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季景臨嗯了一聲, 視線掠過少年,停留在餘織織清麗的臉頰。
他慵懶地擡了擡眼皮,說:“鄭主任沒和我商量, 臨時起意留你參加宴會, 給你添麻煩了。”
得,又提這回事, 往她心窩子捅刀。
餘織織偷偷努了努嘴,情緒低落地哦了聲,一雙小鹿般清純的杏眼盯着臺面桃粉色的雪媚娘。
“你們認識?”季景臨問, 語氣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餘織織吸了吸鼻, 随意道:“剛認識。”她順手拿起雪媚娘, 塞給少年,說:“你嘗嘗這個, 我加了鮮榨桃汁,口感甜但不會太膩。”
說起來, 餘織織方才只顧着留下少年, 所以心口胡謅了一個謊言,但她胸無幾點墨水,磕磕巴巴講了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每到想不出詞來,她便随手拿個面點或甜品塞給少年,簡單介紹推銷一下, 好蒙混一些時間。
少年習慣性地接過了雪媚娘, 但拿在手裏, 只似拿着千斤墜。
因為他兀地感受到一股視線,直叫他背脊自下而上爬過寒意, 于是,他放飛速地下雪媚娘。
“不好意思,我去下衛生間。”
說完,他踉踉跄跄跑走了。
餘織織抿唇,呆呆地站着。
倏爾間耳聽到一陣嘻笑聲,她循聲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成雪,巧笑倩兮,一襲更勝火的鮮紅色禮服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餘織織胸口發悶,只覺得成雪是在昭示主權。
一不做,二不休。
她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攥起拳頭,快速眨巴兩下眼睛,将注意力放回到季景臨身上。
作為宴會的男主角,他竟一臉悠閑地躲在角落裏,若無其事地咬着雪媚娘,唇角沾上奶油也不自知。
等等,他手上的雪媚娘…
餘織織低頭看了一眼。
……正是她剛才給少年的那一個。
餘織織清了清嗓子,主動開口:“阿景。”
季景臨嘴裏盛滿了奶油,只是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桃花眼跟着掃了過去,餘織織一剎那有被電到,心髒突突直跳,但很快清醒過來。
餘織織擠出笑容,故作輕松地調侃:“阿景,你也真是的,交了女朋友也不和我說一聲,是打算學漢武帝金屋藏嬌嗎?”
季景臨眉頭微蹙,嘴巴嚼動的頻率漸漸放緩。
餘織織沒敢擡眼看他的表情,自顧自說着,并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看起來愉快一些:“我都見過啦,那個叫成雪的女孩子很可愛呢,她說她男朋友經常忘記吃早餐,所以每天都在我這裏訂兩份一模一樣的面點。”
季景臨滾了滾喉結,将奶油咽了下去。
一直沒得到回應,餘織織漸漸失了底氣,她的嘴唇開始打顫,說話差點咬到舌頭:“你也不必調侃滿益,你不也喜歡年紀小的,這又不丢人,我不會笑話你的。話說回來,正好借着這次機會,你把成雪帶過來正式認識一下呀。”
季景臨将剩下的雪媚娘放進嘴裏,稍稍嚼了嚼,一口吞了下去,然後将紙托揉成團,咻地丢進了長桌底下的垃圾桶。
“織織,帶現金了嗎?”他問。
“啊?”
餘織織被他的答非所問撞擊得有些發懵,下意識地擡頭去看他,他眸光銳利,唇角下略,整張臉部線條刻畫得冷峻。
似乎是在生氣,他有什麽可生氣的。
她不就是當面調侃了他一把。
“有一點,不多。”
“你算算,這幾天成雪在你那裏買的早餐,大約多少錢。”
餘織織很快在腦子裏過了一下,自從開店以後,她對價格的敏感度明顯提升。
“大概…三百零點。”
但具體的數字她是算不出來了,她皺眉,盯着季景臨唇角右側的一小撮乳白色奶油,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季景臨語氣軟了軟:“稍後和你解釋。現在,你可以借我四百現金嗎?”
