑:“剛剛,是不是酒撒了?”

銀荷華雯的幾人:你說呢?

費鵬程圓着場:“嗨,不小心,都喝多了,拿不住酒瓶了,不就這樣了麽。”

又用目光掃過全場,端出自己費總的架子,半奉勸半威脅:“別亂說話,知道嗎。”

停車場。

從煦剛上車,正要合上門,副駕門被拉開,陸慎非坐了進來。

也不看從煦,座椅按鈕一調,自顧閉眼躺下。

從煦看着他,緩緩帶上車門,挑了挑眉鋒:“這就是你的醉了?”

陸慎非躺在副駕,閉着眼睛:“央湖灣。”

從煦拉上安全帶:“你不是該躺着裝死麽。”

原本是這麽計劃的。

剛剛也是這麽執行的。

失敗了。

陸慎非還閉着眼睛:“我估計我裝死,你會直接下車。”然後打車回去。

從煦開着車:“送一下是可以的。看在你幫我喝酒的份上。”

陸慎非睜開了眼睛,躺靠着,借着停車場的燈光,靜靜地看着從煦,肯定的語氣:“和韶儒偉有過節?”

從煦沒答,開着車。

陸慎非:“你到今天,還是不肯說?”

從煦卻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不是埋怨,也不是反諷,是平鋪直敘地表達一個事實。

他不知道,陸慎非不知道。

車子開出地庫,駛上地面,迎向夜色。

陸慎非看着從煦的神色,也跟着斂進了黑暗中。

從醫院到今天,這麽長時間,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聊起過去。

陸慎非:“你以前有提過被人欺負,我問的時候,你說沒什麽事。”

從煦忘了從前,但可以猜測出多年前的心态和做法:“你那麽忙,我和你說了,怕影響你工作,耽誤你時間。”

頓了頓,“我不想影響你,也不想耽誤你。”

我總想體諒你。

繁華的城市夜色,如洪的交織車流,靜谧的車廂,分離的舊愛。

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從煦平靜地說着:“我回來之後見過方鉑禹了,你給了他一張資産表,我也會把自己這邊的資産拉一張表出來。”

陸慎非無言。

從煦:“我爸媽家裏,我房間抽屜裏有張卡,是你的名字,”應該是陸慎非以前給他用的,“那張卡我這次一起帶回來了,也會還給你。”

陸慎非靜靜地看着從煦。

視野裏,車內後視鏡上,挂着一根冰藍色的水晶鏈子。

“但我可能……”從煦暫時還不太确定。

這份不确定,不是因為他在猶豫,而是因為他還要再好好想一想。

從煦坦蕩道:“我可能會和你分鹿橙,你做好這個準備。”他不是只要股權,還要公司。

後視鏡上,藍色的水晶鏈子上,吊着一個持劍的卡通小人。

陸慎非見過,在去劍虹拜訪的時候。

劍虹的老板諸侯介紹,劍虹當年在站內評出了“五劍”,這五把劍,分別代表劍虹網最頂尖的五個作者。

劍虹給這五個作者分別設計了不同的卡通人物,再分別持不同的五把劍。

陸慎非記憶力向來不錯,諸侯一一介紹了,他就記下了。

如今,代表作者“敘幕”的卡通小人,正挂在水晶鏈上。

一瞬間,陸慎非腦海裏串聯起了很多東西,最後定格在業內臭名昭著的侵權網絡劇《昨日月光2》。

陸慎非忽然道:“停車。”

從煦一愣,偏頭看副駕。

陸慎非:“我有事,回趟酒店。”

十分鐘後。

龍秀十一層,電梯廳。

大家正等着電梯,其中兩人架着喝得人事不省的韶儒偉,韶儒偉帶出來的年輕男生跟在旁邊。

電梯抵達,梯門敞開,大家正要進去,卻見陸慎非去而複返。

費鵬程:“唉,你怎麽回……”

陸慎非沒有多言,電梯裏走出來,沖着韶儒偉的方向,走近了,二話不說,擡腿就是一腳,正中肥豬腹心,連帶着旁邊架着胳膊的兩人一起踹翻在地。

衆人:“????”

陸慎非冷冷地盯着地上睡死的禿頭肥豬,掃了眼旁邊一臉懵逼的年輕男生:“韶儒偉醒了,跟他說,合作免了,以後看到我,記得繞路。”

年輕男生:“……”

他真的只是一個被帶出來見世面、應酬、等着公司力捧的小鮮肉。

這圈子也太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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