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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崇煜十六歲了, 但其實他壓根就沒想過成親的事。
若真要說上一說,他心裏有些個妄想,卻是完全不敢告訴黃妙雲。
他清楚的很, 雖占着忠勇侯府嫡子的身份,到底卑微, 将來婚事由儲家做主, 了不得顧及個體面,真是什麽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 決計不會嫁給他這樣的人。
黃家絕對不可能把黃妙雲嫁給他。
因為, 他不配。
儲崇煜回信的時候,握筆的手顫顫巍巍, 遲遲不落。
末了只畫了一副明月高懸圖給黃妙雲, 祝她中秋歡樂, 阖家團圓。
黃妙雲收到信的時候, 瞧見儲崇煜沒回, 料想他羞于開口,便也沒有再問。
中秋佳節,儲家族學要放假, 黃敬言早早回了家, 陪着黃妙雲一起做月餅, 他們用模具印了福字, 一共四十二個月餅,用盒子裝成六份, 分別送去給老夫人、姜心慈和黃懷陽。
黃敬言得了一份, 黃妙雲自留了一份給丫鬟們分食,另外兩份,則留了下來。
黃敬言很機敏, 趁着丫鬟不在,拽着黃妙雲的袖子問:“是給崇煜表哥的嗎?”
黃妙雲一笑:“若有機會,就給他。”
“還剩下一份呢?是給大哥的嗎?”
黃妙雲搖搖頭,說:“是給歸煜表哥的。”
五草神醫救了她母親,是儲歸煜在中間幫的忙,她理應謝他。
黃敬言笑說:“今晚表哥們要去看燈,邀了我去,姐你也一起去吧,月餅你也可以親自送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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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妙雲端着月餅盒子,蹙了眉頭說:“歸煜表哥肯定會出來,他總是前呼後擁的,但是崇煜表哥……世子夫人不來,他也不會來。”
她總不好讓大黑馱着月餅回去,太招眼了,若再找人送去,也點眼。
黃妙雲道:“罷了,随緣去,若見着了崇煜表哥就給他,若見不着……”
“就給我吃!”黃敬言咧嘴道。
黃妙雲揪着黃敬言的臉頰,道:“你可看看你的牙齒吧,六個餅還不夠你吃的?”
黃敬言害怕爛牙,全族學就他爛牙,當下也不敢造次,哼哼唧唧領了自己的六個月餅,拿回家放在床頭。
天色擦黑的時候,黃家花廳裏早布置好了,屋檐點了一溜圓燈籠,廊下擺着幾盆夜賞的花,丫鬟們提着燈籠魚貫而入,擺盤布菜。
晚上坊內放了煙花,黃家花廳裏正好瞧見,半黑的天,五彩的煙火一下接一下,炸開了花,喜得丫鬟們,都探頭張望。
煙火止住,正好老夫人也來了,她攜着張家老太太,一道進了花廳,黃懷陽随即跟來,身後跟着張舉人,以及低頭走路的黃敬文。
黃妙雲和黃敬言還在箬蘭院,她穿着銀紅的海棠花缂絲褙子,瑩白小臉,雙眸盈盈,唇不點而紅,在夜色下,顯得妩媚多姿。
姜心慈難得也換了套簇新的馬面裙,梳了頭,略上淡妝,顯出幾分好氣色來。
胡媽媽嘴邊的痣跟着笑容揚了起來,歡喜地握着姜心慈的手,淚眼朦胧地道:“真好看……真好看……許久沒見夫人這樣打扮過了,記得上次打扮還是姑娘掉牙齒的時候。”
黃妙雲湊到姜心慈跟前,說:“娘,您現在不用擔心我的牙齒了。”
言哥兒哭喪着臉說:“娘,您要擔心我的牙齒!”
姜心慈看着兒女的笑臉,只覺有些悸動,想說什麽,卻全堵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她摟着兩人,道:“走吧,去花廳裏,老夫人要久等了。”
黃敬言直接歡呼出聲:“哎呀!娘要陪我們看月亮了!”
黃妙雲雙眼閃動淚光,很快便壓下去,挽着姜心慈的手臂,粘人地說:“娘,我要坐您左邊。”
黃敬言挽着姜心慈另一只手臂,說:“我要在您右邊。”
姐弟二人,幾乎是架着姜心慈出去,胡媽媽留了丫鬟看門,便也跟了過去。
坊內又在放煙花,一聲接一聲,姜心慈掌心漸漸冒出些冷汗。
黃妙雲用帕子,擦掉了姜心慈的冷汗,并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輕聲地道:“娘,咱們吃幾分飽便回來。”
姜心慈腿都是軟的,多麽熟悉的甬道,甚至于每一棵樹她都能記得,但又好陌生……她跟着兒女一起,踏踏實實地去了花廳裏。
花廳裏的人,乍見姜心慈,都驚呆了,尤其是黃懷陽,他雙眼泛紅,顫着唇,不能語,張素華手裏的杯子落在地上,砸得稀碎。
姜心慈給老夫人請了安,和黃妙雲還有黃敬言坐在了一起。
中秋佳節,老夫人說了些吉利話,便開席了。
酒席上多是女眷,喝的是果酒,起先沒幾個人吃菜,大家都吃月餅,黃敬文忽然發現,他碟子裏的月餅,和黃家人都不同,他在煙花聲的掩蓋下,小聲問黃敬言:“言哥兒,怎麽獨獨我的月餅沒有福字?”