“…哦。”
餘織織乖順地從兜裏掏出現金,拿出四張遞給季景臨。
自從智能支付普及以後,她甚少帶現金出門,若不是擔心要補付幫工加時費,她大概是拿不出這麽多現金。
“謝謝,”季景臨将紅色大鈔對折疊好,說:“我離開一下,一會回來。”
“欸,”餘織織喊住他,她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他的唇角,提醒道:“右邊,沾了奶油。”
季景臨臉色稍緩,薄唇微張,櫻紅濕潤的舌尖探了個頭,輕輕一掠,乳白色奶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他順手抄了個紙杯蛋糕,轉身離去。
靠!桌上的紙巾看不到嗎?
餘織織目光如炬,将不守男德四個大字釘在了季景臨的背影。
另一邊。
律所幾個女同事圍在成雪身邊打趣。
“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用不了多久,我們的律所門面就是你的裙下臣了。”
“呀,香姐,別拿我開玩笑了,師父他…”
“還師父,要改口了,我和景臨共事三年,可沒見他收過別人的東西。”
“是啊,小雪,提前恭喜你。”
“香姐,年姐,別這樣,讓別人聽見多不好…”
“別不好意思,你看,景臨過來了,肯定是來找你的。”
“唉呀…”
“好了,好了,我們走,不留下來當電燈泡。”
剛才聚在一塊的同事已經離開,只留得季景臨和成雪相對而立。
成雪臉頰滾燙,眉目間添了幾分春意。
季景臨面色冷淡,紙杯蛋糕橫陳在兩人中間,不近不遠。成雪一時琢磨不透他的意圖,思及剛才同事的話,她主動伸出手去拿,電光火石間,季景臨收回蛋糕。
成雪有些尴尬:“師父…”
季景臨鼻息沉重,默不作聲。
周圍的空氣一下凝結,耳畔刮過簌簌微風。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多時,成雪臉上的紅暈便褪去大半,她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季景臨表情肅穆,眼底藏了幾分輕蔑,說:“成主任托我帶你入行的時候,我應當告誡過你,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不要生不該生的念頭。”
成雪委屈着辯駁:“師父我沒有。”
季景臨擡手,紙杯蛋糕被舉得更高,他青蔥白指點了點紙杯前印着的粟格LOGO。
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事跡敗露。
成雪失了重心連連踉跄,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眼眶漸漸泛紅,哽咽說:“我只是喜歡你,這樣也不行嗎?”
季景臨垂眸,居高臨下道:“喜歡我,是你不該生的念頭,逞一時口舌之快,便是你做的多餘的事情。”
“可我以為…”
“不要自以為是,”季景臨打斷她的辯解,斂眉沉聲:“這裏是四百塊,就當還你的早餐錢。明天上班,我會主動向成主任提出工作繁重沒時間帶徒弟,請他為你另尋高師。”
成雪看着眼前紅色的紙幣,紅得惹眼,和她今日的紅裙一樣。
她接過紙幣在掌心揉搓,雙肩劇烈地聳着,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分明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嘴裏卻說着狠話:“季景臨,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這樣欺負我,是,我是錯了,可我只是對着一個和律所沒有交集的人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沒有這場宴依舊會繼續相安無事!而你呢?你從前對我退避三舍,凡事公事公辦不留情面,現在不也是心安理得接受了我的好意嗎?是你突然的态度轉變才造成了我的誤會,現在卻要教訓起我了嗎?”
季景臨瞳孔驟縮,雙眸迷城一條狹長的線:“我看起來,是很容易被引導思維的人嗎?”
“分寸這回事,我一向把握得住。”他冷冷道。
成雪氣急:“季景臨,你別不識好歹,我爸是你老板!”
季景臨側頭望了望舞臺背後的多媒體屏幕,屏幕上“恭賀季景臨榮升浩揚律所合夥人”幾個大字赫然在目。回過頭,他聲調微揚:“現在不是了,而如果你繼續在律所實習,我是你老板,嚴謹一些,是老板之一。”
成雪盛氣淩人的氣焰被澆滅,她一下變了臉色,像個吃不到糖胡鬧的小孩,無賴般得哭鬧起來:“你兇我…嗚哇……”
她突然高昂的哭聲引來了賓客的紛紛注目,季景臨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上五歲的少女,微嘆了口氣,從身旁的桌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冷峻的臉色添了幾分無奈。
他放低音量,幾乎是勸慰:“成雪,你還小,喜歡我很辛苦,你嬌生慣養,不必要吃這份苦。”
成雪眼淚啪嗒啪嗒滾下臉頰,牙齒緊咬着下唇。
季景臨揉了揉眉心:“這裏有許多成主任的舊識,你這樣,他臉上也不光彩,樓上有休息室,我帶你過去。”
提到成主任,成雪抓回了些許理智,她擦了擦眼淚,抽噎着:“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你為什麽突然接受我的好意?”
季景臨:“滿益說,你只是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孩,我對你太冷淡會影響你以後的擇偶觀。”
他不自在地咳嗽兩下:“另外,食物無罪。”
成雪噗嗤一聲,破涕而笑。
“我自己去休息室就好了,再見,師父。”
她揮了揮手,轉身,火紅色裙擺撫過季景臨的皮鞋頭部,他粗粗掃了一眼,便将視線放到另一個地方。
在角落的位置,餘織織正和滿益聊天,不知聽到什麽趣事,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
季景臨陰沉的臉色生出一絲柔意,轉過身就要走過去,下一秒,被幾個同事攔住去路,恭賀他升職之喜,他禮貌道謝,順手從路過的服務生盤中拿過一杯香槟。
心靈感應似的,餘織織往季景臨的方向瞥了瞥,只瞥見他被一群人圍着,謙謙有禮,從容自若,間或微揚起腦袋,微抿杯中香槟。
那是,她念了七年的男人啊!
餘織織長嘆一口氣。
滿益笑呵呵:“不瞞你說,我還從沒見過管涼和人獨處這麽久。”
餘織織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滿益說:“管涼啊,他在辦公室裏都是獨來獨往的。”
餘織織似乎有些明白,問:“是剛才跟我在一起的,長得很好看的那個男孩子嗎?”
滿益哈哈笑:“是他,原來姐姐喜歡他那一挂的啊!”
也不算喜歡,就是覺得既乖巧又可愛,和她堂弟一樣。
餘織織讪笑。
滿益左右顧盼兩下,忽然間湊近,神秘兮兮說:“雖然性格古怪了點,但是個好孩子,可惜被景哥害慘了。”
被季景臨害慘…了?
餘織織心跳漏了半拍,眼神不自覺瞥向季景臨,将信将疑道:“不會吧!”
滿益眉毛一挑,說:“真的。”
他又湊近了些,小聲說:“管涼也算是個神童,小學連跳三級,初中高中又跳,碩士畢業時還不滿二十歲,家裏怕讀書讀傻了,放棄保博讓他出來工作,只可惜天妒英才…”
他頓了頓,說:“管涼那會是在別的律所,剛入職一連三個案子都和景哥對上,景哥是什麽人啊,工作從不留情面的,結果管涼被景哥對陣到自閉,出了庭,邊哭邊脫律師袍,死活不肯再回去,後來,他辭職換了幾份工作,但都做不長久,最後決定做回本行,哭着求着進浩揚律所,就怕再和景哥對上。”
“……”
餘織織盯着滿益,澄澈的眼波微微蕩漾。
怪不得管涼一見到季景臨便露出戰戰兢兢、萬分膽怯的模樣。
滿益努力尋求認同:“是吧?景哥真是冷血無情。”
法庭,可不就是只有一方能取得勝利的戰場嗎?
餘織織皺眉:“額…就,還好吧。”
“你們在說誰冷血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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