黃敬言理所當然地說:“表姑母和表姐的月餅也沒有呀。”
只有他們自家人有。
黃敬文沉了嘴角,說:“我就是問你,為什麽我和爹娘,和你,和妙雲,都沒有。”
黃敬言更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月餅是我和姐姐做的,你又沒做,你當然沒有。難道我孝順長輩,還要孝順你麽……”
黃敬文抿着嘴角,問道:“你們怎麽不叫我一起做?”
黃敬言啃着月餅,嘴角邊還有碎屑,眸光裏滿是懷疑,道:“……你會做月餅嗎?”
黃敬文不會。
“哦,哥你就是想吃白食啦!”
黃敬文真是沒話可說,他輕輕地揪着黃敬言的耳朵,道:“以後這種事,記得叫我。”
黃敬言捂着耳朵,有點委屈:“上哪兒叫你,下了學之後,鬼知道你去哪裏了。”
兄弟兩個雖然一同上學,但回家之後,黃敬文不是将自己鎖在書房,就是去後山上,黃敬言找不見他,又常和黃妙雲在一起,這幾個月,倒是跟他生分了。
黃敬文說:“以後,我主動找你。”
黃敬言沒說話,黃敬文找他,也得團月居的人放他進去才行呀。
酒席吃得很快,老夫人吃不得酒,很快就退席了,黃懷陽的目光總是飄向姜心慈身上,不知不覺喝醉了,黃妙雲着人扶着他回去,他不想回去,直到姜心慈走了,他吹過風,才漸漸清醒。
黃妙雲和黃敬言在黃懷陽跟前鬧着說,想出去看燈。
黃懷陽雖然醒了些酒,卻腳下無力,出不了門,黃敬文過來主動請纓:“父親,我帶着弟弟妹妹們出去吧。”
黃懷陽點了點頭,拍着黃敬文的肩膀道:“他們兩個就托付給你了,多帶人手,早去早回。”
黃妙雲暗暗竊喜,回去帶了兩盒月餅,才從角門出去,上了馬車。
尤貞兒也領着丫鬟婆子,坐上馬車,跟上了黃妙雲他們的馬車,黃敬言騎着馬,在前面帶路。
京城的照明坊有個燈市,每年中秋和元宵,那裏最熱鬧,黃家的馬車,去的就是燈市附近,但因馬車和馬匹根本進不去,到了照明坊的路口,黃敬文便讓管事将車馬找了地方留下,領着小的們,一路走了進去。
黃敬言問黃敬文:“是去找表哥他們嗎?”
“嗯,他們在望江樓,邀了我去,既你們出來了,便一道去樓裏找他們,也好有個照應。”
儲家的人手,比黃家充沛,且厲害。
望江樓不遠,也十分好找,不過一刻鐘,他們便去了,樓下跑堂的說,儲家的少爺,早交代下了,請他們速速過去。
尤貞兒擠得一身汗,落在人後,想叫黃敬文,卻不敢當着黃妙雲的面開口,她按下失落,硬着頭皮追了上去。
一行人進得雅間,儲家的幾個早等着了,王文俊和大黑也在。
黃妙雲一見大黑就心虛,進門的時候,下意識便後退了一步。
儲崇煜躲在漆黑的屏風旁邊,遙遙望着黃妙雲,嘴邊抿下了一抹笑。
王文俊料想黃妙雲是怕狗,便将狗繩牢牢牽在手上,笑說:“黃小娘子安心,大黑跑不脫。”
黃妙雲當然不怕大黑咬她,她是怕大黑認出她,倒是一旁的尤貞兒吓得不輕,直直地往黃敬文身邊退,幾乎要靠上去。
黃敬文卻一把推開了尤貞兒,态度冷淡地道:“表妹,你若累了,去坐着便是。”
王文俊笑容玩味兒地瞧着尤貞兒,說:“尤小娘子也不必怕,這狗叫大黑,不叫小黑,原來的小黑已經死了。”
說着,他故意一松狗繩,大黑朝尤貞兒和黃妙雲的方向奔了兩步,将尤貞兒吓得花容失色,越發往黃敬文身邊躲。
黃敬文又把尤貞兒推開了,他擰着眉頭說:“表妹,周家人在對面。”
黃敬文未婚妻便是姓周。
尤貞兒臉色煞白,氣都喘不勻了,詫異地看了一眼黃敬文,僵直地站在原地,随後一步步地挪開了位置。
黃妙雲生怕大黑跑過來要她摸摸,也往後退了一步。
儲崇煜從屏風後面出來,奪過了王文俊手裏的狗繩,嗓音喑啞地道:“給我。”
黃妙雲愣然擡頭,這才瞧見了藏在暗處的儲崇煜。
原來,他也來了。
黃敬言抱着黃妙雲做的月餅,跑上前去,一份往桌上一放,一份往儲崇煜手裏塞,說:“表哥,這是給你們的月餅。”
他也沒指明,除了儲崇煜手裏的那份月餅,剩下來的一份到底是給誰的。
儲金煜正好來了食欲,笑哈哈伸手就想去拿,儲歸煜眼疾手快,抱進自己懷裏,同黃敬言道:“謝謝。”
儲金煜:“……”
儲歸煜竟然絲毫沒有要分給他的意思,過分!
儲金煜想着儲崇煜平日裏和黃家人根本不親近,便轉臉看着儲崇煜,儲崇煜抱緊了月餅,看都沒看他一眼。
儲金煜賊心不死,問道:“崇煜,你不吃月餅的吧?”
儲崇煜和儲金煜幾年不講一句話,蚌殼一樣的嘴裏,終于吐出一個字:“吃。”
儲金煜:“……”
儲崇煜竟然跟他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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